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小狐狸撇撇嘴。
玉箫利落收回,别至腰间。
“装什么好人。”蝴蝶啐道,又冷冷瞪了一眼岐奉行,而后跑到寂川身边,忙将他扶起。寂川脸上毫无血色,满头大汗,向她勉强一笑,“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上她衣襟。
真真是五脏六腑俱裂。
岐奉行说到做到,款步走到二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冷声道:“说我装好人,行,那我不做好人了。是时候,该结束了。”他举手,欲送寂川上黄泉路。
“慢着!”蝴蝶倏地抬眸看他。冷艳一笑,眼眸哀怨凄绝。
岐奉行与她定定对视一阵,收回手,半眯眼问:“怎么,你还有话要说?”
她当然有话要说,不仅有,还要试图以接下来的话,换取一命。蝴蝶道:“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食心无数吗。”
“我问你的时候,你不答。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来个缓兵之计?”岐奉行对女子说话、态度一向都算得上温和有礼,但是几次跟蝴蝶交谈,却是句句犀利,毫不留情。因在岐奉行眼里,残杀无辜者不分男女,罪责当诛,难以好声好气。
见自己意图被识破,蝴蝶不禁面露急色,道:“那你还想不想知道?”
“你说,我听。”岐奉行微微一笑。不容蝴蝶松口气,他又道:“但是想让我放过你们……”岐奉行右手食指摇了摇,薄唇冷冷吐出二字:“做梦。”
蝴蝶大怒:“你!”
岐奉行耸耸肩:“我?”
怎么了呢?
见岐奉行软硬不吃,蝴蝶索性直言:“可是寒崖,不会想看到你杀我。他……舍不得的。”说此,她朝岐奉行走近几步,突然笑得极媚,声音也变得煞是好听。甚至上前勾住了岐奉行的腰带,轻声道:“我若是死了,寒崖可就白牺牲了。岐王殿下,当真如此绝情?”
她这一副魅惑之姿,岐奉行倒是没什么感受。只是旁观的几位,神色却是各种复杂。最为复杂的还属落冰,一双寒眸死死地盯着蝴蝶。
眼前的女人果真就是寒崖心上之人吗?若真的是她,寒崖与她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喜欢上她?又为何会被夺心致死?
不行,他一定要弄个清楚!
“殿下——”落冰神色凝重,欲出声挽留。
岐奉行知道他想说什么,做了个“停”的手势。
落冰住了嘴。心里虽焦急,也没再多说。
岐奉行垂眸片刻,将蝴蝶勾着自己腰带的手拂开,笑道:“蝴蝶姑娘,本王承认,你的缓兵之计起作用了。说说看吧。”
第五十三章 京郊界(三)恩怨情仇几时休(1)
寒崖虽是魔界尊主,却常往来天元大陆。少不了结识他界门徒。若不然,千百年前,也不会与岐奉行相识相打相交。早些年间,在路过花仙谷时,因沉醉于其地美色,不慎误闯进去。
也就是那次,他认识了花仙——
荼蘼。
一见倾心。
彼时的荼蘼仙子,美丽清绝,温和柔情,只是眉眼间难隐哀愁。寒崖性子活泼,心悦仙子,为逗仙子一笑,费了不少心力。
一仙一魔,倒也相处愉悦。
久而久之,寒崖对仙子情根深种。只是仙魔殊途,一直没有勇气和仙子表白心意。而荼蘼仙子,似乎也只是把他当朋友而已。
后来,魔界纷乱。寒崖被魔王召回,忙于事务,与仙子交流中断。等纷乱平息后,再去花仙谷,小花仙们却告知寒崖:“你怎么还来啊?赶紧走吧。荼蘼仙子早已不在花仙谷,她触犯仙规,仙籍被剥,被贬凡人,已经轮回去了。”
听此,寒崖半晌没反应过来,身子一晃,喃喃:“……不,不可能的。你们骗我!”
