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梁秘书对他,亦是如此。
周时叙有些佩服这小姑娘。
上次在赛马场挖人没挖成,老陈看上去宝贝的紧,心思通灵,忠诚无二,这样的女下属搁谁身边都想把她给看牢了。
后半程,进入慈善捐款仪式。
梁微宁代替大佬在笺封里写下一串巨额数字,落笔时稍有犹豫,不太放心,又转过头去轻声低问:“陈先生要不要再看看?”
“你若觉得少,就再加一个零。”陈敬渊声线清晰平稳。
不是。
梁微宁微微靠拢,用气音解释道:“我是认为太多了,咱们开发项目还要花钱,得把资金用在刀刃上。”
她一本正经地教大佬做事。
在连雾岛饭局上,梁微宁说只要控制在五杯以内,就绝对屹立不倒。
但从今晚实操来看,她大约是高估了自己。
女孩呼吸里带着淡淡酒气,夹杂她身上的杉果清新,混合着馥郁幽香丝丝萦绕在陈敬渊鼻尖。
换作平时,即使这样在车里并排坐着,她也不会靠近他少于半臂距离,而现在,女孩的下巴几乎快要杵到他肩上。
小秘书微醺模样,让清心寡欲的陈先生心底荡出波纹。
他喉结轻轻咽动,低嗓不自觉柔和,“以后在酒局上别逞能,你是我陈敬渊的秘书,没人敢为难你。”
嗯?
大佬也觉得多了么。
梁微宁脑子晕乎乎的,转身回去,拿起笔乖乖在后面划掉两个零。
五千万变成五十万。
陈敬渊:……
第37章 人与禽兽
真相却是,梁微宁说的五杯内屹立不倒,仅限啤酒或者低度数气泡酒,平时和闺蜜在家,有事没事来几罐,就跟喝着玩似的。
但今晚这种场合,来的都是商界高端人士,要想从富豪兜里多拿钱,主办方在酒水接待方面自然得下足血本。
她手里的红酒,在柏图斯系列中算得上排名靠前,口感醇厚,后劲也十足,对于初次接触者,并不算太友好。
募捐仪式结束,陈先生席位上的笺封内容略为特殊。
主办方做查阅时有些费解,工作人员按住耳麦呼叫前台负责人,问陈先生今晚是不是带了小朋友过来。
喝醉后的梁秘书,何尝不是位小朋友。
陈敬渊接手中港至今,没有哪位女下属敢这么跟他进行拉锯战。
笺封里的数字,可谓历经长达五分钟的反复删改,尾部那串五花八门的零,成为梁秘书‘以下犯上’的罪证。
自然,募捐大事哪能这般儿戏。
其实早在仪式开始前,各方大佬们的意愿金额就已入幕敲定,刚才的手写环节,不过是走个虚场罢了。
接下来半小时,陈敬渊与几位行业巨头在休息区谈事。
梁秘书安安静静坐于男人身侧,温顺乖巧的像个洋娃娃。
言谈间,其中不乏有人询问女孩身份。
陈敬渊未回应,旁边周家太子爷已慵懒出声:“这可是陈先生的宝贝疙瘩,以后在圈内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望各位多多照拂。”
话里玩笑成分居多,梁微宁听完眉心一蹙,不高兴地反驳道:“我是秘书,不是疙瘩。”
哟,小姑娘喝醉,倒来了些脾气。
周时叙微挑眉,饶有兴致捏着酒杯轻晃,视线投向沙发主位上的男人,想听听他怎么说。
气氛静默几秒。
比起周太子惯用风月的语调,陈敬渊气场一如既往的平稳内敛。
男人抬手轻点烟灰,温淡开口,“中港董事办的首席秘书,今晚不胜酒力,让她待在我身边不参与公共话题,各位应该没意见。”
几位大拿闻言相视一眼,连忙附和应声“不碍事”。
陈先生亲自出面维护的人,哪怕只是秘书,也足够得到上流层的尊重。
自这场慈善晚宴过后,本埠权贵圈里流传起一则传闻,他们都说,中港陈先生对下属极为护短,尤其是护着他那位秘书。
秘书是谁,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本人很漂亮。
宴会临近尾声,甲板上微冷的夜风吹散不少醉意。
梁微宁出来透气,下台阶时不小心崴到脚,索性不想回去,便有了借口到这后舱外的小片天地凝神静心。
脑子虽然迟钝,却仍旧记得自己今晚是来工作的。
她在等老板离席的通知。
最后没等来司机电话,只觉肩头一暖,身上多了件黑色男士西服。
梁微宁怔怔侧头,男人唇上衔烟,垂目落向她白皙莹润的双足,低声问她:“为什么不穿鞋。”
女孩赤脚踩在甲板上,被大佬这般直直盯着,脚丫子有点害羞地躲了躲。
陈敬渊低笑,声线晕染夜幕暗哑,“酒意上头,倒真不怕冷。”
“脚怎么了。”他又问。
洞察力过人的陈先生问到关键点。
梁微宁不好意思说自己崴脚,一边穿鞋一边道没事。
