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嬷嬷立马摇头:“我们家都不认识姓殷的。”
“哦,那可能是我搞错了。”徽音道。
荣嬷嬷一脸茫然。
新娘子崔月环是黄昏时拜堂进来新房的,荣嬷嬷作为崔家资深管事嬷嬷,已经把这里一切都打听好了,等新郎官掀了盖头后,荣嬷嬷就把这里的一切都和她说了。
“咱们住的是府上的东院,两边是厢房,后面是后罩房。家里太夫人深居简出,平日多在家中礼佛,侯夫人纪氏脾气倒是爽快,唯一两位姑奶奶,都是皇家的人,与您怕是难得见上一面。”
崔月环笑道:“方才我们拜堂时,已经见过太子和郑良娣还有淮阴王夫妇,郑良娣总笑,看起来极为和气,淮阴王妃神采飞扬,眼带锋芒。”
荣嬷嬷却道:“事情不能看表面,郑良娣很得宠,自然也和她的性情有关,但淮阴王妃能让淮阴王千里迢迢陪她回来省亲,也是不容小觑。”
“嬷嬷,之前姑母不是写信回来说让表兄娶姓殷的姑娘,怎么后来娶了郑家的——”崔月环到底年纪小,也有许多疑惑。
李澄算起来是她嫡亲的表兄,只不过两家往来不多,一方诸侯,年轻英俊又护妻,即便是她,看了也羡慕的很,尤其是她近来要成婚,心中很恐惧,母亲就拿淮阴王夫妻举例,说天下也有十分恩爱的夫妻的。
荣嬷嬷听了这话眉心一跳:“这话您可千万别提了,万一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崔月环当然也有分寸:“好,我知道了。对了,嬷嬷,大姐姐今儿送嫁,又是一幅好似我母亲苛待她的样子,小家子气的很。她是庶出,跟着她亲娘在外长大,后来才被接回来的,可是我娘也没亏待她啊。”
崔月环心想举凡士族子弟为了娶到门当户对的女子,之前都会纳妾侍操持,等娶妻之时,把妾侍送走。
偏大姐姐的母亲不认命,还想和正夫人一较高下,也是活该。
……
更深露重,徽音打了个哈欠,忍不住问李澄:“太子今日来做什么的?”
李澄弯了弯唇:“太子想空手套白狼呢。”
“哦,那你们准备怎么做?”徽音看向他。
李澄打了个哈欠:“我和岳父商量好了,但此事还要回禀魏王,所以,明日我们要日夜兼程的回去,璟儿那里就有劳你照看了。”
徽音笑道:“那是自然,诶,对了,你猜阿弟现在和弟媳妇在做什么?”
她想问的是他们是在吃饭还是在喝交杯酒,李澄却语带暧昧道:“当然是做夫妻之间能做的事情了,只可惜你现在身子不好,我还得等。”
“你呀……”徽音脸一红。
提起婚嫁,她看向李澄道:“我且问你,当年你母妃和你为何都看中了殷丽芳呢?你母妃娘家哥哥为了娶门当户对的士族之女,宁可拖到三十多岁才婚,而你也是很重规矩的,这我着实不懂了。”
一直到现在她都觉得李澄那日破釜沉舟的救人来切断和殷丽芳的关联,这个牺牲太大了,这里也许有他果决的一部分,但究其根本,她还是想知道。
若李澄不跟她说实情,她也一直无法完全对李澄敞开心扉,尽管她其实已经很喜欢李澄了,当仍旧有所保留。
如果以前真心喜欢殷丽芳,她有自信让李澄爱上她,现在李澄已经很喜欢她了,但若是别的事情,还是要他说清楚才好。
李澄没想到一直到现在徽音都在纠结此事,他以为那次她已然是信了。
“明日在路上说给你听吧。”李澄拍了拍她的肩膀,现在还不能说。
徽音只好点头。
次日,一早,新婚夫妻过来请安,徽音见郑无恒挺拔英气,崔月环娇媚可人,二人倒是十分相衬,想必昨夜也颇为和谐。
