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法身破个洞，一身灵力从右眼里的魔神右瞳周围向外面散去。
殷红的血液沿白皙的脸颊直往下淌。
尤其右眼的魔瞳散溢的魔力灼热如岩浆般流窜向她的身体经脉，试图魔化她的法身。
不，不可以。
若彻底成魔，将再不可能走得更远，更不可能和清君再见。
“啊……”青云在黑亮的地砖上痛苦地翻来滚去。
有多久没有尝到这种受制于人、命在旦夕的苦楚。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曾经的青云可以一往无前去抗下所有。
一众魔将面无表情，冷眼看着青云的痛苦，连千姬女在收回半魔化的仙灵后哆嗦地爬向一边，再不敢多出一声。
第2章 途川
千途川，仙、魔、冥三界的交汇处，汇集仙灵气、魔气、幽冥气三种能量，平常仙民进都不敢进的地方。
寒冷的风刮刺千途川两岸的寒冰山脉，弥蒙的银白世界反射九天落下的巨大如柱日光。即使有光，此地依然是大雪飘絮，寒冷彻骨的冰雪世界。
冰天雪地里，一个头戴鹤羽毡帽的孩子按指尖法诀显示的灵光行进。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寻到一处小雪包前。
依照神道占卜的指引，雷鹬来到这处令指尖灵光最盛的雪堆前。
他小声地喃喃道：“应该就是这里了。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落在这种地方。若不是我算到你是贵人，谁来这种地方等你。
斯哈……好冷。
千途川的雪不仅冷，还会噬灵。不怪是仙魔鬼三不管地带，斯哈……真冷啊。”
雷鹬的嘀咕声不断，徒手挖开眼前的雪堆。
若用法术会被嗜灵雪不断吞噬体内的仙灵力，唯有徒手挖雪，才能避过嗜灵雪的应激性吞噬。
雷鹬按照上清灵界鸟族的生长算，不过十岁的兽龄。他体内的仙灵力储量不高，若是用法术挖掘，迟早会被这堆雪耗干。
在千途川这种冰寒天地里，一旦没有仙灵力的支撑，结果就只有死。
“斯哈……挖到了，真得有哎。”
雷鹬抓上挖出来的踏云靴，用仙灵力猛地一拉，把埋在雪里的人拖出来。
他斯呵冷气上前几步，蹲在被冰雪封冻的棍人前，随手捏个雪团，抹开这人事不知人脸上的血沫子。
雷鹬盯在这张苍白覆雪的脸上半响，瞳孔微缩，进而叹息：“等几十年，等来得竟是你。当真是冤家路窄，终归是欠了你得要还。”
稍稍沮丧后，雷鹬很快缓过神，叉腰站起来。
这次他不能再节省仙灵力，若是徒步拖这丫头回住的山洞，没等到地儿，人就先身死道消，更遑论以后还有求着她的地方。
雷鹬搓了搓冻得冷红的脸颊，用法术把冰棍人支棱起来。
随后以法力牵引她，快速向暂居的冰洞跑去。
青云是被冻醒。
身体的隐痛刺激的她只能睁开左眼，右眼紧闭。
因为一旦睁开被嵌入魔神右瞳的眼睛，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压住咕噜噜叫响的肚子，面色尚且平静的青云垂头嗤了声。
在下界君州界，安逸的大能日子过久了，飞升到上清天界被当头一棒。
真是平地皆是祸，哪里敢轻心，大意了。
青云爬起来后，靠在冰凉的石壁。
从四周环境观察，应该在个山洞。外面呼进来的冷风冰凉刮骨，冷的手脚都瑟缩。
短短的时间内，她近乎忘记曾经得青云是一位能令下界闻风屈膝的渡劫大能。如今啊，龙困浅滩，成了将死的废物。
青云自嘲取乐时，一个十岁大、浑身裹厚厚鹤氅的孩子走进洞。
她的面上苍凉，心中已十分警惕这个孩子。
雷鹬见青云已醒，往前的脚步微顿，偷咽口吐沫，又似鼓起勇气才近前。
他嗫嚅道：“呃……你醒了。”
青云抬手把遮在眼前的头发撩起，睁只左眼盯视这个蹊跷的孩子。
她闷声闷气道：“小孩，这是哪里啊？”
尴尬的雷鹬扯了下唇角，拉出勉强的笑容：“千途川的左岸。你……”
“千途川又是哪里呢？”青云嘶哑的嗓音带丝笑意，听起来是在故意为难人一样。
然而，耳闻这句问话，雷鹬的心里确实轻松不少。
这丫头虽是人仙境界，但是飞升后没有入渡仙池水渡身，没有转化一身灵力为仙灵力……言而简之，这就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啊。
雷鹬的脑海里转了几圈，叹口气道：“三界交汇处，仙灵之气，幽冥之气，魔气驳杂的地方。仙鬼魔都不喜欢来的地方，上清灵界的仙民更是踏都不会踏足一步。”
青云顿了下，强撑着石壁站起来。
