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甘澄跟着员工们往外走，段家凌翻着手中的文件，叫住她：“天谕，你留一下。”
甘澄脊背一麻，不敢置信地回头看段家凌，还以为自己听错，少听一个江。
大伙儿都出去了，会议室只剩他们两个。
“我比你大七岁，这么叫你不行？”
他的神色却没有什么不对，的确是喊小辈的口吻，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甘澄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段家凌怎么了，吃错药了？
甘澄一边坐下，一边内心吐槽，实际上你大我九岁，都是当我叔的年纪了。
“文旅城你来盯吧。”段家凌翻开项目改进书，是上次他们一起完成的，“有几点需要注意，高风险游乐设施的安全检查，酒店群的建设施工，确保在年底前完工，还有博物馆的文化体验、影城的演艺秀，你记得提早联系文化遗产保护部门。”
甘澄捧起文件，点点头：“好的，知道。”
“我已经让Lucy通知服务中心，给你收拾出一间办公室，你明天就直接去那吧。”
“啊？”甘澄问，“意思是我明天去文旅城那里上班？”
“对。”
甘澄想，从这里坐车到文旅城，差不多要五十分钟，来回跑的确也不方便：“好。”
第一批的裁撤指标和优化方案已经下发，服务中心也裁了不少人，上次那个指挥甘澄去买水的人就在其中。
服务中心给甘澄准备的办公室在顶层，六楼，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窗口正对文旅城大门，视野开阔，光线充足。虽然只呆一个多月，甘澄还是将办公室好好装扮一番，她双手捧着两盆绿植，手肘上挂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浇水壶和方枕。
她微微侧身，用手肘抵住把手，旋开了门。
江天谕正坐在她的办公椅上，手指敲打键盘，像是在跟谁聊天。
甘澄走过去，先把两盆绿植放上窗台，再把方枕塞入江天谕后背。
甘澄看到他在跟段家凌对工作。
两人说话的风格和断句很像，一板一眼地对接工作，语言简洁，没有多余的废话，直切要点，很快就结束对话。
甘澄聊天一般都会用表情包来结尾，还用江天谕的号收藏不少，但江天谕从来不用。
甘澄在一旁的沙发坐下，剥橘子，随口说道：“江天谕，我觉得你跟段家凌还挺像的。”
见江天谕的唇角紧绷起来，甘澄立刻补充：“我的意思是说，你们的工作风格很像，还总能想到一块儿去，要是我没变成你，你跟他认识，说不定会很有共同语言。”
江天谕轻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很不认同她的话。
甘澄把橘络摘干净，分了一半给江天谕。
甘澄小心瞅着江天谕的脸色，说：“等会儿下班，我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嗯。”
唉，男人的心思可真难猜。谁知道哪句话又戳中他的雷区了。要是以前，她才不管他的怪脾气。
甘澄最近刷了很多关于怀孕的注意事项，其中有一条——孕妇保持良好的心情，有利于促进胎儿的健康发育。
如果孕妇长期处于不良情绪中，身体会分泌一些不利于胎儿的发育激素。例如压力状态下分泌的皮质醇，不仅增加早产风险，也可能会影响宝宝的神经系统发育。
“江天谕。”甘澄用纸巾擦干净手，把江天谕从位置上拉起来，双手握着他的肩，“你闭上眼睛！”
江天谕有一丝错愕，注视她几秒，慢慢闭上眼睛。
甘澄把他转个向，对着两盆绿竹。
他的眼睫毛轻颤着，呼吸都放缓了。
过了许久，轻快的声音从耳旁传来。
“感受到阳光的照耀了吗？”
“小时候，我不开心的时候就要晒一会儿太阳。”甘澄说，“江天谕，你要开心一点，不要整天皱眉头，时间长了，会生病……而且，你心情不好，也会影响宝宝的发育。”
江天谕睁开眼，眼底深处藏着淡淡的失落，眉间唇角的紧绷已经松弛下来，
“怎么样。”甘澄的眼睛很亮，“有没有觉得心里亮堂一点了？”
“嗯。”
江天谕呆在身边，甘澄就开始懒了。一个不注意，他就把所有活儿都干完了。甘澄窝在沙发上，突然看到四十多分钟前的消息。
段家凌：【我现在过来，等会一起去看酒店的施工情况。】
甘澄盘腿坐起来，看着坐在办公桌前的江天谕。微信不是挂在电脑上吗？
“江天谕，你没看到段家凌发来的消息吗？”
“没。”
“他应该快到了。”甘澄穿好鞋，在聊天框中编辑文字，对他说，“江天谕，我下去了。”
门被人打开又关上，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电脑屏幕上，聊天内容同步更新，一条接着一条弹出来。
C：【不好意思，刚看到消息，你应该快到了吧？我现在下来了。】
段家凌很快回：【刚到】
