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雷鹬假咳一声，打断她的追忆。
他转着圆眼儿，试着怂她：“你说我胆小怕事。你自己倒是隔三差五回忆过去的人。人现在都已是仙人，谁像你老是惦记旧人过往，执着过往情谊不放。”
“这也要怼我？”青云气不打一处来，抱胸道，“当年遇上你，若不是因为你是封凌，在斩天隙时以蕴含信仰之力的青纹石碑冲击君州天道最初的天罚之力。你当我会理你这老混蛋。”
雷鹬的脸色一下子逡黑，鼓起腮帮子觑她。他舍不得瞪，又只能憋着。
然而，他看着看着，就觉得这女人的脸被火光映照的十分红艳可人。
她的脸上极少见红艳艳的颜色。往日青云的神情冰冷淡定，如今在岩浆的映照下散发火热的活力生气，突现了眉宇里的英气。倘若细看，她的眸里还透出一丝缱绻的忧郁。
这种矛盾的美撞击在雷鹬的内心深处，只觉得她好看得令人心跳加快。一股难言的冲动在雷鹬心底滋生而起。
【不忍了，干脆直接放神环之光俘虏她，偷偷把她留在此域、留在身边。那什么清君、云中，都走开吧。】
青云回眸，抬手在他的额心神门处一弹，激的雷鹬打个摆子。
雷鹬慌得避开她严肃的神色，有种被青云窥见内心阴暗的惶恐。
【在制造的红苕幻境里，我与这女人拜堂生子，成为一个听妻做事的男人。虽然日日活在她的压制下，却活的安心有爱。这女人把小家的生活整治的井井有条，十分会照顾人。而且她专一，念旧顾情。只要不负她，她必不负所爱的人。这样的人生态度，也感动与她在一起的我啊。】
城里红苕幻境与现实混淆相容，雷鹬会不自觉地生出短暂的遐思。
过往种种如山中的火花般快速闪现又熄灭。这是他对青云唯一敢升起的绮念。
但是，伴随妖仙法体修为的提高，离别的临近……几百年来压抑的情感在渐变在扭曲在阴暗。他升起了独占的欲念。
【这是不对得呀，这样会遏制青云的仙途。】雷鹬默默的压抑的自念道。
前方的流火地底发出闷雷般的响声，喷薄的红汤热流吸引青云的注意力。
雷鹬窥觑她的背影，压制心底涌起的私心冲动。
然而，越是用意志力去控制，渴望就会变得越发厉害。
他懊恼地转过身，径直往山下奔去。
“这里有什么好看，我走了。”
青云回眸瞅去，人已经跑出老远。
她暗舒口气，蹙了长眉，默念“朋友”的两字口诀，抬步跟去。
第44章 赤脚
又半年后, 两人穿过流光山区罕见的流火地带。
青云和雷鹬换了方向，离开有禁制的红岩地热，进入流光山区内围的传送点。
近八年，两人没有碰上过“过路仙人”。这一次, 两人碰上一位赤脚大仙。
这位大仙有一头罕见的黑中透红芒的短发, 身形高硕，且是赤膊, 肌理分明的上身只挂件敞开的背心式灰色布袍。这在上清灵界是很炸裂的形象。他脚上无履, 杵靠在碧绿的阵石基柱, 一手甩个老旧古黄的酒葫芦, 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赤脚大仙见到青云和雷鹬两人走来, 一双黑中透红的眸子流连过雷鹬后直射青云, 朝她勾了下手指, 咧开掩在大红胡子后的厚实双唇，油腻腻道：“哟, 一块地级仙晶，放你们过去哦。”
青云和雷鹬眼尾相处, 各自想笑：敢在传送地点打劫, 不多见。这脑子一定好使，守株待兔, 真实力强悍！
雷鹬得了青云的暗示，一举御雷锤，激发锤体上面的雷电属性，率先向赤脚大仙轰过去。
青云轻眯眼眸，在他的背后低声喃道：“小心他的脚。”
赤脚大仙粗狂的脸上拉提起络腮胡, 而后缓慢地提脚，随后一脚踹出。
没穿鞋的大脚被他伸拉的老长, 一股气劲更快地袭向御雷锤。
雷鹬连人带锤，没碰上赤脚大仙就被踹飞出去。
青云见赤脚大仙没有追击，一跨步飞身上前。
她接住倒飞而来的雷鹬，旋身卸去对方击在他身上的劲力，将人护在身后。
雷鹬望向眼前已没有自己高的纤瘦背影，捏紧拳头。
【我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不说清君，就连云中，都比我的战力强悍吧。除非，我放出神环。但是，神环可以被强者剥离、掠夺，神心
可以被转嫁熔炼……以如今的仙灵界世道一定有仙人会这么做。】
