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龙好整以暇地和宁霜周旋，不知不觉间打斗了几十个回合。
直到城楼处传来一声巨响，他分神眺望，远远看到叶肆等人从城墙豁口跑了。
“哟，你们这帮仙门耗子还挺会打洞的。”
絮龙阴恻恻地勾唇，单手挡住宁霜的攻击，另一只手掏出长笛，放到嘴边吹响施咒。
这时花怀舟正在折返棠城，一进城门就看到傀儡们魔气大增，愈发狂暴，雷霆万钧般用身体生生冲破了结界。
傀儡术加强了！
花怀舟慌忙召唤雷火，却根本拦不住浩浩荡荡的傀儡大军，只能眼睁睁看着傀儡们涌出城门，扬长而去。
结界被破，宁霜心道不好，握剑的指节微微发白，不禁加快了手中动作。
彻底打倒宁霜需要耗费些时间，絮龙不想再和她多做纠缠，他得去追小白脸了，可不能让此行的目标给丢了。
于是，絮龙暗喝一声，魔气翻腾，虚空中霎时出现成百上千条冰棱，锋利的尖头闪着森然白光，宛若数万鬼魅流星，同时朝宁霜袭去。
宁霜以剑抵挡，周身灵力运转，破开一条条寒气四溢的冰棱，冲出重围，执剑刺向躲在层层冰棱之后的絮龙。
可击碎的却只有冰棱……
絮龙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
棠城郊外是一片空旷的原野。
边疆之地，本就萧条，除了繁荣的棠城内城，城外放眼望去举目荒凉，只有稀稀疏疏的杂草和坑坑洼洼的泥地。
城内城外，犹如两个世界。
车队在往棠城的反方向逃离，泠轻雨和叶肆坐在其中一辆马车的前室。
行驶没多久，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不小的动静，泠轻雨侧身回头，又看到了那片熟悉的人潮。
“不好，傀儡追过来了！”她脸色一变，身上寒毛直立，“那意味着结界破了，花师兄不会有事吧……”
叶肆扫了一眼后头穷追猛赶的傀儡，“师兄有能力自保，这些傀儡还不至于会伤到他。”
“嗯嗯，那就好。”泠轻雨勉强安了安心。
瞧着泠轻雨的神情，叶肆突然没来由地说：“你很在意我师兄？”
泠轻雨偏过头，觉得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当下情况危急，人命关天，我关心这里的每一个人。”
“如此看来，泠姑娘的心真大。”叶肆斜睨着泠轻雨，语气幽幽。
泠轻雨反击道：“哪里哪里，是叶少主的心眼太小。”
随即，她就听到叶肆轻轻冷哼了一声。
不过眨眼功夫，最前头的傀儡已经冲了过来，有的甚至还爬上了马车。
士兵们急忙挥刀应付，冯子扬也钻出了车厢，用剑柄把傀儡砸下车。
然而傀儡凶猛如野兽，有些护卫没能拦住，让傀儡蹿入了车厢。车厢内登时响起一片惊叫和惨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泠轻雨望着那些车厢，心急如焚。
现在不能停车，一停车傀儡就会全数涌上来，他们肯定会全军覆没。但是马车之间隔着太远，她又没法过去。
若这次能平安度过，她发誓以后一定好好修炼轻功。
没时间等了，泠轻雨的手心全是汗，她让一个骑马的士兵上车，把马空出来，士兵照做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就那么咬牙一跳，奋不顾身地跨上了马。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骑马，她嗑了一枚血丹，借着血丹的蛮力，强行征服身下高大的骏马，驱使马儿朝出事的车厢跑去。
泠轻雨跳上马车前室，还未站稳就钻进了车厢里，看到千钧一发的一幕。
安盛意正举剑死死抵着傀儡大张的獠牙，手臂剧烈颤抖。旁边的侍卫皆受了重伤，流血不止，瘫倒在木板上，身后是胆战心惊的安顺王和王后。
“公主！”泠轻雨把傀儡拉过来，一拳揍晕，单手扔下了马车。
安盛意虚脱地跌坐于地，发髻凌乱，面容狼狈，早已丢了公主的优雅，此刻也放下了架子，对泠轻雨感激道：“谢谢泠道长。”
泠轻雨没有多作停留，立即又跳上了马，去解决其他爬上来的傀儡。待将马车上的傀儡全部清理掉，她才回到原来乘坐的马车上。
“暂时没有了……”
可是。
只是暂时。
看着步步紧逼的傀儡，泠轻雨当机立断，做了一个决定。
她手心再次唤来血丹，紧紧握住，眼神焦灼却无比坚定，毅然往马车外的空地一跳。
孰料足尖刚跃起，就被人揪着后脖领子，从半空中给拎了回来，不轻不重地扔进了马车车厢。
“泠轻雨！”
叶肆很少直唤她的全名，这次喊出口，语气里溢着不可遏制的慌张与怒意。
泠轻雨坐起身，摸不着头脑地与叶肆对视，不懂这人为何要阻止自己。
“你想做甚？”叶肆眉眼下敛，浑身气压低得可怕，宛如极北刮了千年的朔风。
“我去引开傀儡。”泠轻雨直言。
果然如此，叶肆寒着脸，黑眸幽深似墨。
