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记忆涌上心头,怕被知晓自己的龌龊身世,叶肆当机立断,决定赶在众人之前,摧毁狂沙的魔魂。
殊不知,一刻钟后,这成为了他此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泠轻雨,在这里等我。”叶肆凝神掐诀,在泠轻雨周遭设下了保护结界,肃然叮嘱道:“别再离开我的结界。”
“叶少主,麻烦你安生待在云舟上,不要跟着我们……”聂超并没有安排叶肆登岛。
尽管见识过叶肆的身手,但这人实在太不稳定了,时而病秧子,时而大疯子,他可不想带这么一个变数到未知地方冒险。
可叶肆完全不听指挥,甚至还没听完他的话,就如一支离弦的箭,纵身跳下了云舟。
“哎!回来!”急得聂超在后头大喊,转头求助泠轻雨,“泠小姐,你管管他!!”
望着叶肆渐行渐远的背影,泠轻雨心想:她现在连自己都管不了,又怎么管得住某人。
只能对聂超歉声道:“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聂超匆匆回了一句“没关系”,就连忙带人去追率先单独行动的叶肆。
叶肆等人走后,泠轻雨到甲板上透透气。偌大的云舟停靠在静谧的港湾,谁也没有发现,船上倏然多了一道黑影。
有两个天机宫弟子站在船头,一边拾掇着船锚,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泠轻雨吹着风,又想起了雨夜中的惨案,那里是天机宫的管辖领地,不知天机宫会如何处理。
思索片刻,她还是忍不住出声打听,“两位道友,天机宫宫外的那片山地,近日是不是出过事?”
一个弟子“噢”了声,了然道:“泠小姐指的是十天前的马贼一事吧。”
“马贼?”泠轻雨疑惑地凝眉。
那弟子继续介绍:“亘山一带从上个月开始,混进了一帮马贼,全是因为心术不正而被各仙派逐出了师门的弟子。”
“落草为寇也就罢了,他们还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本来我们师兄快抓到他们了,却被魔侯一战给耽误了。”
另一个弟子满脸痛惜地感叹:“是呀,就在十天前,那些马贼又荼毒了数十性命,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手段极其残忍。”
“但离奇的是,后来我们发现那群马贼居然在亘山伏诛了,也不知是哪位好汉见义勇为,替天行道!”
“……”泠轻雨震惊不已,被真相冲击得差点站不稳,紧紧捏住了栏杆。
原来那帮男人是马贼,原来叶肆不是在滥杀无辜,原来那些可怜的人儿,并非丧命于叶肆的刀口。
可某人为何不解释!
那么好看的一张嘴,长了有什么用!
泠轻雨正打算冲下云舟去找叶肆问清楚,似是心有灵犀般,叶肆从远处的山林里冒出了挺拔身影。
而聂超跟在叶肆身后,脸色黑如浓墨,大老远就能感受到低沉气压。
他们刚才找到魔魂踪迹时,奈何晚了一步,连接魔界的传送口已关闭,魔族逃之夭夭,他们再次失去了狂沙的下落。
世事难料,事与愿违,是人世间的常态。正如下一刻,一场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轰!轰轰!!”
安安稳稳泊在岸边的云舟猝然被炸毁,船体四分五裂,火光四溅,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接连不断。
“啊……”云舟上的弟子惊声高呼,身体瞬间被热浪灼烧,连人带船陷入了凶猛火海。
防护结界亮起光芒,替泠轻雨挡住了爆炸与火焰的侵蚀。然而结界外一片混乱,凌紫黛受了伤,悬空吊在舷侧摇摇欲坠。
救人要紧,泠轻雨果断嗑了一枚血丹,冲出结界,把凌紫黛拉了上来。
正准备返回结界,不料身后的大海骤然升起了百米高的恐怖飓风,俨如地狱在向她打开大门。
电光火石间,泠轻雨只来得及将凌紫黛推向结界,自己则被风暴吞噬,卷入了漩涡。
“泠轻雨!!!”