他仿徨又自责的看着眼前的发展。
青云的双眸一直盯向前方自若的赤脚大仙。
她右手一张，凝出昊天剑形。一握剑，周身仙灵力奔波，气势战力提升至强。她如同一道破云裂空的光般，持剑冲向赤脚大仙。
《钧天剑诀》第一篇凌天。一剑携裹满身仙灵力直刺而去。
赤脚大仙动下眉毛，脸颊两侧的大胡子拉得更高。
他的喉口呼噜了下，闻了闻打开的酒葫芦口：“可惜葫空余酒香！”又大声道，“来得好。”一拍传送阵石借力而起，双脚连踢，挡下青云的昊天剑。
赤脚大仙还不正经的口上花花：“小人仙，耍剑都没有我耍脚快嘛。不如给我做个洗脚婢，本大仙教教你怎么使脚。”
青云一点都不恼，被他双腿连踢的力道打退回去。
昊小天从昊天剑中析出，“呸”声喊道：“你这脚多少年没洗，跟你的嘴巴一样臭。再来。”
他与青云的目光相触，化光凝入剑身。
青云在逆势时越能冷静。手中昊天剑芒如虹，旋剑间再次突现上前。
赤脚大仙一点都不在意她的身法，脚影如龙，游走时挡下青云突现的百招剑力气芒。
两方交战后已基本试过对方的深浅。赤脚大仙战意兴起，青云也被激起争胜心。
青云临空，旋剑而起。
她一脸肃穆，灌入星辰剑意的昊天剑化为千道剑影，以《钧天剑诀》第二章乘风，旋千剑御风云，绵延缠向赤脚大仙。
赤脚大仙的眸光微亮，往后退一小步。
他倒挂而起，双脚旋出风云之力直扑旋流的千剑光影。
双方的气劲轰撞，爆射出无数剑力割裂空间。传送阵周边被这股绞杀的力量毁坏得一塌糊涂。
青云转剑如龙，从中脱身而出，以第一章凌天，直刺对方的后心。
剑尖抵在赤脚大仙的后心仙力罩上后再难进一寸。
青云的左手旋指掐诀，凝聚捆缚仙阵，打入地底，往赤脚大仙奔去。
赤脚大仙背对她，摸了把胡子。他察觉到大脚下袭来一股吸力禁锢，立地一沉。捆缚仙阵被绞成一团仙灵团反奔青云。
青云本要趁机破他体防，一计不成，便撤剑后退。她弯起唇角，眼中的昊小天如影魅般从天而落，以青云的《钧天剑诀》第七章九霄之势轰击向赤脚大仙。
青云直往后退，挡下爆耀的仙灵力和剑气。从前方吹来的风里有股类似烤肉的味道，真是太恶心人了。
她踏前一步，挡在退回的昊小天身前。至于昊小天已经在旁边连连作呕：“我勒个去，这家伙有毒吧，竟然像个陀螺旋挡你的剑力。”
赤脚大仙落地后转身，拍了下晃悠悠的破烂裤脚，抬了下引以为傲的大脚。
他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啊，小女娃，本仙人已经上万年没洗过脚了。你这剑旋刚好刮干净我脚底的陈年泥垢，要不连我脚踝处也刮一下？”
昊小天气地跳起来，想奔上去再战，被青云一旋手收回昊天剑内。
雷鹬闪至青云的身旁，一把拉住还要上去战的青云。
他低声道：“这人没有杀意，我们换个方向吧。”
青云紧绷面色，凝目盯在得意的赤脚大仙身上，不快道：“我还没输。”手下绵力突起，将雷鹬推出百米远。
旋腕现剑花，青云在暗中提气。
背后如旋涡，凝聚的剑势含《钧天剑诀》前九章合力之势，九章齐发。
她拔身而起，如同一个曜日之光普照天下，每一道光都蕴含刺破大地的力量。
赤脚大仙往后退三步，外放仙力罩，挡下剑芒光耀。
他动了下眼珠，喃喃笑道：“竟是玄钰的传人。小仙女的心思、法门还真多。”一闪身后避开毁天灭地的剑光直斩。
待他再闪回来，赤脚大仙哈哈大笑：“小仙人动怒了呀。阵石都被你打坏了，你还怎么走啊？”
青云眼前的昊天剑游摆而上，脱离她的掌控。
昊天剑影直冲向天，昊小天意欲自斩而下，打杀讨厌的赤脚大仙。
青云见此，气不打一处来，手并剑指，强御昊小天，灌输天地间庞大的仙灵力。
“御灵诀双重劲啊。”赤脚大仙看向空中灵团，怀念般喃道，“天地仙灵，加上丹府仙灵，以法道融合自身剑意，不错不错啊，还是玄钰那个配方那个味儿，哈哈哈……”
青云见地上的仙人不躲，直接从仙灵团里出声。
声若九天而来，轻灵且肃杀：“大仙如此强悍，敢接此招否？”
“哈哈哈哈，有何不敢。”赤脚大仙说完倒吊而起，冲天而去。
天地灵旋、风云涌动，一片肃杀，寂静无声。
青云在灵团中目光如利剑，俯身朝那道旋来的灵影，劈斩而下。
