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鸣牙齿碰到舌头,沉默半秒,索性和盘托出,还添油加醋,“他那哪儿是受伤了,他是半条命都快没了,那么长一块儿玻璃插在他的肩膀上,进到医院的时候,血都流了满背,当时那个情况别提多凶险了,但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伤口,一会儿担心你会不会陷入重度昏迷,一会儿担心你的伤口是不是会留疤,等你检查都做完了,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他才肯去处理伤口,他要是再晚处理一秒,他的胳膊就是华佗在世,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他应该是怕你担心,所以都不让我们跟你说。”
周粥愣住,到后面王一鸣再说什么,她都有些恍惚。
等周粥离开后,王一鸣赶紧给苏老板发信息,【苏老板,首先向您汇报,我的饭碗应该是能保住了,周小姐的伤口恢复得非常好,绝对不会留疤。其次,还有一件小事情,嗯……我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周小姐知道了您受伤的事情,您是没看到,她听到您受伤后,眼眶当时就红了,她应该马上就会给您打过电话去,我觉得她会哭,您可能要先想想怎么安慰她,对了,您知道怎么安慰女人吗,您要是不知道,可以付我一节课时费,我教您,怎么样?】
贱嗖嗖又很讨打的语气,苏柏熠一眼将信息扫到尾,又看回开头两句,然后将手机放回桌子上,示意经理继续说。
两个经理汇报完工作,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一时没忍住,头挨着头小声嘀咕起来。
“苏总是不是在等什么重要电话?”
“你也注意到了。”
“对啊,他眼睛一直往手机那边看,肯定在等很重要的电话。”
“你不觉得他越到后面脸色越不好了?”
“是呢,所以我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我还以为是我哪儿汇报错了,你看我这一手的汗。”
周粥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一条信息来回编辑了三遍,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想直接给他打个电话,这个时间,他大概在忙,应该不会接。
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她的犹豫,是祁盛那边展厅的负责人打来的电话,和她沟通他们分公司展厅的事情,周粥立马打车回了公司。
她再从公司出来,已经晚上八点过半,长时间盯着电脑,头昏脑涨,她不想再去挤地铁,打上车,都快坐到家了,又改了最终目的地。
周粥站在江月湾的门口,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她连他住几栋都不知道,她给他拨过电话去,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周粥x想她真的是加班加傻了,他哪里会需要她的担心,他只要皱个眉,怕是就会有一堆人围上去,她来又能干什么,她又不是医生,他都不接她的电话,见到她也只会嫌她烦。
周粥点开打车软件,重新打车,看到预估的打车费,更是心疼,这来回都一百多出去了,她拿这钱来干点什么不行,她到现在都还没吃饭,点外卖还能点一顿好的吃。
一辆黑色的车在她面前缓缓停下,吴杭降下车窗,压着声音兴奋地叫周粥,“周小姐,我远远地看着就像您。”
周粥从手机上抬起视线,下意识地朝车后座那个黑漆漆的车窗看过去,窗户纹丝不动地关着,她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
吴杭推门下车,打开副驾的门,小声对周粥道,“您先坐副驾,三哥正在开视频会议。”
周粥迟疑一下,谢过吴杭,刚要迈步上车,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里面的人掀眼看过来,一双黑眸扫过她的额头,最后落到她的眼睛上,周粥不自觉地绷直背。
苏柏熠收回视线,对吴杭说,“让她坐后面。”
吴杭又赶紧去打开后座的门,周粥坐进车里,贴紧门,不让自己出现在镜头里,他的视频会议还没有结束。
驾驶座和后座之间的挡板升着,密闭的空间里,只有视频那头的说话声,不是英语,听起来像法语,周粥靠着椅背,连呼吸都在放轻,默默地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几声咕噜声突然蹿出来,在本就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响。
他皱眉看过来,周粥忙拿包捂住了自己肚子,想掩耳盗铃地盖住里面的声音,好在也就只响了那么几声,她脸色微红地看向车窗外,再次意识到她这样稀里糊涂地跑过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进了家门,周粥被丢在玄关门口,他径直上二楼,吴妈见到周粥进来,高兴地手都拍起来了,捧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伤口恢复得挺好,应该不会留疤,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好多?”
周粥也摸自己的脸,“有吗,您可能是一段时间没见我了,我真没瘦多少。”
苏柏熠停下脚步,站在二楼,对吴妈道,“给她做些饭,她晚饭没吃,做清淡些。”
周粥仰头看向他,两个人的视线撞上,他只淡淡扫她一眼,然后进了书房。
吴妈心疼地拉着周粥的手往餐厅走,“我就说你瘦了,你还非说没瘦,这都什么时间了,你晚饭都没吃,是不是工作忙,你这样不行,你得按时吃饭,不然你的胃得坏掉。”
周粥像是回到了老家,每次姨姥见到她,也是这样又心疼又着急的言语,她虽然习惯一个人生活,但内心深处也不是不渴望这种家常的温暖和关心。
周粥一边给吴妈打下手,像是随口一问,“吴妈,他的胳膊现在怎么样了?”
