成婚一年多以来,她竟连世子一面都未曾见过,如此不受待见,她又何必守着那一座空有世子府名头的宅院?
她回去娘家后,出于报复,便遣散了世子府所有下人,包括乐师伶人。
总管李忠传话,没想到世子竟然也答应了,可见秋晚颜这世子妃在他心中根本毫无地位!连江枫眠这个乐师都不如!
秋晚颜在世子这儿受到的气,尽数都撒在了江枫眠身上,但未曾想江枫眠离开了世子府后,竟因缘巧合,入了少将军府,成为了凝歌的左膀右臂!
正是因为有江枫眠在身旁出谋划策,奔走筹谋,凝歌才为裴书臣一家挣来了泼天的富贵。
也正是因为他触觉敏锐,提醒凝歌,才揭穿前世秋晚颜和裴书臣的奸情,让她功败垂成!
如今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秋晚颜恨得牙根痒痒的。
这一世重生她算漏了此人,早该先凝歌一步,把他拉拢过来才是。
可惜如今已绝无可能了。
江枫眠蹙眉望向秋晚颜,很是不解:“这位姑娘,竟知道在下名字?”
秋晚颜一时语塞。
凝歌心下冷笑,她当然知道,前世江枫眠跟自己,可是秋晚颜两根眼中钉肉中刺。
方才撞头过于用力,凝歌此时有些眩晕起来,脚步虚浮地晃了两晃。
裴书臣忙往前凑要扶,被江枫眠长箫一挥隔开,同时长臂一展扶住了凝歌。
沁着寒霜的眸子朝裴书臣一剜:“你是什么身份?敢对世子妃动手动脚!”
裴书臣的怒火“噌”地上来,声色俱厉指着江枫眠:“你又是什么身份?敢指责本将军?!”
凝歌适时开口:“江公子是世子府的人。”
裴书臣的脸色难堪起来。
江枫眠唇角扬起一抹邪气的笑,补了一句:“世子特意安排,保护世子妃的人!”
“……”裴书臣脸色犹如硬吞了一只死耗子般难看。
偏江枫眠还继续刺激他,彬彬有礼一甩长袖,拱手作揖:“在下世子府乐师,江枫眠。”
对方礼数周到,他身为少将军更不能失礼,只得咬牙把手一拱,不耐烦地报上姓名:“少将军府,裴书臣!”
“哦……”江枫眠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笑容别有深意,“原来是……少将军!架子不小,身手却不怎么样,少将军是少上战场吧?”
“你……”
凝歌和秋锦年就在一旁看着,裴书臣只得按下心头怒火,愤然甩袖退开。
江枫眠当真戳中他的痛处,他不是少上战场,是根本没上过战场!
少将军的名衔全靠祖荫,祖父是前朝护国大将军,战功赫赫,可惜自他父亲那一代起便人才凋零。
他父亲纵然无甚功绩,好歹也上过战场,而他裴书臣却空有将军名衔,从未上过战场。
如今朝局稳定,边塞安稳,又哪来的机会让他上战场立功?
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在朝中毫无地位的原因之一。
江枫眠此言当真是把他死穴戳得精准无比。
裴书臣退回秋晚颜身边,脸色铁青得可怕,不料却惹来秋晚颜一声低笑嘲讽。
“别人的夫人,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又是这拈酸吃醋的话,裴书臣怒气更盛,顾及着脸面不当众发作,但却狠狠瞪了眼秋晚颜,甩手便走。
第13章 只是个婆子
秋晚颜本满心期待他会哄自己几句,未曾想是这般结果,登时气得眼都红了,望着他背景却只能无能跺脚。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秋锦年打圆场:“原来是江公子把刺客击退了,方才都是误会,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见谅!”
“刺客?”江枫眠眸一眯,冷冷盯住秋晚颜母女。
两人再度一僵,头皮发麻起来。
局势对凝歌和江枫眠有利,必定会戳穿她们母女真面目!
但凝歌忽然拉住了江枫眠的衣袖,递来一个眼神,接下话:“没错!正是江公子击退了刺客!”
江枫眠望着凝歌星子般的双眸,眼中的警告和暗示他都看得明明白白。
讶然挑了挑眉,他到底还是顺从了凝歌的意思,没有揭穿宝姨娘母女,朝秋锦年一笑。
“知府大人客气!保护少夫人乃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秋晚颜母女面面相觑。
这么好的机会,凝歌居然不戳穿她们?
凝歌不搭理她们,走向慧婆婆的尸身,缓缓蹲下,眼圈再度红了。
秋锦年跟在她身后劝:“你受了伤,还是先包扎一下,这婆子……”
才发现这婆子眼熟,秋锦年皱眉思忖,半晌还是没想起来:“……只是一个婆子,能为你而死也是她荣幸!”
闻言,凝歌凌厉地盯了眼秋锦年,秋锦年猝不及防一个冷战,眨眨眼,只是一瞬,凝歌便垂下了眼眸,藏在身侧的手却几乎把手心都给掐破。
好歹慧婆婆也在知府后宅陪伴着母亲生活了那么多年,秋锦年竟认不出她来,说出来的话真是凉薄得叫人心寒!
