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风看了眼明月,两人往后退了几步,一齐往门外走去。待将门关上后,清风道:“师弟,师父这反应不太对啊,按理说,他至少应该愤怒下。可现在……”
未等他念叨完,镇元大仙的话音传来——
“既然是他自己选的路,便由他自己走吧。”
清风一听,愣怔原地。片刻后,自以为恍然大悟:哦,明白了,这是师父在要求他向大师兄转达!
*
岐奉行最近找到了一本研究机关术的书籍,他对机关术一向颇有兴趣,创造机关和破解机关都是顶有意思的事。正看得兴起,就见他那小跟班喜笑颜开地跑过来。
“何事如此高兴?”岐奉行支头卧榻,玄色长衫衣襟微敞,露出有些凌厉的锁骨,眼不离书,淡声一问。
“回大人,哦不不不,现在得改称呼了!”无忧表情欣喜,心道:“哎呀,这一天总算是给我等到了。”
“改称呼?”岐奉行依旧眼不离书,随口问道:“改什么称呼?”
“现在得改叫您岐王殿下了!”无忧越说越高兴,恨不得立刻叫上千遍万遍。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人如今成了魔界魔王,那他作为魔王的唯一亲信,不也跟着升官了?以后在魔界,就连那两只乌鸦也得给他三分薄面。哼哼,看谁还敢不高看他!所以说,只要跟对人,可以少努力一千年!但凡大人当初对比赛再认真点,哪里需要九百年的时间,早在第一次参选就能夺冠。
无忧越想越远,全然未注意到岐奉行脸色已变,爱不释手的书都被扔至榻子上。
“你别顾着乐了,我问你,你的意思是我成了魔王?”岐奉行还是有些不相信,他这次可是连去都没去啊!
“是的,殿下。”无忧笑嘻嘻地解释:“虽然这次您没亲自去,但您知道的,大家都是默认您参加的。而这次偏偏除了被默认参加的您,再没有任何一位报名了。”
岐奉行:“……”
什么玩意儿?
所以这是在家里躺着就做魔王了?
岐奉行有些哭笑不得。看来有人为了让他成为魔王,真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都可以强制发生。
“那岐王殿下又是怎么一回事?”岐奉行又将书捡起,成不成魔王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他该如何还是如何。想要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也不至于等上这么多年。
无忧道:“回殿下,是这样子的。您姓岐,按照魔界的规定,魔王的称谓选其姓,所以您现如今便是岐王殿下了!”
岐奉行闭着眼都能感受到无忧的开心,冷哼一声:“你倒是对这些奇怪规定了解得挺清楚。”
无忧当然不会说出“我等着叫您岐王已经等了九百年”这种话。他挠挠后脑门,嘿嘿道:“那毕竟咱们也在魔界待了九百年了嘛,这里的规矩多多少少我还是了解的!”
……
九百年了,居然都九百年了,岐奉行有些怅然。
这时,无忧蓦地唤了一声:“岐王殿下!”
岐奉行尚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眉头微皱,道:“……你还是叫我大人吧。”
“那可不行啊。”无忧摆了摆手,道:“即便我能叫您大人,那该叫您岐王殿下的还是会这么叫的。”
说得也是,岐奉行颇无奈,扫了他一眼,轻笑道:“行行行,看把你高兴的。”
无忧抿嘴偷笑,又正色道:“对了,殿下,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去一趟無间殿那边。据我了解,新上任的魔王都要先去一趟無间殿。”
“这又是为何?”岐奉行眉头皱得更深了。
无忧心想:“殿下,您这九百年都在魔界干了什么呀,连这都不知道?”
其实无忧真不清楚岐奉行这九百年都做了什么。在他眼里,岐奉行日日逍遥自在,除了修行练剑,便是吃喝玩乐。有时候神识似是分离一般,若有所思。无忧觉得他可能去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殿下不说,他也不敢多问。
无忧解释道:“因为这也是魔界的规定。”
“什么破烂规定?”岐奉行冷笑。
“哎?殿下您可不能乱说啊!”无忧左右看了两眼,那一副小心提防的样子,看得岐奉行忍不住发笑。
他逗弄道:“乱说?这哪里是乱说。你仔细想想,自我堕魔后,那住在無间殿里的魔王有几位善终的?这九百年里一个接着一个死。苍玄在位四百年,其他魔王都不超过一百年。你现在让我去,是想我与他们一样?早死早超生?况且超生都未必能超生,死了的魔王都是要去千魔楼的,可千魔楼是个什么样子尚不得知,说不定去了那边便魂飞俱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无忧一听,心凉了个彻底,惊道:“……娘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见目的达到,岐奉行嗤笑一声,“我随口一说,你还真就信了?”
无忧:“……”
殿下,您能不能稍微正经点!