吴妈看她,“你知道了?”
周粥点点头。
吴妈叹一口气,“好大一个口子,差一点就伤到神经,缝了有十几针,伤在肩膀上,洗澡什么的肯定都不方便,可他又不让别人帮忙,我都快担心死了,医生说,他这种情况要是再感染,那就真麻烦了。”
周粥低头剥着蒜,不知道在想什么。
饭很快就做好,吴妈怕旁边有人看着,周粥吃起来会不自在,借口去收衣服,把餐厅留给了她。
周粥有些饿过头,反而吃不进去多少,粥喝到一半已经饱了,但又不能剩下,她想缓缓再吃,一抬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餐厅门口。
周粥先开口,“您……你吃了吗?”
苏柏熠走进来,扯过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懒散靠向椅背,看她,“你来做什么?”
周粥回,“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
“他们说你肩膀受伤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然后呢?”
然后……周粥也没想好然后要做什么,她只是头脑一热,就过来了。
苏柏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表情。
客厅里有电话响起,吴妈接完电话,跑来餐厅,“柏熠,物业来电话,那个苏凌安现在在门口,说是和你约好的。”
苏柏熠道,“放他进来就可以。”
他没耐心再等周粥的回答,直接打发她走,“既然你都看完了,饭吃完,就让吴杭送你回去。”
周粥堵在嗓子里的话憋了出来,“我……不能在这儿留一晚?”
苏柏熠冷眼瞧她,“你不是认床,怎么留?”
周粥拿勺子慢慢搅着碗里的粥,然后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苏柏熠看着她,唇紧抿,周粥拿勺碰碰他的唇。
半晌,苏柏熠张开了嘴,周粥把粥送进去,等他吃完,又舀起一勺,再喂给他,直到还剩的半碗粥见了底。
周粥放下勺子,抽纸离她有点儿远,她没有伸手够,微微倾身,靠近他,用指腹给他认真擦着嘴角,轻声道,“我是认床,但我好像更认你。”
苏柏熠摁住她的手,“什么意思?”
周粥对他笑笑,“你抱着我睡,我应该就不会认床了。”
第36章
苏柏熠松开她的手, 起身俯视她,嘲弄道,“我听你之前话里的意思, 你应该是很认你那张床, 我怕是没那么大本事。”
周粥揪住他的拇指, 晃了晃, “你本事很大,我从海边回来, 就一直睡不好, 晚上老做噩梦, 梦到那天的场景, 你在的话, 我肯定不会做噩梦。”
苏柏熠无动于衷。
周粥仰起头, 让他看得更清楚,“你看我的黑眼圈, 都挂到下巴上了, 我没骗你。”
苏柏熠似笑非笑, “你知不知道你做事情前后很矛盾。”
想招惹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不想招惹又逃得比谁都快。
周粥垂下眼帘,嗫嚅道, “我知道啊, 我这样是因为我住院那几天, 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以为你烦我,连见都不想见我, 那我为什么还要跟着吴妈回来招你的烦,我哪儿知道是你胳膊受伤了, 你又不让人告诉我,说到底,这件事,我占一半的责任,您也得占一半的责任。”
苏柏熠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话说得轻描淡写,“你每次说话,几句真几句假,你自己最清楚,我不关心你在打什么小算盘,但你该知道我是有底线的,哪些事情可以骗,哪些事情不能骗,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本账,越了那条线,会有什么后果你也该清楚。”
周粥眼皮晃动,不敢有迟疑,“清楚。”
苏柏熠道,“清楚最好。”
两厢静默下来,房间里是中央空调给出的恒温,舒适宜人,周粥却觉得她屁股下的椅子成了炙烤的火焰山,烤得她坐立难安。
吴妈站在餐厅门口,没进来,只道,“柏熠,人到了。”
苏柏熠回,“带他去会客厅。”
吴妈应好。
苏柏熠屈指敲一下桌面,“吃饱了就不要硬塞,这儿不是给你施展礼节的地方,随你自己的意就好,你无论做什么,都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哦。”
苏柏熠又道,“你用的东西,吴妈早就备好了,缺什么你问她要,楼上楼下也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想用什么就直接拿,不用把自己当客人那样拘着,事事都要问上吴妈一句能不能,书房里有电脑,没密码,你要工作可以用,书房隔壁是影音室,无聊可以去看电影,要是累了就去洗澡睡觉,房间在哪儿你知道,不用等我,我还不知道几点结束。”
周粥点点头,他好像是在拿她当一个小朋友嘱咐。
苏柏熠扫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餐厅。
周粥拨了拨碗里的勺子,轻轻叹息一声,他真的很擅长打一记闷棍,再给一个甜枣。
苏凌安站窗前,俯瞰着云层里的夜色,有微微的眩晕,他从不习惯站在这样的高处,却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他只想找回以前的记忆,虽然那段过往对他而言是完全空白的,但他内心深处总有一个感觉,他肯定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午夜梦回中,那个隐隐出现的声音绝对不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
门口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苏凌安回过神,回身看向门口,语气恭谨,“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老爷子让我过来看看您。”
苏柏熠省去没必要的寒暄,开门见山,“你借老爷子的口来登我的门,应该不是来关心我的身体的。”
苏凌安顿一下,也不再绕弯子x,“小叔,老爷子把我之前的生活消除得太干净,现在没人有这个能力可以查到什么,除了您。”
苏柏熠看他,“你既然又找上我,肯定是觉得你现在有可以打动我的筹码,你的筹码是什么?”
