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静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机场的爆炸。
沈青昀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掌心捂住她的耳朵，心跳一记又一记地砸在她的后背，和她的心跳同频。
爆炸发生的瞬间，热浪涌来。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虐文女主光环和体质超乎常人，苏亦欢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她原本以为，沈青昀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他也会没事……来探望他的时候，却从医生口中得知，他暂时性失聪，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再观察病情。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苏亦欢连沈青昀病房的门口都不敢走近，坐在距离电梯最近的长凳上发呆发了大半天。
“我从苏以哲那边知道你为了给我接机，花了很多心思，谢谢你。”苏雅乐先开口，认真地看着面前的苏亦欢。
她们两人的身高差不多，借着住院部那边的灯光，苏雅乐看见苏亦欢抬了一下眼皮子，视线从她的脸上掠过去，然后别过脸。
“谢什么？不过是闹着玩而已。”她说。
苏雅乐听她的语气，就忍不住生气。
就没有见过比自己还要气人的人。
“事先声明，我没什么朋友，不懂人情世故，我要是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你打我好了。”苏雅乐做了个深呼吸，一口气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我承认，我这次来看你，是为了让我自己心里好受。你会卷进这场事故里，都怪我非要让你来给我接机。我良心不安，所以过来看看你。你要是受伤，或者受到了什么惊吓，都怪我。我不想欠你什么，你如果实在难受，你就骂我两句，或者你打我。”
遮蔽月光的云雾散开了一些，月光浅浅落在她们的身上。
借着昏暗的光线，苏雅乐紧抿着唇，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苏亦欢。
苏亦欢上前一步，对着她举起手。
苏雅乐梗着脖子，下意识要躲，又闭上眼睛，忍住了动作。
然而熟悉的巴掌并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对方展开的双臂，搂住了她。
苏亦欢的脑袋很沉重，搁在苏雅乐的肩膀上。
苏雅乐愣住，睁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苏亦欢这样靠着她。
“我在手术室的门口，听到他们的家人在哭。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一点，我跟他们说对不起。我以为他们会骂我，他们却说，这是意外，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说的是为了帮他们挡开砸过来的广告牌而身受重伤的保镖。
苏亦欢也对自己说，这是意外，她可以控制自己不干坏事，却不能控制别人不干坏事。
她以为只要艾利克被抓，他们走出机场就安全了，所以站在机场门口就和沈青昀对峙，她也想不到艾利克居然会自爆。
苏亦欢对金琥珀的了解仅限纸面资料，即便是上次的雨夜杀人魔，也因为她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所以相信事件一定会顺利解决，她以为这次也一样。
她甚至还抱着一种“要是实在不行，就找个地方宅到金琥珀被行动组消灭”的逃避心理。
她习惯了逃避。
没有人教她要自己面对。
那99个虐文世界，她都是这么“逆来顺受”，都是这么逃过来的。
机场爆炸事件就是在告诉她，如果她再这么不作为，再被动等待别人找上门来，那么不仅是她，她身边所有无辜的人，都会因为她受到伤害。
金琥珀那群疯子，杀一个人，和杀一百个人没有任何区别，不，或许杀一百个人会让他们更加愉悦，更有成就感。
苏雅乐直来直往的性格，反倒教会了苏亦欢。
不要逃避。
自责，愧疚，是本性善良的体现。
她和苏雅乐，一体两面。
“这次事故的发生，谁也不想的。”苏亦欢松开了苏雅乐，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容，“谢谢你来关心我，我心情好了很多。”
云雾散开，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苏雅乐对上她那双温柔的眼眸，喉头哽咽了一下，心脏好像被人戳中，忍不住抽痛。
苏雅乐不知道这种陌生的感情叫什么，手足无措。
“没、没关系。你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苏亦欢目送苏雅乐同手同脚地离开。
她抬头往住院部的某间vip病房看去，从阳台看见里面的房间灯光还亮着，看来沈青昀还没休息，但现在已经很晚了……
病房里，沈青昀坐在电脑前敲工作报告，敲完后，又点开通讯软件。
未点开的程彻头像旁边显示他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刚才看见苏亦欢在你病房…”
没有显示完整。
沈青昀点开。
[程彻：刚才看见苏亦欢在你病房外面坐着发呆，走的时候和她打招呼也不应，你俩吵架了？]
沈青昀住院之后，苏亦欢也没来看过他，他以为她是因为组织监控她，所以生气了，本来还想着她来看望他的时候，再给她好好解释……
这算吵架吗？
[没有。]他回复。
程彻发来的消息已经是半个小时前了。
沈青昀起身往外走，打开病房的房门，走廊空无一人。
他顺着走廊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在距离电梯最近的长凳前停了下来，蹲下身，试探金属长凳的温度。
残留的余温像一阵热风，吹过他寂静无声的世界。
沈青昀起身，乘坐电梯下楼。
与此同时，从花园僻静处走出来的苏亦欢正好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往医院出口的方向走去。
他似乎在找什么人，时不时停下观察周围，却看不到站在暗处的苏亦欢。
“沈青昀。”苏亦欢在他身后不远处喊他，对方却没有反应。