岐奉行:“不过,我倒是觉得那几任魔王就是太较真了。他们一心想干翻仙、神二界,可是实力悬殊,飞蛾扑火的事何必要做呢,实属没必要。既然如今是我当了魔王,那么从今天开始——”
从今天开始什么?无忧刚才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眼放金光,洗耳恭听。只是等岐奉行说出那两个字后,他听见了一阵心碎的声音。
“躺平!?”无忧惊呼:“殿下,您……您这话是认真的?”
“当然。我看起来难道不认真吗?”岐奉行觉得,魔界一连换了十任魔王,每一届魔王上任后给自己的要求都太高,压力太大,他们总想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殊不知,这种焦虑无形中也带给了下位者。
岐奉行在魔界修身养性这段时间,眼见着这一届又一届的魔王搞得众魔们苦不堪言,竟还不如苍玄在位那段时间。
其实魔界如寒崖和落冰这类本土魔的并无多少,自极乐城的六界门创建后,無间大陆上堕魔者占据绝大多数,他们本就厌倦了堕魔前的生活——无意义的竞争,图个解脱才来魔界。而如今到了魔界,依旧摆脱不了堕魔前的命运,自然会怨声载道。
所以岐奉行决定先躺一段时间,让大家放松放松。
至于之后该如何……
到时候再说吧。
“殿下,那……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无忧有些闷闷不乐。他本以为岐奉行成了魔王后,必然会励精图治,带领魔界走出困境。可是殿下似乎毫无兴趣,依旧是那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现在?”岐奉行从床榻上跳下来,折扇一展,人已到了门口。眨眼的工夫,已换了一件青玄锦袍,腰间一截红绳散系着。两臂舒展一番后,一手负背而立,笑道:“现在自然是去找寒崖喝酒。我都成了魔王了,那小子也不知道过来拜见,给本王庆贺一番!”
好像是这个道理,不过,无忧道:“说起寒崖魔尊,倒是挺长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
“喔?”岐奉行回想了下,确实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寒崖了,问道:“他去何处了?”
“唔……”无忧猜测道:“应当是在人界。”
“人界?”岐奉行有些意外。
无忧道:“殿下,我先前听落冰魔尊说,寒崖魔尊有了心上人了,而他喜欢的姑娘似乎就是人界的,所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魔界了。即便是回来,也很快又离开,想必此时应该不在魔界。”
“原来如此。”岐奉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道:“好罢,毕竟魔大当婚,魔之常情。”
“……”无忧默然片刻,心想:“那其实……殿下您也不小了,怎么没见您当婚呢?”他想是这么想的,但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岐王殿下的终身大事自然不能随便,但是他转念一想,那他自己的终身大事又该如何呢?
岐奉行天生似乎对情爱之事少根筋,自己这方面不开窍,别人的也不能注意到,所以无忧心里那份对爱情开花结果的渴望,岐奉行是一点不知的,也不曾往那方面想。见无忧脸色变幻,还以为他在想去無间殿的事,拍了拍他的肩道:“去無间殿不急,既然寒崖不在魔界,那我们自己去喝罢。”
无忧应声,又问道:“那要叫上落冰魔尊吗?”
听到落冰二字,岐奉行眉头轻拧,道:“不叫。叫上他,还能喝酒吗?”
岐奉行这么说是有原因的。要说落冰也是个榆木疙瘩,自当年被岐奉行一剑弹飞后,他的心里就像是生了一根刺,九百年都过去了,那根刺还在扎着他的心。每每碰上岐奉行就是要与他切磋,但他又哪里是岐奉行的对手。
岐奉行算是怕了他了。找落冰喝酒,那根本不是喝酒,是打架。
“不过殿下,咱们现在这是要去哪里喝酒?”
“去后山!”
无忧跟着岐奉行几百年,好歹是学了些功夫的,虽然在这一方面他实在没有什么天赋,难成气候,但左右能够防身。现岐奉行御剑飞行,无忧跟着后面死命奔跑。
见他那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岐奉行啧啧道:“早让你学会御剑飞行,怎么学都学不会,该你用两条腿跑!”
无忧沮丧,苦着脸道:“殿下,这学不会怎么能怪我呢?”
岐奉行:“不怪你难不成怪我?”
“嗯。”无忧小声应道。
岐奉行一听,“你还敢嗯!?怎么就怪我了?”
无忧打量了眼岐奉行的神色,见他也不是真生气,嘀咕道:“常言道,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岐奉行:“……”
“砰——”折扇在头顶上一敲。
无忧的脸更沮丧了,哽咽道:“殿下,再不能打了,越打越笨,越笨越教不会。”
“不打算教了,你就这般笨着吧。”
走着说着,两位到了后山。
后山有一处好地方,名曰“醉心阁”,是魔界难得的文雅去处,景色优美,似瑶池仙境。岐奉行到那边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无忧紧跟岐奉行身后,只是还未等他主仆二位到达醉心阁,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传来!
岐奉行顿足,忽道:“好重的血腥味!”
