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奉行,你好歹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当着这么多人面出尔反尔?要脸吗?”
“对啊,岐王你前面不是说,媚女赌什么都可以吗?媚女别换!”
“媚女,你是不是傻?就同岐奉行赌看你的脸,他都怕了,你可千万别换!”
“……”
一个接一个地冷嘲热讽,听得岐奉行后面站着的三位都跟着臊了,想不明白殿下为何没有答应看媚女的脸,难道真的怕了吗?
反观被阴阳怪气的岐奉行却不甚在意,折扇轻摇,面容带笑,甚至不时回两句:“我现在是个大魔头,你们就让让我吧。”
“……”
众人被他的厚脸皮给惊呆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媚女扑哧一笑,道:“好吧,那便换一个。这样吧,还是和我这张脸有关系。想必岐王也听说过‘垢脸’。”
听此,岐奉行嘴角笑缓缓消失,淡淡点头,“有所耳闻。”
“那也可以了。”媚女道:“不瞒岐王,我这张垢脸,能生无数小脸,能有万千情绪,旁人只觉得又丑陋又可怕,但祂有个用处……”媚女说此,停了下来。
此时的赌坊静得出奇,众人都好奇传说中的垢脸到底有何用处,催道:“什么用处?”
媚女将手放至耳边,缓缓道:“当我将面纱揭开,盯着一个鬼看时,便知祂生前是因何而死。”
……
“哦——好厉害啊,所以呢?”人群中也不知谁搭的茬,夸赞得很敷衍,但他这句话也算是道出了旁人的心声。
媚女冷笑一声,继续道:“所以我要和岐王赌的是——”
“限一炷香的时间。在极乐城里找到因贪嗔痴恨爱恶而死的六个鬼。香燃尽之前,必须回到赌坊。谁找得多,便是谁赢。若是都找到了,那便看谁用时最少。若连时间都一样……”
“若连时间都一样,”岐奉行接过话来,笑道:“便算你赢。”
媚女微微一笑:“可以。我也不跟岐王客气了,便就这么说定了。”
媚女提的这个赌法,部分赌客还是有异议的,但大多数人觉得完全可以。
只因:极乐城日日有数万来客。其中有戴面具,有食用转魂丹,有身份替换……妖魔鬼仙神,当真难辨。所以要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找出六个鬼,本就不简单。还要找出因贪嗔痴恨爱恶而死的六位,说句比登天还要难,也不为过。
这时,庄家将一根香炷放到了赌桌上,两边询问:“两位贵客,都准备好了吗?”
媚女道:“好了。”
岐奉行朝庄家微颔首:“劳烦。”
庄家也是一点头,郑重道:“既都已准备好,那么——”
“开始!”
话音刚落,媚女便飞至楼下,朝三层赌坊喊道:“岐奉行,我先行一步咯。”说完,纱裙飘飘,余音遥遥。
旁的赌客挤到窗户前,伸头张望了几眼,见媚女已不知去向,又看向岐奉行,问道:“岐王,你怎么还不出发?”
岐奉行对他笑笑:“你又不是我这边的蚂蚱,做什么问这么多?”
“……”
无忧焦心道:“殿下,香已燃,您……”
岐奉行这才缓缓起身,坐了太久,伸了个懒腰,悠悠道:“催我也没用。极乐城旅客那么多,叫我怎么找?”
“那可如何是好啊?”柳权也替岐王着急。
落冰心情一直不好,现下见岐奉行不紧不慢的,更为气恼,道:“你这般磨磨叽叽,是打算留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那六个鬼自动找上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岐奉行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落冰惶惶道:“你做什么这般看我?”我又不是鬼!
岐奉行折扇一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多谢提点。”
落冰:“……”
不是,他提点什么了?
难道岐奉行还真打算留在这里等鬼自己找上来?
岐奉行单手负背往楼梯口走,见他们紧张兮兮地跟过来,转身道:“你们留在这里。若是觉得等着无聊,可以去城内逛逛。但是不要惹事。”
落冰无语了,他哪有心情玩。
无忧相信殿下肯定有办法,左手死拽着落冰,右手挽着柳权,乖巧道:“殿下您放心,我们绝不惹事。”又道:“殿下,不是我们不帮你,是我们帮不到你,所以就不给您添乱了。”
岐奉行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知晓无忧此次急着来极乐城,就是为了和他曾经在极乐城的好友相聚。又见落冰烦得要死,安抚道:“放心,我不会输的。”
落冰眸光闪了闪,以为他有什么妙招,谁料岐奉行竟说——
“毕竟我也不想陪那么多人睡啊。真的会榨干我的。”
“……”落冰气得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发白,心道:“能不能正经点啊!你爱给谁睡给谁睡吧!”