苏凌安直接抛出自己的底牌, “我手里现在有的股份。”
苏柏熠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他笑笑,笑不及眼底,“你大概不清楚,我可以给你讲讲苏正的历史,苏正当初上市,是我祖母的外家舍了大半副家业给拼出来的,苏正之前有过一次退市危机,是靠柏家的出手才缓过来,苏正集团它叫苏正,却不只姓‘苏’,这话你可以一字不差地转给老爷子听,你手里的股份,你以为老爷子给了你就是你的,你可以看看它能在你手里呆多久。”
苏凌安脊背绷得笔直,“小叔,我和老爷子从来不是一条战线上的,他给的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找回我以前的生活。”
苏柏熠坐到沙发上,姿态慵懒地瞧他,“有一件事我实在好奇,你一而再地找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我在你眼里很像个好人吗?”
苏凌安踌躇片刻,回,“小六,她经常跟我提起您,说您……”
苏柏熠目光一凛,直接截断他的话,“闭嘴,你没资格提她。”
苏凌安眉眼低垂,面有忏悔,“是,我知道。”
他确实没资格,他的命是小六拿命换来的,要不是他,小六现在还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苏凌安彻底颓丧下来,他也许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他和小叔之间,即使不是站在对立面,也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个战壕里。
苏柏熠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苏凌安的手腕上,上面系着一条红绳手链,没什么特别的。
有人也有这样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红绳手链,她却拿它当宝贝,大概是很重要的人送她的,他送她的手链他从没见她戴过,苏柏熠脸色微微沉下来,没耐心再应付不相干的人,起身送客。
苏凌安知道他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躬身告辞。
周粥正在刷牙,祁盛展厅的负责人又打来电话,她简单漱了漱嘴,不耽搁一秒地按了接通,祁盛这个新的展厅项目如果能敲定,她得去临海市那边驻扎小三个月,别说是驻扎三个月,就是去驻扎半年她也乐意,他们这个新项目的预算比上一个项目高了小一倍,她可以操作的空间很大,要是真能拿下来,今年有了祁盛这两个项目的提成,她的存款到年底差不多能凑到一套小一室的首付。
一想到以后可以进账的钱,她接电话的态度更好了,这是她的大财神爷,她肯定得小心伺候着,祁盛那边着急要一份资料,说她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修改一下,发过去。
周粥的包和笔记本电脑在客厅里,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脚踏进客厅,看到吴妈领着一个男人在往玄关走,男人背影高大,乍一看很像他,周粥马上意识到不是他,她立刻缩回走廊,又往里退了退,完全避开客厅的视线。
苏柏熠慢慢踱步过来,看到她这个样子,不觉皱眉,“躲什么,你见不得人?”
她不是见不得人,只是那位应该是他家里人,周粥避重就轻,“我嘴上好像还有牙膏沫,太丑了,不能丢你的人。”
苏柏熠看着她的唇角,点点头,“确实很丑。”
……周粥默默诽腹,你才丑,你最丑。
苏柏熠道, “要骂就骂出来。”
周粥无辜眨眼,“我什么都没骂,您不要给我乱扣帽子。”
苏柏熠轻哼,手机进来电话,他一手接通手机,一手给她擦掉唇角沾着的那点白渍。
柯晓禹在那头说,“苏总,我刚才在洗澡,没接到电话,您找我?”
苏柏熠视线停在她的唇上,对柯晓禹道,“安排人去查苏凌安以前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查,老爷子当年做得干净,现在查起来可能有些困难,也不急,什么时候有结果什么时候给我。”
苏柏熠之前对苏凌安的过往没什么兴趣,现在倒可以查查,老爷子既然做得这么干净,这里面肯定有什么。
他打着电话手还不离她的唇,或轻或重地碾磨着,周粥被他弄得有些痒,张嘴咬上他的手指,她见他撂了电话,又赶紧松口,转移话题,“刚才那位就是你那个比我大一岁的大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