泠轻雨朝马车外望了一眼，“傀儡不会累，速度没有变过，但马会累，速度会越来越慢。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傀儡大军追上！”
“连一堵围墙都翻不过，就妄想对付数万傀儡，只怕你一下去，就会被傀儡踩死。”叶肆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说得讥讽又无情。
“我不怕。”泠轻雨倔强地仰起头，迎着叶肆审视的目光，“虽然此举很冒险，但总得有人去做。”
不是她想逞英雄引敌。
而是当下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对峙良晌，叶肆忽然转身，跃下了马车，嘴里低低念道：“那也轮不到你。”
“……叶肆！！！”
泠轻雨伸长了手，想要抓住他的背影，却只虚虚触到一抹飘扬的发梢。
荒野中投下了香喷喷的猎物，傀儡大军立刻被叶肆吸引，振奋嘶吼，风驰电掣般朝他进击。
叶肆亮出匕首，泰然处之，待车队驶出一段距离后，回眸远远瞩望着泠轻雨。
“在前面等我。”
第36章 同伴
一柱香后，车队驶出原野，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一边是密林，一边是洼地。
密林里树木茂盛，路径窄小崎岖，并不适合马车通行。但泠轻雨却让车队选择了密林方向，而不是平坦开阔的洼地。
傀儡基本都被叶肆引走了，只剩一小部分还跟着车队阴魂不散。
进入密林后，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就在众人开始质疑泠轻雨的决定时，只见泠轻雨骑马兜到车队最后，纤细的手掌拍向一旁古树。
古树瞬间倒了一片，重重砸向追上来的傀儡，高大粗硕的树干堆叠，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把逼仄的林路堵绝。
众人这才明白了泠轻雨的用意！
想不到面前这个看起来青涩娇柔的少女，生死关头却能如此心智坚定，临危不惧，不由令人感慨叹服。
平稳地走了一段路，快要出密林时，突然有一辆马车离队了，久久没有跟上来。
泠轻雨察觉后，当即骑马往回赶，竟是有几只傀儡从枝干缝隙里钻了过来，盯上了那辆落单的马车。
傀儡数量不多，泠轻雨借着血丹余力，一拳一个，很快就把傀儡收拾干净。
马车里的人下了车，是一个长得粉嫩嫩的可爱女孩，柳眉樱唇，面如玉琢，一双亮澄澄的小鹿眼微微发红，犹如春日里被露水打湿的花儿，十分惹人怜爱。
女孩躬身施礼，感激道：“谢谢道长姐姐。”
“不客气。”泠轻雨看着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女孩，安抚地摸摸她的头。
“我的护卫都被打伤了，他们流了好多血……”女孩双眸渐渐蒙上一层水雾，糯糯说着。
泠轻雨跳入车厢，从乾坤袋里翻来之前扶尘派峰主送的伤药，给护卫们用上。
随后她下车对女孩道：“放心，他们的伤不致命。你们赶紧沿着路上的马车痕迹，追上前面的大部队。”
见泠轻雨掉头，往来路方向走，女孩神色惊讶，牵住她的手挽留，“那姐姐你呢？不和我们一起吗？”
泠轻雨温柔地摇摇头，目光朝棠城远远一眺，“我要回去找人。”
她拉起女孩的手，将一个银铃放到其掌心，笑了笑，便翻身上马。
“如果遇到危险，你就摇响这个铃铛，会有人赶来救你。”
女孩攥紧银铃，眼睛一眨不眨地凝着泠轻雨离去的背影，“姐姐……”
泠轻雨快马加鞭往回赶。
不知道叶肆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他身手很好，傀儡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但耐不住傀儡数量多，力气总有花光的时候，何况他身上还有伤。
泠轻雨愈想愈急，双腿紧抵马腹，一刻也不敢慢下来。她绕路穿出密林，踏过荒野，终于又看到了那片傀儡人潮。
而人潮中央，正包围着一个白衣少年。
少年孤身而立，清逸的白衣上血迹斑斑，给人增添了几分浓艳，面对接踵而来的傀儡手起刀落，凌厉得仿佛一道闪电。
黑眸漆寒如冰潭，浮着露骨的狠戾与杀意，形状姣好却略显凉薄的唇微微上扬，勾起了漂亮的弧度。
宛若摄魂夺魄的鬼魅。
泠轻雨心脏震了震，慢了半拍才回过神，一边纵马，一边朝叶肆伸手。
“叶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靠近，叶肆动作一滞，定定回眸，只见泠轻雨疾驰而来，唤着他的名字。
他不可置信地扇动长睫，冷峻的面容泛起波澜，从麻木的战斗中恢复了一丝温度。
“叶肆，快上来！”