“啊?”无忧用鼻子用力嗅了嗅。奇怪,他怎么没闻到。正欲询问,抬眼一看,岐王殿下已消失没影。
第二十章 天京城(二) 魔尊死扑朔迷离
岐奉行很快便到了打斗之处,却见寒崖躺在地上。远远看去,见他浑身是血,便知不妙。而就在此时,草丛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跑动声。不消多想,岐奉行将手中折扇一甩,只听“刷刷”一阵破空之响,扇子似长了脚一般朝着刚才发出动静的方向追了上去。
岐奉行眼睛眯了眯,他让宝扇去追,自己则走到了寒崖的身边。
“你现在怎么样?”岐奉行将寒崖扶起一些。
“别……别……”寒崖说话含混不清,吐了口血,血里竟是混着几颗摔断的门牙。
岐奉行眉头一皱,道:“你伤得太重,先为你疗伤,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闻言,寒崖又是重重一咳,拽了拽岐奉行的衣角,面露恳求:“不……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别废话了。”岐奉行不由他再多话。这家伙说得越多,是怕自己死得太慢吗。岐奉行施法给寒崖续了一些灵力,看起来至少没刚才那么糟糕了。可是不太对,他才续一些灵力进去,很快便又散掉。
想此,岐奉行捉住他手腕一探,心下一沉,寒崖的修为竟消失殆尽!
岐奉行凝了神色,道:“……是魔刹煞。”
他说得没错,真是魔刹煞。
“没……没用的……”寒崖拂了岐奉行的手,“但还是多谢殿下……”
听到寒崖叫自己殿下,岐奉行可真不习惯。但眼下且不是计较称呼的时候,他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中了魔刹煞?方才追杀你的……是谁?”
依着岐奉行的法力修为,硬要解魔刹煞也不是不行,但是得散去他几百年的修为。不过修为是其次,修为没了可以再修炼,寒崖的命没了可真就没了。岐奉行不觉得自己的面子能大到找冥王要条命。
如此想着,岐奉行又欲施法。只是他正要施法相救之时,却惊呼道:“寒崖,你的心呢!?你的心怎么没了?”
岐奉行轻按寒崖的心口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寒崖面色苍白,痛苦道:“殿下……不要白费修为了。我知道你厉害,但是……但是……我现在不仅中了魔刹煞,修为眼看就要耗尽,又……又没了心,除非你此刻去天庭寻神丹灵药,否则……”
否则即便他是岐奉行也回天无力。
虽用百年修为可保住寒崖一丝元气,但不过半个时辰……可纵然他此刻去天庭,来去也得一段时间。况且天庭守卫严格,岐奉行还真没那个自信能在半个时辰内将丹药带回来。
“哎……”岐奉行轻轻一叹,颇有些受挫。他垂着眼眸,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清,轻声道:“那你告诉我,伤你的是谁?”
“没有谁。没有谁伤我。”明明伤得很重,说这句话时却非常笃定。
寒崖的回答叫岐奉行惊讶,心被挖去了难道连神识也被迷惑了?这么重的伤,竟还能说出没人伤他的话。
岐奉行有些无奈,微微皱眉,寒崖护着的到底是谁?又为什么护着伤他的那位?欲再问,却感受到寒崖拽着他衣袍的一角。只听寒崖语气恳求道:“别追了,殿下。把宝扇召回吧,算我求您了……”
岐奉行不明白寒崖为什么要自己放过那位,但见他此刻这般请求,心终究还是软了。
“好……”岐奉行拍了拍寒崖的手背,“行,听你的,不追。”
“回!”岐奉行高声一喝。宝扇果真很快回来,玄色的扇面有着若隐若现的红。岐奉行淡淡瞥了一眼,而后将它放置一边。
此时,无忧也赶到了,惊道:“殿下,寒崖魔尊他……”
岐奉行看了他一眼,无忧识趣地闭嘴了,帮着扶起了寒崖。真没想到,刚才后山的打斗竟然是寒崖魔尊。他怎么会突然回来,又怎么会伤成这样?无忧兀自想着。
就在此时,寒崖又道:“殿下,在我死之前,我还想求您一件事。”他目光很亮,像是想起了值得高兴的事。笑着笑着,那一对好看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水来。
岐奉行道:“你说。”
“帮我告诉她……我是心甘情愿的,不必替我难过。”他虽流着泪,但是嘴角却是笑着的,“就算这样,我还是……喜欢着……”
岐奉行已明了,微微点头,道:“她在哪里?”
“人……人界……”说到这里,寒崖便气绝身亡。
岐奉行重重一叹,伸手帮他把双目合上,心道:“抱歉,没能救下你。”
不过因为魔刹煞,岐奉行倒是想起一桩事,那还是在极乐城那次。只是……不太可能,极乐城地牢机关重重,想从极乐城地牢逃出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想到这里,岐奉行忽觉头痛,身体骤寒。而落冰此时也刚好赶了过来,见寒崖倒在地上,惊呼:“寒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