她见小孩在怀里掏东西，不由眯起眼，直到这孩子从怀里取出个包裹，才放下心防。
雷鹬压了压唇齿，把小包裹递去：“你刚从下界飞升，身体还没有经过飞升池的淬炼，至今还是一身灵力。上清灵界的仙灵力强悍无比，若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你的法身会被周遭的环境击打的崩毁。”
青云探手接过包裹，打开后里面是尚有余温得一块不知是什么兽的肉片。
不管是什么肉，先囫囵吃了。
她边吃边道：“你的眼力挺厉害。你叫什么，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雷鹬想说出一个在君州界用过的名字，又压回喉咙。
若是那个名字出来，恐怕不用多说一句，就可能被她直接抹杀。
他僵硬地撇开头，道：“你想活下去就要跳下千途川，以千途川之水淬炼法身，进而吸收上清界的仙灵气修炼，也可以压制你……”
未说完的话被青云的嗝声打断。
青云拍了下卡在喉咙里的肉，深吸口冰凉的空气，刺得眉毛都飞跳，那是被环境里的仙灵气刺疼的。
她也是好久没动嘴咀嚼过食物，一时生疏，才会被卡住。
环境里的仙灵气不断与青云的法身相抗，逼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若青云还是当年为君州界斩天时的元婴期法身，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也就飞升后的半仙半灵之体才能抗住一时。
青云靠着石壁，慢慢地咀嚼肉干。
她记得在昏迷前听了魔王珐天的最后一句话。
珐天：“小家伙，如今你的法身破个洞。若不淬炼为魔，就要淬炼为人仙，本尊倒是想看看你会怎么选择。”
魔殿内，珐天看向被他虐过的千姬女，吩咐道：“你把她丢去千途川，那里是个好地方。三灵交汇，各有生机，却又是最佳的绝境，端看个人的机运。”
千姬女忙从地上爬起，应诺后提起昏过去的青云，驱使魔器来到千途川。
她把青云如同破布一样丢下去，砸落在千途川的冰河岸边。
不过几息，这个毫无反应的下界小魔就被冰雪覆盖成雪堆。
千姬女握了握拳，沉目在下方的薄雪堆。这人拥有魔神右瞳，说明魔王看中她。
现在对她做什么，都逃不过魔王的眼睛。
思及此，千姬女什么都没做就飞身离开。
青云就这样被风雪埋没，直到被这个赶来的孩子挖出后带回山洞。
此刻，青云吃掉最后一点肉末，右手按在右眼，尝试睁开它。
一刹那，黑煞魔气丰溢而出，吓得她赶紧闭上眼睛。
安静好一会的雷鹬也是被她吓一跳，震惊道：“魔王珐天竟然把他的魔神之瞳换给你？那你的瞳镜珠呢？完了。”
瞬息间，青云的左眼射凶光，转手扣住这孩子的脖子，恶狠狠道，“说，你是谁？”
“我……放手。”雷鹬拍打掐在脖子上的手，急促而紧张地道出个久违的名字，“封……凌。”
封凌！？
青云的左眼由凶转厉，手上用劲锁死这个孩子的脖子。
封凌这个名字，有多久没听到呢？
很久很久……当年一直心存芥蒂，想找此人一了旧账，最后遍寻他不得。
最后的最后，在为君州界斩天破隙时，悬空见到代表封凌得那块巨大的神道信念青纹石碑。
青纹碑上的信仰之力抵挡住君州界天道最初降下天罚意志，封凌也是在那时出现了一瞬。
青云又想起那段在虚幻境界里了结心头挂碍的话，紧绷的心神散开了一些，也松掉手上掐住他脖子的力度。
“咳……嗬嗬……”
君州界的封凌已在斩天时道身陨灭，转世为上清灵界的鹬族雷鹬。
雷鹬落地后大口吸气，往洞壁坑处里躲了躲。
青云瞧他这废材模样，压下滚到喉口的怒气，拿只冷肃的左眼嫌弃地睨他。
“你怎么变成这样？这么弱。”
雷鹬锤下作痛的胸口，怂怂地看向这个凶狠的女人。
“我……我修得是神道，又不是仙道、魔道、鬼道、妖道……”
在青云眯眸时，他猛地住口，不敢对上她射来的戾光。
“总之，神道走得慢，又难修，每升一阶都要从新开始。”
青云的脑海里晃过他在君州界的经历，脱口而出：“从新开始？死后转世……这是你第几世投胎？”
雷鹬的小脸顿时孕上薄红，救回青云已经耗费他本就不多的仙灵力，这会都压不住脸上的变化。他僵硬地撇开头，一手巴拉头上的白羽毡帽挡在颊前。
“我说过你很聪明，我没找错人。”这一次也没找错人。
“呵，你要跟我攀谈在君州界的交情吗？你把我从异世捉来，替我安排命途，成为斩天破界的天定人……哈哈……我们间好像只有仇怨啊。”青云想起过往种种，咬牙切齿道。