C：【我马上过来】
段家凌：【好】
C：【你在哪呢】
段家凌：【门口】
不再有新的消息。江天谕到窗边，正好看见甘澄冲远处大门口的段家凌挥了挥手，小跑过去。两人并肩，相谈甚欢，慢慢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直到两人消失在视野中，江天谕才回到桌前，呆坐许久，脑中全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两人看完酒店目前的建设进度，与工程负责人交流，询问工程的具体进展以及遇到的问题……谈了大概一小时，结束后，段家凌说还有工作要跟她讨论，要上去坐坐。
甘澄头皮一麻，江天谕可就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替自己工作呢！
让段家凌看到还了得！
往回走的路上，甘澄给自己的微信号发信息。
【江天谕！段家凌现在要上去跟我讨论工作，你快找个地方藏一下！】
江天谕没回。
段家凌随口问道：“昨天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提前一天到吗？”
甘澄脑子里一团乱，没听清段家凌说了什么，啊了一声。段家凌又重复一遍。
“哦，是因为……”
甘澄不知道在哪听过“怀孕没到三个月，不宜过早公开”这个说法，便胡诌：“我前天晕车，吐了，有点难受，在服务区休息了一晚，所以耽搁了。”
服务中心楼下，甘澄又给江天谕发了一条消息。
【江天谕，你就躲里面那个房间，把门锁住，不要出声就可以了。我们现在就在楼下，马上上来了！】
平常也没见他回消息那么慢。
甘澄将手机静音，打语音电话，他也没接！
电梯门一打开，甘澄对段家凌说：“我办公室好乱的，我先进去整理一下！”然后飞速冲了出去。打开门，江天谕还维持着她离开前那个姿势，哪都没去。
“快！江天谕你先去里面！”甘澄把他拉起来，打开里间休息室的门，“段家凌就在外面，马上要进来了！”
他却不动，眼神莫测地注视着甘澄，如古潭，让人难以捉摸其中的情绪。
“愣着干什么呀，他进来看到我们俩，会怎么想？万一你替我工作的事，被他发现怎么办？这个人很精的！”
甘澄不敢硬拉他，她掌控不好力度，怕又伤到他。他现在肚子里还有宝宝。
“江天谕？”门外有人轻叩，段家凌的声音几乎跟甘澄同时响起：“江天谕？”
甘澄下意识捂了下嘴，应该没被他听到吧？
第30章 这位是？
“快点呀！”甘澄用气音说。
江天谕直接绕过她，在她焦急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在沙发那儿坐下了。甘澄硬着头皮去开门。
甘澄尽量的用身体挡住江天谕，“……我整理好了，久等了。”
段家凌不瞎，自然一眼看到屋子里的大活人，眼神快速地掠过江天谕，心中已有了猜测，“这位是？”
“是我……老婆。”
甘澄瞄了一眼低气压的江天谕，这人又怎么了！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段家凌再度看向沙发中央的女人，礼节性地点头致意，短暂的目光交汇，段家凌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底深处的敌意。
段家凌进来后，甘澄才发现没他坐的位置。
沙发被江天谕占了，还坐在最中央，一看那表情就知道他不会把位置让出来。
甘澄一脸抱歉地说：“要不我们去旁边的会议室谈吧？”
“不用，我就简单跟你说几句。”
段家凌将靠墙的方凳搬来，示意甘澄也坐下，并不介意旁边有人听着。
是关于酒店施工方面的问题——设计图纸上的外层装饰，有较高的脱落风险，可能会造成隐患，但随意更换材料，又会影响整体品质。
目前工程负责人正在与设计师一方对接沟通，这意味着成本增加和工期延长。
“组织一场紧急会议，召集工程负责人和技术人员，了解具体情况后，让专业团队对图纸进行重新评估，考虑更换材料还是让设计师进行修改。确定方案后，再找深度合作过的供应商，协商加急供货……”
段家凌对上甘澄那双懵懂的眼睛，不由得就讲多了。
段家凌一直觉得【江天谕】这人挺割裂的。刚才线上沟通，无需点通，就能迅速领会他话中的意思，言语之间，隐隐透露出一股不相让的气势，让人感受到锋芒。
而看到甘澄的脸，段家凌又觉得先前对【他】的判断不太准确。明明是柔软温顺的，脸上没有丝毫强势和凌厉，眼珠很亮，似流淌一湾清泉。
段家凌按下心中的疑惑，起身准备要走：“有什么需要及时跟我说。”
“好。”甘澄记好重点，把本子和笔摆在一边，见他起身，“我送你吧。”
甘澄把段家凌送到门口，回来时，办公室空无一人。甘澄还以为江天谕是去上厕所，直到半小时后，江天谕还是没出现。
发信息给他：【你去哪了？】
江天谕没回。
甘澄一边给江天谕打电话，一边在六楼转着，脑补他现在因为怀孕而身体格外虚弱，在某个角落晕倒无人问津的景象。