岸边响起叶肆撕心裂肺的呐喊。
可泠轻雨已听不见,彻底落入了黑暗,全身被一股强大力量攥紧,心脏快要碎裂,疼得意识涣散。
想不到方才遥遥相望的一眼。
竟是彼此的最后一眼。
曾经多次面临死亡,以为走到了人生尽头,她都尚能坦然接受命运。
唯独这一次,她充满了悔恨与不甘。
他们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就走到了分离的岔路口。
不,叶肆……
我不想和你说再见……
第102章 丧妻
两个月后,南滨海域。
汪洋浩瀚广阔,一望无际,蔚蓝海面上飘浮着零零星星的荒僻小岛,犹似一张变幻莫测的自然棋盘。
一艘云舟冲破风浪,驶向了其中一座岛屿,稳稳停靠在岸边。
天上稠云密布,正如云舟上众人的面容,都覆盖着一层海风吹不散的阴霾。
下船后,一踏足海滩,聂超就察觉到一股浓郁的魔气,不由放缓了脚步。
“此地魔气甚重,估摸魔族数量不少!各位请小心,莫要打草惊蛇。”聂超神色警惕,对身后的两位佳人及众弟子道。
凌紫黛和白绮绮肃然点点头。
自从听闻泠轻雨失踪的消息,白绮绮和齐思鸿第二天就赶到了南滨,和天机宫一起在出事的海岸寻了数天。
后来齐思鸿有急事需回扶尘山处理,白绮绮则继续留在天机宫找人。
那日的情况实在太过诡异。
岛上的魔族已转移,云舟却突然发生大爆炸,停泊的港口乃无风地带,竟然惊现不可思议的飓风。
事后天机宫盘查了当天在船上的所有弟子,又捕捞了云舟的残骸侦查,可至今尚未能查明究竟是谁在背后对云舟下手。
也仍未找到被风暴卷走的泠轻雨。
尽管天机宫没有弟子失踪,受伤的弟子及时救治后皆无伤性命,但泠轻雨是在天机宫的云舟上出事,天机宫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些天聂超和凌紫黛一直四处奔波,一有线索就出海追寻,基本翻遍了南滨大大小小的海域和岛屿。
而他们眼下来到的,是最后一座还没搜查的小岛,亦是最后的希望。
一道黑影飞闪而过,聂超的太阳穴突突猛跳,连忙大声喝止:“叶少主,你回来!”
叶肆无视聂超的阻拦,脚步一刻不停,如失控的箭矢,朝魔气聚集之地冲去。
“叶肆!这里是个魔窟!!”聂超烦燥地按了按脑门,短短两个月,他的头就大了一圈,“你不要命了,我们还要啊!!!”
打从泠轻雨坠海消失以后,这病秧子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明明水性不好,还成天往海里跳,一泡就一整天,害得天机宫最后还得下海捞人,不然没法给碧华宗交代。
夜以继日地找人就算了,每次出海搜寻,还永远不听指挥,永远我行我素,整个天机宫都拉不住他一个人。
若不是那双黑眸阴戾得好像不带他上船,就要把船给炸了似的,聂超压根不想和他一起行动。
待众人追上去,叶肆已经和窝藏在岛上的魔族打得如火如荼。
魔族数量果然极多,聂超环视一圈,起码有近百只,其中还有一只修为达到了魔将级别的大魔。
叶肆的身影快若迅雷,所到之处,魔兵纷纷倒下,惨叫声还卡在喉咙里,就落地化成一颗颗血丹。
聂超眯起眼睛,以他仙门杰出弟子的灵力修为,也只能勉强看清一道黑色虚影,以及反着森冷寒光的匕首残影。
本来还担心叶肆的冲动会惊扰魔族,引发被围攻的险境,但如今这情况……后面的人甚至都不用出手,叶肆单枪匹马就能解决掉一整个魔窟的妖魔。
这是何等的战斗力!
放眼修真界,恐怕也没几位仙门大能可以做到。
众人不禁傻眼愣住,心中震惊连连。
白绮绮拉着凌紫黛的衣袖,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小声嘀咕:“这真的是叶肆吗?好厉害……好可怕……”
“叶少主的确与从前天差地别。”凌紫黛压着微颤的声音,猜量道:“许是泠小姐的失踪,对他刺激太大了。”
“我看这疯子九成是被夺舍了……”聂超的眉毛快拧成了八字,难以置信地端量着面前的离奇现实。
他已经不止一次怀疑叶肆被夺舍了,而且还是被凶残魔族夺的舍。
不然为何会从一个体虚病弱的废材少主,忽然间变成了实力深不可测的稀世高手。
不多时,叶肆击败了所有杂鱼散兵,又用了不到三个回合,就擒住了那个疑似魔族头头的魔将。
叶肆的双眸一片血红,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焰,闪烁着滔天的焦灼与愤怒,投射出来的目光好似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他沉声命令:“把泠轻雨交出来。”
猝然被摧毁了地盘,还被刀架着脖子,魔将平素最瞧不起这些低劣的人族,梗着脑袋不忿地大吼。
“本王吃过那么多的人族,哪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他们的骨头上又没有写!*”
叶肆手腕一转,匕首刺穿魔将后背,焦黑的粘稠魔血流了一地。
“啊!”魔将痛苦大喊,顿时没了脾气,哀下脸向叶肆求饶,“仙君,什么林,什么清雨,本王不认识啊……”
“泠轻雨。”叶肆一字一字地纠正道。
匕首对魔族有锥心刺骨之效,魔将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惨叫,一边冤枉道:“本王真不知道这人!”