如今的她已不是君州界的青云大能，如今的她是被魔王耍弄后丢弃的废子。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她出生在一个“人魔混血”的家庭，归根结底，还是这个封凌造的局。
“你别跟我扯些有的没的。”青云凶巴巴地对他道。
雷鹬知自家事，没觉得青云的态度不对，还觉得这样算是挺好了。没有被她当场斩杀，那已经很好了。
他咽口吐沫，躲在石壁坑里道：“我的经历有点复杂。
我先是投了九幽冥王胎，后是人魂人胎，最后是半神胎被灭……现在是人仙胎……你听得懂吗？”
他咧了下嘴，怂怂的脸上露出丝惨兮兮的笑容。
青云压住从心底攀升的怒气，抽嘴角道：“君州界的九幽黄泉，那位被击杀在黄泉海的九幽冥王是你？那为何又说封凌活千年之久？”
“他们都是我啊。我先是九幽冥王，化出人魂去君州人界投胎修炼。岂知会碰上修真界发生道魔大战，致使天地自锁自封。我的人魂转世，自然是为民造福而去，救万民，以此收取众生的信力修炼神道①。
信力是好个东西，我修炼神道的必备之物。”雷鹬向她解释道。
“呵，”青云想起初见君州界东陆土地上的人们的生活，那叫个凄惨愚昧。她冷嗤道，“你躲在凌源境苟活，偷取人们的信仰，又可以冷眼看你封家的子子孙孙随意祸害人间。这就是你救万民的神道。”
“封家跟我没关系。我连伴侣都没有，哪里来的孩子子孙。”雷鹬忍不住用帽子压住红透的面部，弱声弱气道，“不过，我有一个同门师妹，被魔君戕无的小儿子季江拐去。季江和小师妹正是季族的第一代先祖，也是你家的先祖。”
在君州界时，青云从季江处听闻些许往事，冷嗤道：“难怪你至今还在神道路上，连成神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啊。”
这话刺痛雷鹬。他面色畸变，大声吼道：“你瞎说什么？
当初我人魂去人间历劫，主魂在幽冥感知到人魂有难，才会走出九幽。
不然，我又怎么会被众鬼将联合击杀在黄泉海？哼哼哼，九幽被佛子和姬乐解封后，你竟然找个连地仙境界都没有的魂魄做九幽之主。”
“君州界现在的九幽之主乃是风雷仙尊。他好歹在危难时机肯出头管理九幽冥府，不像你啊，胆小鬼。”青云一咬银牙，切齿道。
“喂，臭丫头，注意你的语气。啊……”
雷鹬直接被青云一拳击在洞壁，滑落地后扑出口血。
如今看到仇人混成这模样，青云几千年前积压得那口气，终于散了。
有什么比仇人活着，还落得这么凄惨，更让人舒服呢？
青云闭只右眼，迈步上前。左眼含光带煞，她冷肃道：“你如今救我，又是有什么利可图？”
别管这些修士修得什么道，骨子里都有种长久活下来后伴随一生的自私。
这也难怪。修道路上的人都是竞争关系，不存在帮带。
如今回首看……封凌、姬盛、渊明、雨萱、七弦子、季江……至现在这个封凌的转世，求得全都是他们自己的道。
既求道就要有付出，付出情感后，套住别人得一生来做踏脚石。
青云的心向魔化的方向狂奔。
即将魔化时，她的心头一轻，体内的菩提枝震颤着流出一股清凉金液。
功德金液令青云稍许清醒些，阴翳的神色也渐趋平静。
她蹙紧眉，按在右眼上，后退着坐回石头上。
雷鹬见她这个模样，知道她是被魔气侵蚀神念，可能有些压不住心性的魔化。
他又气又无奈地抹去嘴角的血，站起来道：“现在的你最好凝神守心……”
“滚出去。”青云压抑着情绪，从唇齿中硬挤出三字。
雷鹬逡黑的双眼淡淡地看向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山洞。
洞穴里，余下青云痛苦地深呼吸，望图以此压住身心中泛起的私欲邪念。
“不淬炼成魔就要抗下法身崩毁的痛苦，直至元神寂灭，道毁魂散。”
她喃喃地总结珐天的话。
青云体内的丹府内如同一个庞大无垠的寰宇空间，精灵般的小恕乃是天书万卷的器灵，由青云对功德感悟后附神成灵②。
小恕扑棱金色的翅膀飞出青云的身体，漂亮的金瞳扑簌簌落下金色的眼泪。她在替青云难过，想帮她却又觉得无能为力。
另一只银色的精灵名唤银星。
银星接住小恕落下的金色眼泪，嘀咕道：“我说你可以回锁星珏里②哭。你掉下得这些可都是功德凝聚的金液，咱们浪费不起啊。”
银星正是灵婴旁边的另一颗灵球的器灵，而这颗灵球名唤锁星珏。
锁星珏是上界天神遗落下界的金阙空间，一处极大的仙植灵兽空间。
青云瞧两小只精灵可爱的模样，一下子破怒为笑。
她现在的样子十分脏乱又难看，脸上还糊着血痂。笑起来后，她轻起的唇角及左眸里溢出几许柔光。
两小只真诚得替她心疼，又为青云主人的坚强而动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