叶肆击溃周遭的傀儡，杀出一条空路，握住泠轻雨伸来的手，跃身上马，坐到了她身后。
终于把人接上了。
泠轻雨缰绳一勒，催促马儿加速，叶肆往后挥动匕首，强劲气刃将尾随的傀儡击倒一片。
一路驰骋，直到钻进了密林深处，借着七弯八拐的地形，他们才彻底甩掉了那磨人的傀儡大军。
“可算是清静了！”
泠轻雨大大松了一口气，习惯性地想要伸个懒腰，可一动就碰到了叶肆的手臂和胸膛。
他们二人共乘一匹马，位置有些挤，不自觉就会触碰到，尤其马上还那么颠簸。
而叶肆的手由于拉着缰绳，不得不环过身前之人，看起来就像是……
把她抱在了怀里。
泠轻雨心里别扭，却不敢再乱动了。
半晌，耳畔冷不防传来了叶肆的声音。
“你怕我？”
虽是问句，却没有疑惑语气。
泠轻雨没想到叶肆会注意到她方才的发怵，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话。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眼前的叶肆和《斩魔》中的病娇反派不完全一样。他还没有彻底黑化，还没有走上自毁之路。
叶肆在她心里稍微淡去了灭世反派的可怕形象，最初对他的忌惮和抵触也少了几分。
但当目睹他从杀戮中得到愉悦的模样，那一瞬间，她确实是害怕动摇了。
短暂的安静后，泠轻雨干笑两声，缓解僵硬的气氛，岔开话题道：“话说你平时为何要装弱？”
身手那么厉害，却一直被骂病秧子废材。
等了等，见叶肆始终沉默，泠轻雨用手肘轻轻捅了捅他，“哎，问你呢？”
叶肆较劲起来，“你也没回答我的问题。”
“……”泠轻雨没辙，半开玩笑道：“怕，很怕，超级怕，可以了吧。”
不知道这回答有没有让叶肆满意，过了一会儿，她扭头偷偷瞄向身后之人。
却正正撞上了叶肆的目光。
叶肆黑眸深垂，问她：“为何回来？”
明明让她到前面等的。
为什么一个人跑回来。
“怕你被傀儡给吃了。”泠轻雨故意逗他，“毕竟叶少主细皮嫩肉的，口感应该挺不错。”
叶肆一点也没有被逗笑，面色沉沉地瞪着泠轻雨，“泠姑娘真是深谙答非所问之道。”
“我分明都如实回答了，不像某人一直缄口不言。”
浅浅吐槽完，泠轻雨说起了正经的，“虽然我挺贪生怕死的，但我还不至于会丢下同伴不管。”
“……同伴？”叶肆讶然，半信半疑地低声念着那两个字。
除了花怀舟和宁霜，是出于宗门原因而关照他，这世间几乎没有人，会愿意把他当作同伴，愿意与他站在同一边。
“嗯嗯，不然呢，难道还是敌人。”泠轻雨歪着头看叶肆，双颊带笑，“起码我们现在是一伙的，我不会丢下你。”
少女的笑容真诚而灿烂，对于常年习惯了黑暗的人来说，耀目得过于刺眼了。
可叶肆却一直静静注视她的脸庞，鬼使神差地舍不得移开视线。
没多久，马儿载着两人踏出了密林。
看着前方的景象，泠轻雨眉心蹙起，“这路怎么不一样了？从林子里出来，应该又回到荒野才对，怎么会来到了山谷！”
她急忙策马掉头，却发现身后的树林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连绵无尽的高大雪山。
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日光褪去，乌云翻滚，整片大地顿时被蒙上了阴霾。
雪越下越大，地面迅速结出一层厚厚的冰，眨眼之间，就冰封千里，寒冬降临。
“春分刚过，怎还下雪了……”沐着漫天大雪，泠轻雨全身发凉。
叶肆脸色冷沉，“有人作祟。”
不远处传来动静，二人警惕地望过去，正见灰朦大雾中，出现了一个高瘦的身影。
“这装神弄鬼的……”泠轻雨忍不住嘀咕。
那人似乎并不着急，俨然胜券在握的样子，慢步朝他们走来，在消散的雾气中露出了真容。
他有一头遮没肩背的晶莹银发，全身肌肤通透雪白，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白衫，胸口衣领低敞，裸露着大片皮肤。
整个人浑身上下只有一种颜色，白得几近透明，没有一丝寻常血色，快要和飞雪冰山融为一体。
而更异于常人的，是他额头上长着一对银色冠子，双眼眼瞳只有一片诡异的白茫，泛着寒光的鳞片从脸颊一路覆盖到脖子。
一看就是妖怪！！！
虽然去路被拦住了，但有叶肆在一起，泠轻雨倒也不怎么害怕，大着胆子问：“你是谁？”
絮龙一脸玩味地打量着马上的叶肆和泠轻雨，扬起嗓子自报家门，“狂沙座下魔将，絮龙。”
泠轻雨曾听说过，狂沙是魔界现今最得势的魔侯，霸道横行，恶贯满盈，明里暗里到处兴风作浪，是个极其不安分的主。
那他手下的魔将，估摸也没差。
果不其然，絮龙打完招呼后，猝不及防就催动魔气，脚下的冰面猛地裂开，马儿嘶叫一声，被冰棱无情刺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