如此说来,母亲在他心目中,怕是也早已不留半点痕迹了。
凝歌深深呼吸,闭上眼,好不容易才按下了心头的怒火。
她不知道这一切细微的举动都落入了一旁江枫眠的眼中,那秀眉又是往上轻轻挑了挑。
凝歌起身,音色冷了下来:“我想歇息,便不陪父亲招呼宾客,先行回去了。”
秋锦年有些猝不及防,前厅宾客那么多,凝歌可是世子妃,他嫁得最好的女儿,就这么走了,他面上无光。
可凝歌不等他开口便又说:“这婆子是我世子府的人,劳烦江公子把她带回世子府,好生安葬!”
江枫眠点头:“谨遵少夫人吩咐!”
凝歌迈步便要走,忽地又折返,走到院落一角,弯下腰去捡那藤球。
被岁月摧残过的藤球脆弱不堪,稍微用力便溃败成齑粉,根本拿不起来。
最终只剩下藤球上的铃铛,沾满了岁月风霜的痕迹,锈迹斑斑,也哑了音色,不再清透。
凝歌捡起铃铛,用绢帕包裹,小心藏在怀里。
再经过秋锦年身边时只是浅浅矮了矮身便头也不回而去。
秋晚颜母女望着她背影,再度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这一关便如此轻易过去了。
冷不丁江枫眠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出现在她们面前,冷冷地声线落下,犹如当头给她们浇了一盆冷水。
“往后若少夫人少半根汗毛,在下必定与两位好好算账!”
他声音压得低,旁的人都听不见,只有秋晚颜母女二人脸色发白,浑身战栗。
秋锦年直觉凝歌在生气,却又弄不清楚她气在何处,也不敢开口挽留,只得心下猜疑。
这场回门宴,终归还是砸了。
凝歌给慧婆婆设了灵位供奉,择了风水宝地安葬,江枫眠办事很快,也很妥帖。
也不合适大肆铺张,晚上凝歌和小钗便在院子里给慧婆婆烧点纸钱祭品。
江枫眠望着她头上简单包扎的伤口,还在隐隐地沁着血渍。
而她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烧纸,眼圈红红,眸里蓄着泪,映着火光,犹如深潭中的点点星光。
江枫眠不觉蹙了眉头,望向小钗:“大夫怎么说?可有什么大碍?”
小钗望了望凝歌头上的伤口,反应过来:“姑娘不让请大夫,一心忙慧婆婆的后事,也就我给简单包扎而已。”
“小小伤,无碍。”凝歌淡淡应了一声。
江枫眠眉头蹙得更紧,朝小钗招招手,小钗擦了眼泪起身过来,江枫眠小声说了几句,小钗便匆匆而去。
凝歌毫无察觉,盯着化宝盆里的火光在出神。
江枫眠朝她走近两步,问:“既然对慧婆婆的死如此介怀,当时为何不揭穿那母女俩的真面目?害死慧婆婆的不正是她们吗?”
“我是不想吗?我是不能。”
凝歌说着话,眼神动作却没有半分变化。
“那是知府后宅,宝姨娘只手遮天的地方,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口白牙,没人会相信。”
“你至少可以向你父亲陈情。”
“父亲?”凝歌轻轻嗤笑,“能左右知府大人心意的是宝姨娘,不是我这个罪妇之女。”
江眠枫一怔,眸望着她,满是惊讶。
凝歌头也没抬,却读到了他心思:“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个世子妃出身低微,名声还不好,幼年我母亲被马贼掳去糟蹋了,知府大人为了自己的颜面,亲自下令把她沉了塘。”
江枫眠握着长箫的手悄然紧了紧。
“明明不是我母亲的错,知府大人却要用她的死来维护自己的颜面,这是何道理?”
“……”江枫眠回答不上来,依旧沉默。
“如果母亲注定要死,我宁愿她是被马贼所杀,也好过被一生最爱的男人当成牺牲品,她临死时的眼神,你不知道有多绝望……”
关于凝歌母亲的事确实流言众多,江枫眠知道个大概,却不曾想过,秋锦年这个知府大人薄幸至此。
“我母亲死后,知府后宅她住过的院子便成了禁地,我是罪妇之女,人人唾弃,知府的嫡姑娘又如何?跟秋晚颜这个二小姐根本没法比。”
江枫眠眼神柔和下来,有些动容,握紧长箫的手也缓缓放松。
“慧婆婆是母亲的陪嫁,看着母亲长大的人,母亲死后,宝姨娘丧心病狂把她关在了母亲住过的院子,这一关就是十几年,十几年来我父亲这个知府大人竟毫无察觉!”
第14章 这厮!
终于凝歌抬起了头,漆黑的眸望着江枫眠问:“宝姨娘的手挡在他眼前,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事他都看不见,我一个罪妇之女,无凭无据,哪怕仗着如今世子妃的身份让他信了我,他又怎么可能为了个婆子,降罪爱妾,损了他知府大人的颜面?”