岐奉行没再玩笑,摆了摆手,认真道:“总之,我会努力的。再见。”说完,慢悠悠地下了楼。
第六十四章 缘何故(七)辨死因谁输谁赢
岐奉行挥着扇子闲散地逛着极乐城,丰姿如玉,气度从容,步伐丝毫不见急迫。奈何他的名声实在太大,又从不掩饰自己身份,走一路,便被人看了一路,甚至有位紫衣少年冲上来找他要签名。
少年拦了岐奉行的去路,目光炯炯,语气兴奋,道:“岐……岐王殿下,我是听您的事迹长大的。对殿下您一直心生敬仰,万分崇拜,今日得幸与您相见,还请您……请您给我签个名吧。”说完躬身垂首,双手递了一张纸和笔过来。
岐奉行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群盲目的崇拜者,当年他在仙界时那才夸张——
百年大赛横空出道一举夺冠,又加之天纵奇才镇元大仙首席弟子等诸多名号,让岐奉行一夜之间名扬六界,路过的蚂蚁都知道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本来大家都以为岐奉行只是昙花一现,却没想到后续每届仙门大赛,他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独占鳌头。
如此旷世奇才,自然吸引了一群狂热信徒。
岐奉行还记得,当年只要他参与仙门比赛,必然有一群人为他拉横幅唱高歌呐喊助威。若是有人敢诋毁他,他的那群崇拜者甚至会为了他大打出手。
头破血流之事从来是不少的,经常叫岐奉行很是头疼。一方面确实很感谢他们的喜爱和支持,另一方面又觉得实属没必要。后来,他被逐师门,弃仙籍,堕魔道,骂他最狠的也是那群人。时过境迁,他都已堕魔千百年了,竟还能遇到崇拜者,当即老脸一红,笑道:“少年,不是我不愿给你签。只是我的签名无甚用处,还是不必了。”
少年怔了一怔,有些难受。只当是岐奉行瞧不上他,所以才不愿意签。
岐奉行见他面色沮丧,蓦地就有些不忍心了,道:“这样吧,如若你不嫌弃我的字迹丑陋,那我便签了。”
“不会!不会!”少年瞬间又开心起来,小声提了个请求:“岐王殿下,您可以给我多写一行字吗。”
签都签了,也不在乎多写几个字了,岐奉行问道:“你想让我写什么字?”
少年眉目上扬,似是想到了昔年那位笑傲六界意气风发倨傲恣意的仙门名流,闭目朗朗念道——
奉天地之意,行大义之事!
“就写这十字吧!”
一听是这十字,岐奉行愣了一瞬,而后哈哈大笑,开怀道:“好!”他大笔一挥,写下十字。
少年接过,细细欣赏,见那十字笔势有力,飘逸多姿,灵活舒展,似龙飞凤舞,与“丑陋”根本毫无关系。正欲夸赞,又见页尾画了一座山,旁边还有一座城,疑惑道:“岐王殿下,这是……”
欸?
岐王人呢???
*
“是岐山与极乐城吧?”
岐奉行趁着少年低头看字时,人已闪走了。此时忽听旁边有人说话,吓了一跳,以为那少年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见是红叶,喜道:“你怎么来了?”
红叶又说了一次:“你方才给那少年在页尾画的一山一城,是岐山和极乐城,对不对?”
岐奉行挑了一下眉,“对啊。怎么了?”
红叶默了片刻,又问:“为何?”
岐奉行扇子轻摇,叹道:“我本就是此地人,又在此处遇那少年,也算缘分。既是缘分,他又是诚心找我要签字,我也应该有点诚意嘛。画得一般,但也算用心。”
“……”红叶顿了一下,他不是这个意思,索性直言:“奉行,你当初为何弃仙籍、堕魔道?”
这些年,鲜有友人问他为何堕魔。乍一听,岐奉行都有些恍惚。驻足看他,过了片刻,才沉声道:“不是都知道的吗?我同师父吵架,惹他生气,他不要我了。”
“你同旁人这么说也就算了,同我也这么说?”红叶拧眉:“别人不知,我难道还不知。就是吵架,顶多罚你看守一段时间的人参果,回头你哄镇元大仙几句,他怎会和你置气。分明就是你自己不想留在仙门了。”
话都说得如此直白了,还有什么可掩饰的,岐奉行笑道:“是啊,是我不想留在仙界了。”
红叶气道:“既然你不愿留在仙界,那为何刚才那少年提及你名字那十字时,你眸光闪动,毫不掩饰兴奋……你那副模样做给谁看呢。”红叶越说越气,指着他道:“你心中根本就从未忘记那十字要义,一直记得为仙者,当济世苍生……”
“红叶!”岐奉行冷声喊他名字,截断他话。他这一喊,两人俱是一愣。须臾,又都哈哈一笑。真是好久没有这般红着脸吵过架了。
岐奉行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老友,你还不明白吗?身份于我来说,从不重要。我是人是仙是魔,都不影响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红叶:“……”
明白归明白。
只是作为岐奉行的好友,红叶还是会替他惋惜,他本该有更大一番作为的!