“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徽音笑眯眯的。
崔月环听到早生贵子这四个字,颇有些羞赧,她以前是大姑娘,原本就觉得不自在,听到这些话,总觉得自己变成大人了。
她害羞,郑无恒倒是不害羞,还笑呵呵的道:“那就承姐姐吉言了,您一说一个准。”
众人都会心一笑。
见了她们夫妻这般,徽音也就放心回家了,纪氏还要让裴朔送她们,又要准备践行,都被徽音阻止了。
“弟妹才刚进门,家里正忙,就别管我们了,我们现在也是赶着回去。”徽音也不便打搅家人了,因为她现在也想知道李澄昨日说的事情。
徽音归心似箭,纪氏也不好再留,准备了五车土产让她们带回去。上了马车之后,李澄先骑马在外,在第一个驿站的时候,徽音就看着他,连关心的话都不说了,只道:“快说。”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执着的女子,我若不说,在你心里一直是一根刺,那现在我便说了。”李澄心想现在走远了说也没事儿。
徽音准备好茶水点心,托腮看着他:“说吧。”
这个秘密李澄是不准备说的,毕竟为尊者讳,但是现在他知道他若不说,妻子恐怕永远都会对他有隔阂。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看能不能万字大更
第47章
◎两章半◎
“我舅父出自清河崔氏大房,父母过世之后,他们这一支门庭凋敝,因此,舅父自小便有克绍箕裘之志向,读完书便跟随前大司马恒朔做幕僚,我母亲那时候太小,还不能带在身边。他身边遂纳了一位姓杜的妾侍,此女帮忙操持家务,几乎是一手带大我母妃,我舅父对她亦是颇为喜欢。”李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徽音等他说下文,却见他吃起茶来,连忙催促:“才说了几句话啊,就喝水,我鼻塞喉咙痛,也没有不停的喝水啊。”
李澄摩挲了一下虎口:“她进门十年,生了一男一女,期间我舅父一直没有娶妻,不是娶不到,而是想娶顶级门阀家的女儿很难。就在这时,杜氏又生了个儿子,我母妃很为她高兴,无论后面有没有人进门,她有了这个孩子,也算是有一种倚仗。当时我母妃已经定了亲事,即将出嫁,我舅父却告诉我母妃,他准备娶陇西李氏的女儿,这样就有一位名门出身的嫂子能送嫁了。”
“那那位杜氏呢?”易地而处,杜氏此时的处境肯定很不好,她有儿有女,身份只是个侍妾,若是遇到贤淑些,完全不在意或者身份低于崔家的女子那还好说,偏偏娶的是陇西李氏的女儿。
李澄深吸了一口气:“李家答应嫁女儿的条件便是让父亲把婚前的一切人和事都处理好,否则他家女儿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甚至当时我听说弘农杨氏有位男子也前去求娶,舅父怕被人翻出过往,遂把怀孕的的杜氏和她生的儿女都送庄子上。”
“但当时庄子上条件不好,我听说正值冬日,杜氏的一双儿女娇生惯养的,怎么习惯庄子上的生活?可崔家要迎娶主母进门,谁理会她想回来的心情。甚至舅父怕杜氏的事情被人知晓,让庄上管事看严杜氏。偏偏杜氏的儿女发了高热,想请大夫来治,管事怕杜氏是耍花招,故意想出去闹事,只同意请大夫过来,然而你知晓的,山野庄子上请不到什么好大夫,表兄和表姐都病死了。”说到这里李澄心中也是觉得世事无常。
徽音睁大眼睛:“死了?”