小花仙们却没有荼蘼对他的好脾气,阴阳怪气道:“你不信也没有办法。左右你不过一个魔界之徒,还想高攀仙界?清醒点吧。”说完施法将寒崖驱走。
寒崖浑浑噩噩地走出花仙谷,小花仙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重现,叫寒崖又气又伤,可更多的是自责。
是不是他连累了荼蘼?
没有人能回答他。
自那以后,寒崖再没喜欢过任何人,对荼蘼仙子的情意与歉疚,缠了他千百年。
*
一年前。
寒崖再来人界都城:天京。
路过醉音坊时,忽闻一阵荼蘼花香。足下一顿,以为是错觉。又细嗅之,荼蘼花香愈发清晰,当即心中又惊又喜。
只道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千百年的等候,兴许就要守得云开了。
寒崖进了醉音坊。
听旁人介绍,台上正在表演歌舞的便是醉音坊的头牌--蝴蝶。仅一眼,他就认出了蝴蝶姑娘便是荼蘼仙子转世。
她容貌不曾有变,一如当年那般清丽卓绝。
寒崖于台下痴痴凝望蝴蝶,似跨越千年,回到了第一次在花仙谷见到荼靡仙子的时候。
一舞终了。
如痴如醉的宾客们清醒过来,鲜花掌声,热闹不绝。突如其来的喧哗,使得寒崖也从似梦似幻的情境里走出。
蝴蝶对众宾客说了一番场面话,目光掠过寒崖时,瞳孔晶亮,嫣然一笑。
寒崖只觉心跳漏了一拍,耳根子都红了,也微微一笑,还了个礼。
当时醉音坊有个规定,蝴蝶歌舞结束之后,宾客有一次出价机会,最高金者,能与蝴蝶私下畅饮交谈。
那次的机会,自然被寒崖所得。
蝴蝶领着寒崖进了她的房间——荼蘼阁。
尚在门外之时,闺阁里的荼蘼花香便传了过来,浓郁迷人。
寒崖笑问:“蝴蝶姑娘,你喜欢荼靡花吗?”
蝴蝶朝他优雅一笑,轻声道:“是啊。不瞒公子,我自小便爱荼靡花。”说着又给寒崖斟了一杯酒,温柔道:“公子,请。”
寒崖接过,只是因为太紧张,抖了几滴。尴尬至极。羞得耳根子更红,忙岔开话题,却道:“你……你需要我帮你赎身吗?”
“……”
好吧,更尴尬了。
哪有刚见面就说这种话的。
蝴蝶稍稍一愣,很快又善解人意,笑道:“公子好意了。”
寒崖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心急,说话不妥,将酒饮下后,窘迫道:“我……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嗯?”饶是蝴蝶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此时不免也懵了,轻蹙秀眉,道:“公子这就走了?”
寒崖点点头,三两步便到了门口。只是走之前,他回头道了句:“荼……蝴蝶姑娘,我过些日子再来。”之后,也果然如他所说。过了几天,又来了醉音坊。
一次两次紧张,后面逐渐相谈甚欢。
奈何好景不长。
天元万年,岐奉行躺平上任魔王那天。寒崖再去醉音坊,无意中听到蝴蝶与人争吵。那人是翠姨的心腹,名唤:阿林。
寒崖是醉音坊的常客,对阿林倒也不陌生。不过他心里疑惑:“阿林对蝴蝶姑娘一向百依百顺,好生伺候,怎么会与她吵了起来?”
不容多想,寒崖自是要帮蝴蝶的。就在他准备敲门进去时,却听房内蝴蝶说:“或许我们可以再等等,何况寒崖是真心待我好,我不想……”
“不想什么?!”阿林焦躁反问:“怎么,你现在是同寒崖处出感情了,已经忘记你爱的人到底是谁了?”