“好了……”见红叶垂眸凝思,岐奉行扇子在他目前晃了晃,又恢复了那股散漫浪荡,笑道:“七的八的废话扯那么多,你是来帮我的吗?”
红叶回神,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道:“我可帮不了你。”
岐奉行:“嗯?”
红叶坦言:“一来,我没有那个能力;二来,就算有那个能力,若是帮了你,便是出老千。”
岐奉行不赞成道:“那不帮我,你跟上来就是为了跟我说那些废话?”
红叶叫道:“什么废话!我是怕你无聊,陪你聊聊!”
“呵呵,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岐奉行折扇挥挥,心道:“你那是聊聊吗,就差和我吵翻脸了。”
不过这回两人真在城里边逛边闲聊起来。不多时,红叶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奉行。今晚同你赌的那位……鸳鸯楼的女鬼?我想你也看出来了,她很是古怪。”
岐奉行道:“哦。”
红叶瞥他一眼,怪道:“你怎么没什么反应?”
岐奉行道:“请问我该有什么反应?我现在是个魔头,你别忘记我的身份啊!”
红叶当然没有忘记,可是那又怎样?继续道:“说来,我对此楼有些印象。”
“嗯?”岐奉行看他一眼,有了点兴趣,问:“什么印象?”
红叶道:“你不是魔头吗?”
岐奉行笑了笑,能屈能伸,道:“我前面都跟你说了,身份于我来说,不重要嘛。你赶紧说吧。”能让红叶这个大忙仙留下印象的,恐怕不是小事。
红叶回想了下,道:“大概几百年前吧,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有一段时间,我总能收到来自鸳鸯楼的祈愿。”
岐奉行道:“这对你来说,不是很正常吗。”
红叶道:“是很正常。”作为红仙,他经常收到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的诸多祈愿,再正常不过,他顿了顿,道:“只是也有不正常的地方……”
岐奉行疑惑:“比如?”
红叶道:“你也知道的,即便我是掌管人间姻缘的红仙,却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必是算出两人有缘分,才会许一桩好姻缘。而鸳鸯楼这个地方,自古以来便有规定,楼内人不可与外人通婚。所以在处理此楼的婚配时,我也切记这点。很多年都没出过岔子。可是不知怎的,突然有一天,鸳鸯楼那里,我的道观被人砸得四分五裂。不仅如此,我的塑像也被砸碎。此事传到我这边,我……我难免生气。”
“嗯,然后呢?你莫不是报复回去了?”
“怎么可能!”红叶叫道,引得旁人的注意。
怎么没可能。
仙家因为自己的道观和塑像被砸,惩治凡人的事从来都是有的。
见岐奉行不是很相信,红叶不得不承认道:“我确实有过这个想法。但是没等我报复回去,他们又给我重新建了一座道观。”
岐奉行:“……”
“但是怪就怪在,没多久,我的道观和塑像又被砸了!”
岐奉行:“嗯?怎么一说?”
红叶:“我又气,又觉得此事极为古怪!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能拿我的道观和塑像出气吧!我招谁惹谁了?”
岐奉行也觉奇怪,问道:“是不是就是你招惹他们了。比如,你酒喝多,点错了鸳鸯谱?”
红叶跳脚反驳:“没那种事!”
岐奉行:“……”
明明以前就是有过的。
岐奉行拍拍他的肩,道:“冷静点。你看看别人都在对我们指指点点?”
红叶嘴角抽了抽,道:“那是指指点点你,好吧。”你个大名人,谁和你走在一块都被人指点。
“好。”岐奉行点点头,笑道:“继续,后面又怎么了?”
红叶叹口气,道:“我查了一下,真没点错。但因为这件事着实令我生气,加之我事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便再也不想管鸳鸯楼的姻缘了。”
“任他们再为你建道观,诚心祈愿,也不管?”
“对,不管!”
“你……”
“你先别急着指责我。后面就是我想管也管不了。等我有时间回头再捋这事,发现此地已经乱了套了。凡是建在鸳鸯楼的仙家道观全被砸个干净。不仅仅是我的,还有财神水神雨神等等。只要是仙家道观,都被砸了!一个不留!要说我一个招惹他们也就罢了,总不能都招惹了吧。”
这倒也是。
红叶续道:“而且后面派遣去探查的仙界子弟,也是有去无回。然后没多久,此楼人就……都死了。”
再之后的事也就是岐奉行听说过的了。
事情重大。
神界怜惜鸳鸯楼冤魂不散,便与冥界讨了个商量:让鸳鸯楼的鬼魂先投胎。并且还破例让他们走虚实两生桥过鬼门关,省去不少行程。
那一阵子,凡人路过虚实两生桥,看到一队又一队的人,以为都是幻影。实则不然。其实都是鬼魂,而且全都来自鸳鸯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