李澄眼神柔和的看着璟儿:“咱们夫妻俩随行都带着好几位大夫,各种名贵珍稀教材装着,儿子稍微有个头痛脑热尚且心痛。可庄子上条件简陋,也没有药材,请的大夫也是山野大夫,庸医误人,舅父不管,以至于杜氏——”
说到最后,李澄坐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我母妃收到杜氏送过来的信,她在信上说舅父欲把她置于死地,孩子又要出生了,请我母亲送一位稳婆过去。这大概就是我母妃最为难的事情,她一个未出阁的妃子,宫里还派嬷嬷过来,怎么会送稳婆过去呢?那杜氏也因为迟迟没见我母妃送人,只好自己想法子了。”
“后来,我现在舅母李氏进门了,进门三个月还有喜了,管事们见木已成舟,不免对杜氏之前的严防死守松快许多。杜氏就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同样要生孩子的殷家,殷家寒门出身,日子过的很是一般,杜氏送了一件裘衣给了殷夫人,二人关系愈发亲近。杜氏见殷家虽然算不得门阀大家,但殷夫人和殷二爷都是家境简单,看起来对孩子也十分期盼之人,她怕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到时候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偏二人又同时生产,所以杜氏亲手调换了孩子。”李澄说完松了一口气。
后面的不必他说,徽音也明白:“这么说张夫人就是原本的殷丽芳,她才是殷丽仪的姐姐吧,难怪我看到她的时候,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殷丽仪似的。”
“是啊,杜氏是在女儿八岁的时候被我舅父舅母接回家中,杜氏也没想过有一日她还能回到崔家,且李氏并不是那等不容人的人,反而对她和女儿很是优渥,甚至殷家的女儿一跃成为上将军的长女,她的女儿却只是个不入流小官的女儿,她愧疚难当。但此事若是说出来,舅父肯定勃然大怒,况且你也知道的,大户人家出这样的丑事,恐怕也会招致非议。更何况舅母已经生了二子一女,父亲对他们爱若珍宝,对杜氏早已没有情分,杜氏只好写信给我母妃,让她多照拂殷家。”李澄还原了所有的事情。
徽音没想到事实居然是这般:“这么说来殷次妃是你的表姐?”
“嗯,没错,我母妃从小是杜氏照顾长大的,有一年得了痘疹,也多亏杜氏没日没夜的照看。所以,我母妃先引荐殷家大伯进吴王府做伴读,后来又说为了招伴读,才把殷家姐妹都请了进来。我母妃一直觉得对不起殷次妃,所以想要让殷丽芳嫁给我,刻意制造许多机会给我们,但顾忌着父王,一直没说,后来父王去世,母妃就和我说了真相,说殷丽芳其实是我表姐,当年杜氏向她求救数次,她无法伸出援手,愧疚难当,所以临终之前让我一定要娶她。”
这才是所有的真相,杜氏对于吴王妃有养育之恩,甚至救命之恩,她唯一的女儿身份却永远不能认回来,吴王妃只能在儿子的亲事上报恩。
所以李澄拼死也要救回殷丽芳的儿子,也是另一种报恩。
至于他曾经有没有心动,徽音就不在意了,因为这个故事背后的真相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了。
“为何你舅父一定要坚持娶高门贵族的女子呢?或者说他可以先不纳妾啊……”徽音觉得这一切都是崔家舅父搞出来的。
李澄道:“所以我说这些都是长辈的事情,站在杜氏的角度,当然是人间悲剧,但是站在我舅父的角度,他和陇西李氏强强联合,光耀门楣。也正因为有舅父的官职在那里,我母妃才能够嫁给我父王,甚至生下我之后,也丝毫不畏惧婆母,能把我养在膝下。”
这也是李澄觉得难评的原因。
但徽音看向李澄道:“这件事情如果要怪也只能怪你舅父,和你们无关,我觉得你也不必揽责在自己身上。再有那杜氏,虽说是受害者,但同时也是加害者,她换了别人的女人,自以为是的觉得是为了女儿好,不把别人的女儿当回事。没想到人家的女儿现在成了清河崔氏的长女,嫁到门当户对的清河张氏,人生世事无常,我们只能朝前看了。”
就连徽音自己,都只能朝前看。旋即,她又反应过来:“你故意等了这么久才说,是怕我听了之后不高兴,拆散你表妹的亲事么?”