“自半年前被你们仙门打伤,本王就一直待在岛上闭关养伤,好久没有吃人了哇……”
“不信仙君可以看看本王的牙齿……没有食物磨牙,可都钝了……”
问不出有价值的线索,叶肆神情不耐,在魔将张开血盆大嘴之前,一刀将其了结,干脆利落得堪比切菜。
须臾,聂超在一片噤声中艰涩开口,摇着头怅然道:“这里没有泠小姐的气息。”
其实不用等聂超判断,叶肆一进到魔窟,就发现此地并没有泠轻雨来过的踪迹,只是不肯轻易死心罢了。
“这是最后一处岛屿了,我们已经找了两个月,轻雨到底去哪里了,会不会……”
白绮绮哭丧着娃娃脸,想到下落不明的泠轻雨,脆弱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打击,脑中蹦出了最糟糕的猜测。
岂料话未说完,一阵疾风陡然袭来,冷冽的黑影逼至身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聂超大惊失色,“叶肆,放开她!”
“泠轻雨不、会、有、事。”叶肆紧紧咬牙道,唇被咬破渗出了鲜血,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妖异诡谲。
“唔……”白绮绮苦苦挣扎。
聂超想跑过去遏止,却被一股强劲的灵力震开,根本近不了叶肆的身,只能拼命朝他嘶吼。
“白小姐只是说了实话,你以为我们不想找到泠小姐吗!!”
“泠小姐不仅是你的夫人,还是白小姐的同门,是我和紫黛的朋友,我们都一样紧张她的安危!!!”
咆哮过后,聂超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末了沉痛地无力道:“可是真的……找不到人,所有办法都试遍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凌紫黛慢慢靠近,伸出手极力劝说:“叶少主,你冷静一下,先放开绮绮。”
叶肆冰凉的眼神剜向凌紫黛,眸色愈发赤红,“若非因为你,泠轻雨也不会离开我的结界。”
眼看叶肆又开始要对凌紫黛动手,聂超赶紧以自身来吸引炮火,大吼道:“不关紫黛的事,一切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泠小姐压根不会上云舟,更不会去那座荒岛!!”
“啊……都是因为你们……”
叶肆单手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松开白绮绮的同时,身上爆发出汹涌戾气,甚至隐隐溢出了魔气,霎时就将在场所有人掀倒。
聂超难受地爬起身,只见叶肆提着匕首朝自己走来,面前这人已然从失心疯,恶化到走火入魔。
……因为丧妻而坠魔!
死前目睹了这么一桩奇闻异事,也算没有白活了,他绝望地安慰自己。
匕首正欲挥动,叶肆的衣袖里倏地掉下了一块白色玉石。
是一只粗糙但不失可爱的兔子玉雕。
叶肆混沌的魔瞳恢复了些许清明,心间被泠轻雨的明媚身影侵满,登时就将聂超等人抛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捡起兔子玉雕。
他把兔子玉雕捧在手心里擦拭,着魔般不停低喃,似在安抚自己摇摇欲坠的心神。
“泠轻雨不会死,决不会死!”
“她还在等我,我一定要找到她!”
*
时光飞逝,眨眼又过了一个月。
叶肆在海域找不到泠轻雨,把目标转向了整个南滨,但凡和狂沙沾上边的魔族,基本通通被他猎杀。
他一边追寻泠轻雨的下落,一边将狂沙的势力斩尽杀绝,把魔族追杀到天涯海角,甚至还杀到了魔界边缘的魔城。
修真界听闻着叶肆最近三个月的种种疯魔举动,惊讶程度不亚于魔君降世。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癫狂成魔。
谁能想到,碧华宗的病秧子痛失爱妻之后,一夕之间,竟然脱胎换骨,修为猛进,为了替夫人复仇而单挑魔族。
倒是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情种。
作为亲身经历者,与其他看戏群众不同,聂超就非常头疼,不仅上回差点丢了性命,之后还一次次在天机宫的管辖领地碰到叶肆。
虽然叶肆帮南滨铲除了众多魔族,站在仙门的角度,是一件正确好事。但凡事总有度,若超过了限度,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叶少主,差不多就收手吧。物极必反,你把南滨的魔族全部杀光,南滨的阴浊之气过盛,唯恐将引来灾祸!”
叶肆砍杀完最后一只魔族,匕首沾满了漆浓魔血,凌厉的黑衣被海风吹皱,面容冷峻如噬血修罗。
他没给聂超任何眼神,快速收了刀,准备前往下一个魔族出没之地。
“叶肆!”聂超咬了咬后槽牙,抡起飞云枪对着叶肆,“此乃天机宫领地,你给我适可而止……”
就在二人即将打起来时,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鹤唳,司空铭施施然从天而降。
见到司空铭,叶肆一改往常的恭顺,形色异常冷漠,既没有行礼,也没有问候。
司空铭对叶肆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本就不悦,此刻看着对方这般态度,温润脸色骤然浮起愠怒,嗓音严厉。
“逆子,还不快跟老夫回去。”
这三个月他正好在闭关,派了人每月两次定期找叶肆炼化,以维持封印力量的供给。
不料叶肆胆敢违逆他的命令,非但不配合炼化,还在南滨到处发疯杀魔,把伪装了十八年的病秧子形象悉数摧毁。
一闭关结束,司空铭便亲自过来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