“当然不是!”蝴蝶毫不犹豫地反驳,声音坚定清晰:“我再清楚不过我爱的是谁。天上地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取代他在我心里的位置。”
……
后面再说什么,寒崖已经没心思再听了。原来,蝴蝶已有心爱之人,还爱了那人很多年。好吧,是他一厢情愿了。
寒崖心中郁闷,又得知岐奉行成了新一任的魔王,便有了立刻回魔界的意思。失魂落魄间,不经意地弄出了声响。
“谁!?”阿林喝道,倏地看向门那边,厉声:“谁在门外……”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把门打开。
空空如也。
寒崖不想让蝴蝶知道他来过,且偷听了一些话。更不想让蝴蝶知道,他那份未曾表露的心意。未免双方见面尴尬,他飞速溜了。
此时,蝴蝶也走至门口,走廊两边各看一眼后,目光停留在地面,缓缓道:“……是寒崖。”
寂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半眯起眼。
蝴蝶拈起地上极其细小的一片羽毛,道:“想必是走得太急,不小心落在这里。”
寂川将羽毛拿过来,逐渐用力,化为灰烬,冷声道:“他听到了?”
“或许吧。”至于听到了多少,那就不清楚了。
“那就更不能留他了。”寂川神色蓦地阴冷。
“你要做什么?”蝴蝶拽住他的衣袖,劝道:“别把事情闹大。”
“容他回去,事情才会真的变大!”寂川甩开她的手,冷冷道:“蝴蝶,我先前已经跟你说过了,寒崖与岐奉行认识,且交情不错。当年我在极乐城被岐奉行打入地牢,那个时候他也在。而且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他的心一定要拿到!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魔界魔尊,灵力修为不差,吃了他的心,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不需要再进食。更何况你同他虚与委蛇那么久,不就是为了他的那颗心?若是让他回到魔界,还怎么拿?”
“可是……”
“别可是了,妇人之仁只会害了你我!”寂川脸色不虞,道:“难道你忘了我们刚才都说什么了,顾谦的心脏还有同瞿封的交易……这些话若是都被寒崖听了去,那还得了?倘若他回去再告诉岐奉行,岂不是……”
“不,不会的。”蝴蝶摇摇头,面色凝重,道:“就算寒崖告诉岐奉行,也不见得岐奉行会管。而且岐奉行刚成为魔王,他不会……”
“你错了。”寂川截断她话,笃定道:“岐奉行一定会管。”
若不然,当初在极乐城,岐奉行也不会动手。凡人之间的私事,岐奉行或许不会插手,但是遇到有灵力的邪恶之徒为非作歹,岐奉行必然不会放过。
“总之,你不必再多说。再晚些,想追都追不上。”言闭,寂川追了出去。他心中知晓寒崖是要赶回魔界,所以顺着去魔界的路,没多久,便追上了,且同寒崖一路打到了魔界后山。
寒崖心里憋着一股气,见不知哪里冒出个头戴玄铁面具的小贼死追着他不放,便与此人打得难分难舍。打的过程中,一句话也不说,纯粹就只是出气。
寂川久攻不下,心上一计,道:“寒崖,你不是早就清楚蝴蝶是荼蘼仙子轮回转世吗。”
此话一出,寒崖当即一愣。他本以为眼前的铁面男是路过找茬的,可听此人突然提及蝴蝶,甚至说到荼蘼仙子,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你是谁?”寒崖失神片刻,冷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你真是笨得可以。”寂川嘲讽道:“我当然是蝴蝶姑娘派来的。”
“蝴蝶?”寒崖皱皱眉,又打量了他几眼,心中已有猜想:“你是醉音坊那个阿林?”
寂川冷哼一声,未否认。
寒崖道:“你怎么这身打扮?不对,你追到这里来是为何?”