然而,很快被男人看出异常。
无由放任女孩的固执,陈敬渊随手揿灭烟蒂,绅士从容地将人打横抱起。
“陈先生。”梁微宁一下子清醒大半。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男人低嗓沉沉落下来,“别动,把脸埋进我怀里。”
大佬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无非就是担心被记者拍到,引起不必要的绯色新闻。
陈敬渊唇角微抬,既然上次她已见识过中港公关部的能力,那么自该安安稳稳让他抱着上车。
今晚没管住自己,梁微宁很后悔。
她在想,趁着酒意贪恋这短短几分钟,是不是以后回顾职业生涯,就不会显得那般寡淡而无味。
没办法再否认,梁秘书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涩姑娘,她可以在工作中出类拔萃,也能够在男人怀抱里动心失神。
很虚伪,但这就是人性。
后座温度适宜,陈敬渊替她撤去西服外套,吩咐司机车速慢行。
莹白氛围灯洒下,投映出女孩微垂的睫毛浓密卷翘,低低盘起的头发简约干净,使得她身上多了一份女性的成熟柔美。
梁微宁面颊发烫,随着车子启动行驶,整个人也逐渐有些昏昏欲睡。
柏图斯后劲真的很大。
主办方没安好心,是不是打算把富豪们都灌醉,出手会更阔绰。
难得她还有功夫吐槽别人。
陈敬渊静静观察片刻,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以为她在甲板上吹冷风又感冒。
女孩摇摇头说:“是礼服束带太紧,压得胸口发闷。”
礼服太紧。
陈敬渊分辨她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实,亦或几分醉意。
沉默两秒,他问:“既然太紧,为什么不学会放松。”
有歧义。
究竟是放松衣服,还是放松身心。
梁微宁没去考究,只闷声低语:“第一次穿礼服,没有经验,担心会掉下来。”
男人的凝视过于深沉。
她能明显感受到,陈敬渊的眼神清明冷静,唯有气息缓缓压低,口吻笃定地告诉她,“除非你愿意,否则没人能强迫它掉下来。”
梁微宁轻轻抬眸,看他:“陈先生也不行么。”
女孩语气极为认真。
所以,这就是她对他产生惧怕的源头。
两人身份的悬殊,秘书岗位特性的敏感度,各方面不容忽视的客观因素,成为困住她心房的牢笼。
“包括我。”陈敬渊低声柔和,眸底渗出淡淡的晦沉,安抚她,“你的上司是人,不是禽兽。”
女孩赞同地点点头。
好像是这个。
过几秒,她又问:“我能永远相信陈先生吗。”
酒壮怂人胆。
她今晚铁了心要刨根到底。
陈敬渊纵着她,没显露不悦,反而低笑:“相不相信由你自己决定,现在我问你,是送你回家,还是去酒店。”
回家。
想到这里,梁微宁瘪嘴委屈:“怎么办,又忘记带钥匙,真真肯定会生气的。”
“……”
陈敬渊无言移开视线,吩咐司机:“去酒店。”
第38章 心评估
梁微宁没有晨起洗澡的习惯,但昨晚情况特殊。
只记得陈敬渊将她抱进房间后,打电话叫来私人医生,接着给她脚踝冰敷上药,自己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浮浮沉沉,很快就控制不住困倦地睡过去。
温热水浴滑过皮肤,梁微宁迅速洗完用毛巾擦干,看清镜子里白皙红润的脸,暗自提醒,又是新的一天,什么都不要想,忘记昨晚。
酒精害人,以后少碰。
回到卧室拉开衣柜,里面早已放置好一套全新女士套装,从内到外,准备很细致。
贴身衣物就算了,外面的必须要换掉,不然原模原样进秘书室,势必会引起大家的八卦好奇。
收拾完准备出门,余光瞥见床尾软榻上躺着银色物件。
她走近拾起,是陈敬渊昨晚出席宴会佩戴的那枚胸针。
老板怎么会把如此贵重的东西遗忘在她房间。
梁微宁没多想,小心翼翼把胸针装进自己的方形菱格包里,看一眼时间,刚过八点。
玄关处放着裸色女士单鞋,不算太高,目测只有三厘米左右。
空气静下来。
杵在原地定定看着,脑子里终于忍不住出现昨晚的画面。
那只替她冰敷的手,平日里大多用来商务签字。港区陈先生,以前也这般纡尊降贵地照顾过其他女人么。
而男人对她每一次接触,分明都保持着足够绅士与克制。
毫无越界的上下级关系。
她在害怕什么。