给他打第三通电话的时候，对方接了，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
“江天谕，你去哪了啊？我找你好久！”甘澄的声音含着明显的埋怨。
电话那头，呼吸声轻微起伏，却没有出声。
“江天谕？”甘澄放大了声音，“你听见了吗？”
他才轻轻应一声：“我在医院。”
“我们不是说好下班后一起去医院的吗？你怎么一个人去了，也不等我！而且都不跟我说一声，还不接电话！”
那头又沉默了。
甘澄意识到刚才过于激动，语气饱含指责，放软了声音：“你现在怎么样，检查做好了吗？你这样一声不吭玩消失，我会担心的……”
“好了，指标都正常。”
“哦，那就好……你现在是要直接回住的地方吗？”
“……嗯。”
“好，那你注意安全。”
“嗯。”
甘澄挂掉了电话。
他突然这样，是因为刚才自己叫他藏起来吗？
还是说，她刚才出去送段家凌，没有跟他说一声，他因此感到被忽视？
江天谕他现在也太敏感了吧！
甘澄把会议需求发给廖然，让他预约明日早上的会议。接下来的时间，她一直坐在办公桌前发愁，心绪完全被江天谕牵动。
江天谕要是隔三差五都闹这么一下，这谁顶得住？
还是得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甘澄以后小心避过他的雷区不碰就是。
江天谕在H城的别墅跟望江那套差不多。
晚上，两人沉默地吃完饭，甘澄踌躇一会儿，叫住上楼的江天谕，缓缓开口：“江天谕，我们聊一会儿吧。”
甘澄走到沙发前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江天谕坐下后，她看着他问：“你今天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去医院？是突然感觉哪里不舒服吗？”甘澄后来想到，也可能是他突然不舒服才提前去医院，恰好她那会儿又不在。
他像是顺着她的话应下：“……嗯。”
“原来真的是这样……对不起，我在电话里凶了你。”甘澄注意他的脸色，“可是你下次要去哪，也得跟我说一声。你突然不见了，我会很担心的。”
他神色柔和了些，不像刚才那么紧绷：“知道了。”
“检查报告在哪里，我看一下？”
江天谕拿给她。甘澄看着彩超中小小的一团胎芽，心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明年就能看到TA啦……”甘澄说，“对了，你明天还跟我一起去上班吗？还是说在这里休息呢。”
江天谕轻轻扯动嘴角：“我去跟不去也没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区别？”甘澄观察着他，“你去的话，我能轻松很多。”
“是么。”
“而且明天我要召开紧急会议，万一碰到什么突发状况，也好问你。”
“除了问我，你又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甘澄好像知道原因了，原来竟然是因为这样……
“除了你，我还能问谁呢？江天谕。”甘澄问，“你是不是很在意……段家凌？”
江天谕看了她一眼，似乎被她说中的模样。
甘澄知道，段家凌算是嫡系，江烨磊亲自培养和提拔的，江天谕跟他也就差七岁，却居人之下，心里难免有落差。而现在，他跟自己交换，都没有正面与段家凌交锋的机会。没也法证明自己。
好几次因为段家凌闹的不愉快。江天谕是真的很在意他。看来她要尽量避免他们碰面，以后也不能在江天谕面前提到这个名字。
“江天谕。你要相信自己，你才是最厉害的那个，不要被别人影响了。”甘澄说，“我跟段家凌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你放心，我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江天谕看了她一会儿，问：“你们平常就是这么相处的？”
这么相处？
江天谕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甘澄脑海中浮现下午的场景，语气有些疑惑：“有哪里不对吗？”
江天谕不说了，掉头朝楼上走。甘澄追上去：“江天谕，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明明答应过我，我跟你沟通的时候，不能突然不说话！”
她就知道，上次的话都是他说来哄她听的，一个人的本性哪有那么快就改变。
他的脾气就像是臭水沟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没什么好说的。”他淡淡扫了她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