两方交战,最忌分心。寒崖早已着了道,给了寂川使用罗刹煞的机会。只是他二位已经到了魔界境内,寂川担心岐奉行会突然出现,继续攻心计,道:“你不用暗自揣测,我告诉你便是。当年你连累荼蘼仙子被贬凡人,现在她能有重回仙界的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什么?”寒崖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在消散,知道眼前的小子十有八九是坑他的,但还是想听他把话说完。
“把你的心给我。”面具后的脸笑得阴森得意,只听寂川道:“寒崖,既然你爱荼蘼仙子爱了那么多年,肯定也愿意成全她。她需要你的心,给我吧。”
后面的事情,岐奉行已经知道了。那夜,他闻到血腥之味,赶了过去,就见寒崖身重魔刹煞,且被夺了心。
这个傻瓜,竟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心给了两个恶徒。
*
“寒崖的心,还在我这里。”蝴蝶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轻声道:“你若是杀了我,等同于杀了他。岐王殿下舍得吗?”
岐奉行也是微微一笑,却不急着回她,而是偏头看了眼落冰,道:“蝴蝶姑娘说的这些话,你也听到了。”
落冰点头。
岐奉行道:“所以,还拦我吗?”
蝴蝶心下一凛,顿时明白,岐奉行之所以愿意听她说完这件事,只是为了让落冰清楚哥哥的死因。而岐奉行自己,不管个中缘由是为何,这次,说什么都不会放过她!
落冰沉默片刻,一双清冷湿润的桃花眼轻微地颤动下,冷冷道:“劳烦殿下了。”
岐奉行敛眸,极轻地“嗯”了一声。
此话一出,蝴蝶大惊失色,忙出声道:“不!岐奉行,你不能杀我!你是仙门子弟,怎么能残杀凡人?”
仙门子弟确实不可伤害凡人,可他现在是个魔呀。岐奉行提醒了一句:“蝴蝶姑娘,在下不才,现在是魔界魔王。仙门子弟,那是我以前的身份。”
蝴蝶慌中出乱,竟然真把岐奉行的身份给忘了。她又支支吾吾道:“你……你是魔,但你更不可以杀凡人!人界的事,你插什么手?而且……而且,寒崖也不想看到你杀我!对,寒崖不希望我死的,你肯定知道。”
“你现在这般模样,哪里还像个凡人?试问,哪个凡人靠吃别人的心来维持青春面貌?照我说啊,你真是比我这个魔头还要更像魔头。”岐奉行语气又不客气了,且自动忽视她后面提到寒崖的那句。现下哪怕就是寒崖在他面前,恳求他放过蝴蝶,他也不会同意的。
而不知何时,岐奉行的那把宝扇也已经回到他的手中,黑龙藏于扇中,似觉得自己出来时间太短,在水墨色的扇中山林隐隐腾飞,蓄势待发。
这时,小狐狸喊了一声,“哇,灵力恢复了!”喜笑颜开地走到岐奉行身边,嘀咕道:“岐哥哥,我刚才还真有点心疼我的千年修为呢。还以为真没了。”
岐奉行朝她温和一笑,道:“我若连累你损了千年修为,便还你万年。如此,还心疼吗。”
“真的吗,那我一点也不心疼了,还觉得有点亏了嘞。”小狐狸笑着吐了吐舌。
岐奉行扇子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狡黠道:“想得倒挺美。”
小狐狸:“……”
这边,落冰也感受到身上的灵力在恢复。就连修为极低的无忧,体内也有轻微灵力涌动。只是他见岐王殿下与那狐狸精熟稔互动,高兴不起来。
他高兴不起来,寂川却很是高兴。一听灵力恢复,当即大喜。
岐奉行虽与小狐狸说着笑,余光却是注意着寂川和蝴蝶的一举一动。唇角一勾,一盆冷水泼了上去,挑眉道:“寂川,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寂川听此话觉得奇怪,岐奉行看他的神色明明白白写着“奸诈”二字。这让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试了试灵力,当下一凉,不可置信道:“岐奉行!你……你居然散了我的灵力?!”他怒极,又想扑上来。只是没了体力,又没灵力,狼狈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