梁微宁做好心里建设,去玄关处换鞋。
自己的高跟鞋已被安置在鞋盒里,她的脚伤不重,但想要快点痊愈,也只能暂时穿低跟。
进电梯,楼层数字徐徐下行。
这是隶属中港旗下的酒店,位置就在中环,距离公司不到两公里。
她打车过去,买早餐,买咖啡,然后进入大厦一楼刷卡,等电梯。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唯独起始点由出租屋变成酒店。
梁微宁智起来,连顾允真都甘拜下风。
就像四年前潭柘寺,那条决绝的分手短信,便是她送给自己最果断的一份成人礼。
翻看行程表,老板上午不来公司。
今天人力资源部组织了一次员工心健康培训,作为董事办首席秘书,她自然也要前往参加。
这场培训很仓促,没有提前发公函,像是临时决定,而且只针对入职中港不超过半年的新员工。
抵达现场一看,大家积极性还挺高,梁微宁选位置落座,周围不少同事主动跟她打招呼。
她依次微笑点头回应,尽管几乎都是生面孔,但她没有因此怠慢,务必做到一视同仁。
主讲人是集团特意邀请来的著名心专家,女性,三十岁左右。
对方提到职场性骚扰与潜规则时,梁微宁心里总觉怪怪的。
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思绪未落,听到前方讲师点名,“第三排靠近窗户的那位女同事,方不方便跟大家分享一下自己的看法?”
第三排,靠窗。
正是梁秘书。
众人视线齐刷刷投过来,梁微宁老僧入定,脑子转动半圈,才发现是自己。
讲师面露温和笑意,眼神充满鼓励。
“……”
沉默几秒,梁微宁机械化开口:“遇到职场性骚扰,我们要坚决抵制,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好自己的身心安全。”
发言完毕。
这是标准答案。
本以为就此翻篇,没曾想讲师却继续问:“那作为职场人,我们该如何分辨性骚扰和正常的工作往来呢。”
两者区别很大,只要不傻,就能分辨。
梁微宁严重怀疑该名讲师的专业度。
她扯了扯唇,仍是礼貌回答:“凡是令人反感的肢体接触、语言暗示、行为纠缠,都属于性骚扰。”
话音刚落,便有年轻男同事举手道:“如果对方出现以上行为,而自己并不觉得反感呢。”
大家哄笑起来。
讲师也忍俊不禁,直接送他一句:“那恭喜你,接下来可以跟你喜欢的人享受一段美妙的办公室恋情。”
梁微宁:……
离谱的培训,听不下去了。
结束前十分钟,每名员工需要填写一张心评估表。
不错,是手写,而且还要上交。
有人提议,最好匿名,记住自己的编号就行,毕竟是大家的隐私。
讲师点头,表示可以。
手握签字笔,梁微宁本想随便敷衍了事,上方又传来讲师提醒。
“请大家认真对待每一题,否则会影响到评估结果,届时有异常者,可能会通知你们的直属上级,私下对你们进行谈话和心疏导。”
大企业的弊端,搞这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
合计十道题,七道选项,三道解答。梁微宁下笔很重,像在发泄不满。
写到最后一题时,梁微宁流畅的笔尖慢慢定住。
题目内容:请用不少于三句话,描述你的直属上级在你心里的形象与好感度。
她的直属上级。
陈先生在她心里……
梁微宁反复检查,确定是匿名。
这一题,她写的很慢,并非因为词语匮乏,相反,而是脑中形容词太多,一时半会竟找不到最适合那男人的几字。
也是第一次,她发现自己文笔不错,极致细腻。
交完评估表,大家陆续返回工作岗位。
回到秘书室,梁微宁投入到手头的事,一切都在按照原有轨迹运行,岁月静好,她很努力。
周末,是中港董事长陈嵩先生的生日。
位于港区至高点的太平山主宅,陈家祖辈在此栖息长达数十余年。
站在山顶观景台,可以全视角俯瞰全岛景色,尤其到夜幕降临之际,自主宅后山放眼四望,港岛和九龙宛如镶嵌在维多利亚港湾的两颗明珠,于万千灯火中交相辉映,璀璨浮华。
夜间八点,加长普尔曼平稳行驶在植被茂密的盘山公路上。
生日宴已过,陈敬渊刚从加州出差回来,那边有紧急公务,时间相撞,恰巧错过董事长的寿辰。
今晚这趟,父子在书房下棋夜谈,上楼前,陈太交代管家要按时提醒董事长吃药。
是提醒,也是查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