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这些话听在江枫眠耳中却无限悲凉。
本该放声大哭她却没有半滴眼泪,反而不见得是好事。
“慧婆婆跟着母亲在他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他竟丝毫不、认、得!”
“嗤”地一声,凝歌手中的纸钱被她用力过猛撕成了两半。
她回过神来,轻叹一声,把两半纸钱合拢烧了。
但方才眼底那份深沉的恨意,还是被江枫眠精准捕捉到了。
纱布兜不住沁出来的血,从额角缓缓淌了下来。
凝歌并没有察觉,抬头忽然岔开了话题:“去帮我办件事。”
江枫眠没有回答,却把手伸到了她面前,凝歌一愣,不懂他什么意思。
“有条件。”
凝歌望望他,又看看他伸到眼前的手,更是不解。
“起来。”
见凝歌犹豫,他不由分说直接把她拉了起来,拽到一旁,把她按在石凳上坐下。
正好小钗领着李忠过来了,李忠还背着一个大大的木箱子。
“忠叔?你怎么过来了?”凝歌疑惑。
李忠一笑:“我给江公子送药箱过来。”
“药箱?”
凝歌盯着李忠递到江枫眠手中的药箱,小钗忽然大喊:“呀!姑娘你又流血了!”
伸手一触,看见指尖嫣红,凝歌愣住。
再看江枫眠手脚麻利地打开药箱,恍然大悟:“你懂医术?”
“略通皮毛。”
江枫眠一笑,转头朝小钗吩咐:“去打盆水来。”
小钗着急忙慌便去了,李忠也退了下去。
江枫眠的手伸向凝歌额头,凝歌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眼中都是戒备和惊疑。
他无奈一叹:“少夫人,我只是个大夫。”
也是,请了大夫也是大夫换药。
这么一想,凝歌便放松了下来。
江枫眠动作娴熟地替她拆了绷带,细细地擦拭伤口。
距离拉近,凝歌嗅到一股清冽的竹子香气,眼前的手莹润如玉,骨节分明修长。
隐约有些尴尬,凝歌垂下了眼睫,却无意瞥见了他系在腰间的长箫。
本以为是乐器,谁知却是武器。
凝歌眼神微凛,问:“你一个乐师,竟然会武功?”
前世他在身边替自己做事这么多年,凝歌竟然都没能发现这点,可见这厮多会隐藏!
江枫眠轻轻一笑,手下动作未停:“在下自幼伴着世子长大,世子之所学亦在下之所学。”
原来如此,这厮不单单只是个乐师,更是世子伴读心腹啊。
凝歌眯了眯眼,再问,“那世子……也需要学医术?”
闻言,江枫眠动作微微一顿,察觉到了凝歌对自己的怀疑。
垂眸望望,只见到她低垂下格外纤长的睫毛,唇角又勾起,笑得神秘邪气。
“在下也是普通人,总会有些自己的小爱好。”
凝歌没再说话。
看来前世自己当真小看了这厮,起码他根本没有表面上所见的那么简单。
小钗端着水盆过来,拧了毛巾,帮着一起洗伤口。
江枫眠则从药箱中拿出一堆小瓷瓶,挑了药粉,给凝歌抹上,再重新包扎。
小钗帮不上忙便退到一边,凝歌眼角余光瞥见她在悄悄抹泪。
“小钗,你怎么了?为何事所哭?”
江枫眠望过去,也才发现小钗眼圈红红,一看便是哭过,现下都还在抹泪。
小钗忙摇头:“姑娘,我没事!”
跟了凝歌这么久,凝歌怎么会看不穿她心思,把声音一沉:“说!”
无奈,小钗只得开口:“方才小珠过来了……她一身的伤,忒吓人了!对了江公子,你可有能用得上的药吗?”
“小珠?”江枫眠有些诧异,“是何人?”
“便是……二小姐的陪嫁丫鬟,小钗与小珠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还请江公子能帮上一帮。”
凝歌追问:“小珠是如何受的伤?”
“是被鞭打的伤……”
“鞭打?!”凝歌一激动,差点让江枫眠的纱布移了位。
等他包扎好,凝歌一把拉过小钗:“是少将军府的人打的?”
少将军府的鞭刑,上一世是打在小钗身上的。
小钗猛点头:“姑娘你如何知道的?”
她当然知道,少将军府规矩繁多,尤其老夫人极重礼仪和面子,待下人极其苛刻。
“小珠说,二小姐新婚第二天起早误了些时辰,少将军府的婆子便说她不懂规矩,打了二十鞭子呢!都还没好全,回门后二小姐又与少将军置气,她伺候稍有不如意,少将军又罚了她十鞭……”
小钗边说边抹泪:“少将军府的人都不管她,她不想死在那儿,忍着痛悄悄来世子府找我,我看她身上皮开肉绽的,没有一处好肉,全身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