李澄只嘿嘿笑两声。
也许是得知了这个秘密,徽音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个坎儿终于迈过去了。
但福祸相依,她心情放松了,却上了火又得了风寒,每日让大夫熬苦汁子,吃的脸都黄了。好在回程的时候璟儿已经一岁了,他的身体倒是比徽音要强。
“我还是送你们到建业去,你们母子好好休憩,我则早日去徐州操练。”李澄道。
徽音点头:“好,我知晓了。对了,上次我姐姐请我去东宫,我猜想应该是太子有意想拉拢你,但我提醒你,太子这个人是个四处空手套白狼的高手,你不可轻信他,更不要觉得和他合作能占到什么便宜。”
李澄奇怪:“此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徽音不好意思一笑,如果她没有确定丈夫是不是真的对她很好,她是不会这么傻的,什么都说的。
李澄拧了一下她的脸:“好啊你,还对我隐瞒。”
徽音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让李澄也忍不住笑了。
夫妻二人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亮明身份,一路风尘仆仆的到了建业,徽音和璟儿先行回王府去,李澄则去魏王府向魏王汇报。
走了好几个月了,从春天离开,秋天回来,徽音先让人把璟儿的房间从左耳房搬到右边的厢房,她自己倒是累倦的很还要撑着。
南妈妈年纪大了,徽音让她先下去歇息,至于福桂等人年轻一些,都忙的陀螺转。福桂倏地见王嫂子来请安,她把人请了过去。
次间无人进去,福桂只听到王嫂子进去说了半天,她头一缩,看来王妃的警惕性还真的强,即便这王府大多数都是她用的人,但她仍旧信不过,还得把眼线喊过来盘问。
另一边,魏王也是如此,他虽然允许李澄去京中,但又怕他心思思变。
“请起来,你这一趟去了许久,徐州正需要你啊。”魏王笑道。
李澄抱拳:“叔父谬赞了,侄儿也就这点出息了,朝中大事侄儿不敢作主。这是何国舅托我带一封信给您,东宫的意思希望我能说服我岳父斩杀吕威,只是我岳父也不能做无本的买卖,因此像太子索要青州之地。”
魏王皱眉:“怎么东宫想让你去说服?”
军国大事,即便李澄是女婿,那也是外人,怎么东宫找上他了?李澄则笑道:“岳父此人极其疼爱小女儿,也就是我的王妃,他年纪大了,儿子又太小,倒是颇为依赖侄儿。”
这事儿李澄并非自抬身价,但他不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辛辛苦苦他劝岳父杀了吕威,将来太子不认账,魏王又怪她把青州让出去,这般两面不是人了。
魏王见李澄这样说,眉心一条:“哦,那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呢?”
“侄儿不敢做主,一切但凭王叔吩咐便是。”李澄并不表现自己的意图。
魏王当然也不会现在立马就决定,他还得和幕僚探讨,李澄又把皇上的赏赐送过来,叔侄二人把酒言欢一番,李澄才从魏王这里出去。
走到魏王府的甬道上时,秋风袭来,李澄只觉得自己的酒醒了不少,今日魏王叔看起来很信任他,这也是他决定投靠魏王叔的原因,实在是有谋略,也有容人之雅量,但此时,他求贤若渴,将来,将来就不好说了。
如果他能劝劝做主,今日他肯定能拿出一个好对策出来,甚至还不吃亏。
但是他无法作主……
正想着,被人撞了一下,他定睛一看,竟然是魏王长子李敬。
“敬哥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如今天色不早了,你要早些回去才是。”李澄觉得奇怪。
李敬生的微微有些胖,比起武艺他更爱读书,但无论读书的好与坏,魏王并不关心他,更喜欢的是许次妃的儿子李执。这些李澄当然清楚,偏偏李敬又是长子,表现的太出色也不好,不表现更不好,但总归都不能让魏王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