双力交接，风云骤变，天地间爆发出一阵横冲直撞的力量波浪。
雷鹬咬牙支棱起护罩，依然挡不下这股强悍的冲击力，被强推出去好远。
等他再赶回时只见青云一人立在荒野。天地风云已散，静谧如海中孤帆。风扶起她的万千长发，飘飞似能乘风而去，又似天地间只有她一道孤傲独绝的青衣。
雷鹬的心中涌动，环顾四下，不见赤脚大仙的影子。
他吞了口水，跑上前道：“青云，你没事吧？”一个箭步近身，试着去拉她的手，又自持地收回手，绕着她走了一圈，确定人无恙才松了口气。
青云收回悠远的目光，低垂眉眼看向空落落的手掌。
她苦笑了声，自语般道：“无事。”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啊？
雷鹬抿了下唇，一种被隔绝的感觉笼罩了他。此时，他真恨自己不是剑修，无法领悟青云之道。他转眸看向被毁的传送阵石，试着把她拉出那种孤绝的情境：“阿青，人呢？”
“走了。”青云睨向一旁直立悬浮的昊天剑。
昊小天感应到她的意念，怕她秋后算账，一跳后化流光回青云的丹府蕴养。
青云敛眸看向被两人打斗摧毁的传送阵基，脑中回想起赤脚大仙临走前得一句话。
“工于匠心，技以载道。道法自然，合乎天道。”青云喃喃复念。
雷鹬听了一耳朵，直言道：“或许你的剑法在他看来过于工匠。”
“匠心见技，难道不对吗？”青云反问回去，“当年我自以为天下法术、剑法，所有功法以快领先。后来，师父教我万物有格，各有品性，格物以至极，剑亦有性。我得到极福灵剑时，心想她是最适合我的灵剑。”
昊小天不服气，旋身而出，立在一旁。他气地怒瞪道：“姬青云，你什么意思？”
青云淡淡地瞟向他，想起对战时得不称手，昊天剑甚至强脱控制。
她眯眸，不在意般道：“若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把极福送人。你的品性原本是昊天之道，乃是天下剑道之信仰，正气之剑。然而，你自从跟了尹剑平，入了云中的手，到我这里，你已经走歪了路。你的剑品，配不上你的名。”
雷鹬眨眼，想帮忙又帮不上。【主人和灵剑要闹掰了？这可怎么办，青云别吃亏了。剑有品格，主人也有自身的品格，不相称的话，用得是真不顺手。】
昊小天已经大怒，眉间阴鱼流转，眼里爆红芒戾气：“当年分明是你引诱我在先。不然，我会做出‘背叛’云中的事？”
听此，青云也是冷笑一记：“那还不是全赖你想要孤身飞升上界，剑器灵心不纯，才会被我所诱。在斩天时，我救你的主人免于被上清灵界的仙灵力冲毁而亡。最后，你被他抛弃，竹篮打水一场空，正体现你的品格太差。他连用都不想用你。”
昊小天气得不行，怒吼道：“你这个女人真是倒打一耙。明明你私心救人，用我作伐。若不是你，我会被他怨恨，背上‘背主’的骂名，毁千年正气剑名？我从君州界首屈一指的剑道信仰跌落成为困守储物法器内的破铜烂剑？”
青云冷嗤道：“说得好。我予你新生，你不感激
就罢了，每每关键时刻你就给我搞事。”
昊小天一脚绕过劝架的雷鹬，怨恨地瞪向青云，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你太没用。”
雷鹬见他们针尖对麦芒，大叫了声，直接插入：“行了行了。不是在讨论那赤脚大仙的话意吗？你们主灵吵什么架啊。”
昊小天一甩袖，感受到月镰梅淑传来的阳眼正气，压制他体内涌动的魔念，哼了声后咬牙回到青云的丹府。
青云没有阻止昊小天回来。
对此，她不由暗叹：“赤脚大仙的意思我能理解，他要我放弃钧天固有的剑招罢了。当年，我同样摒弃清宁宗中品剑诀的破云剑招，融练为自身如臂指使的剑技。”
雷鹬迟疑道：“那是要再来一遍？”
“不，是悟道啊。”青云长叹般说完，敛起思绪道，“领悟真正的合道剑招。我的剑意乃自星辰而来，合道也该是九天星斗。”
她仰望天穹，【嗯，大白天哪里来星星。】
青云呵了声，转言其它：“我们……这算是遇到机缘吧？”
雷鹬见她从刚才的孤绝、气恼、自省的情绪里出来，转眸看向毁的乱七八糟的传送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