苏亦欢的脑海闪过医生说的话――暂时性失聪。
她的心脏刺痛，想要靠近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平地起风，掠过苏亦欢的长发，吹过沈青昀的衣角。
沈青昀若有所感，转过身。
四目相对。
第31章
一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眸，苏亦欢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不上不下的，闷得慌。
她做了个深呼吸，走上前，站在沈青昀的面前，掏出手机打字。
[你在找什么？要我帮忙吗？]
沈青昀看完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单手插兜。
“找你。”
苏亦欢愣了一下，什、什么意思？
他知道她来了？他看见她在楼下了？那他也知道她在他病房外面呆坐半天了？
也对，之前程彻来过，肯定给他提了自己，凭借沈青昀的聪明，也不难猜出她才走了多久。
“之前在机场门口没给你解释完。关于监视的事情……”沈青昀话还没说完，苏亦欢就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继续低头打字。
这件事情云苓已经给她解释过了，是她当初看条款看得不仔细，怪不得别人。
沈青昀耐心地等着她在手机上打字说明。
或许是因为他的耳朵暂时听不见了，其他感官反而更加敏锐。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圈微红，不知道是因为强光刺激还是因为什么。
刚才看见他的时候，她定在原地，好像见了鬼。
她在害怕他吗？
不会吧？印象里，他就没见她怕过谁。反倒是他，一想到她在游泳池边上大战那些家长，脸颊已经开始发热了。
惹谁都不会惹苏亦欢。
沈青昀想到程彻发来的消息，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不懂为什么她明明就在他的病房外面，却不进来见他。
难道她也觉得他们是在吵架？
吵架……他很少和别人“吵架”，顶多算是讨论一件事的正确与错误，如果谁都说服不了谁，那就等着看结果好了，没必要到“吵架”那一步，甚至不到“吵架”那一步，事实就已经证明了他的正确性。
从小到大，他的结论就没有错过。
沈青昀顿了顿，低头瞄了一眼藏在衬衫里的那枚琥珀。
不是。
他也错过一次。
苏亦欢打了很长的一段话，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对着他。
[云苓姐跟我解释过了。是我没有看清楚合同上的条款就签了字。组织里所有成员都处于监控中。你我都一样。如果这次不是在我的邮箱里提前发现了匿名邮件，损失会更大。那天在机场指责你，没有及时撤离，害你受伤了，对不起。]
沈青昀看到最后那三个字，心脏好像被轻轻地撞了一下，下意识蜷缩手指。
好奇妙。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对不起，反倒是有人经常指责他对不起别人。
在他读书的时候，有人当着他的面，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他就不应该出现。
当他搜集信息后得出正确的结论，也会有人说他在卖弄聪明，尽管他的表情和语气再平静，别人也会觉得他这是嘲讽。
沈青昀咂摸着这三个字，抬眼看向苏亦欢。
她微仰着脑袋，眼眸在手机的亮光下闪烁着微光，认真注视着别人的时候，视线的存在感并不算强烈，没有咄咄逼人，反而特别柔和，像一团柔软的云，可以包容万物，所有的伤害到了她这里，都会被她容纳进云团里。
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只有容纳伤害的能力，没有消化伤害的能力，那么别人的伤害就会每时每刻地刺向自己，就像云层里永不下落的闷雷，每炸一下，都会反复伤害到自己。
要是弄不好，反倒会吸引坏人，那些因为她愿意包容伤害，所以伤害她就毫无负罪感的坏人。
“我受伤并不是你的错，真要算起来，你也是受害者，所以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沈青昀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况且我们不是吵架，只是沟通里出现了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
说罢，他越过苏亦欢往饮料自动贩卖机走去。
苏亦欢纠结了老半天，到了他这里，轻飘飘地揭过去了，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真没往心里去，也压根没觉得他为了保护她而受伤有什么。
倒是宁愿他发脾气，像个活人。
她快步跟上沈青昀。
沈青昀站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瓶水，一瓶矿泉水，一瓶柠檬茶，然后把柠檬茶递给苏亦欢。
苏亦欢接过柠檬茶，眼巴巴地望着他，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问他：“你难道没有一点后悔吗？”
如果他当时没有选择保护她，说不定他就不会失聪了。
大概是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所以选择用这种方式去问他，这样就不会得到那个答案了。
沈青昀看见苏亦欢的唇张张合合，转过身侧对着她，拧开瓶盖，专心喝水。
苏亦欢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知道他听不见，有些不需要他答复的话，反而更容易开口。
“沈青昀，你不像一个人类。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就算自认倒霉，认命了，也会在见到我的时候有些情绪波动。
“欣慰自己救下来的人安然无恙，和对方表达劫后余生的欣喜，或者和对方谈谈大难不死之后的人生。又或是后悔自己为了别人受伤，她没事，自己却失聪，嫉妒，愤恨，不甘，这种复杂的坏情绪。
“就算是装的也好。没有人要求你永远冷静，永远不出错。”
苏亦欢见他还在喝水，压根没理会她在说什么，又幽幽地叹息一声，低头看着手里的柠檬茶，没发觉他这时候已经转过身，正对着她。
“如果是个普通人，我还能从他的行为逻辑推测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可是你……我完全搞不懂。
“换成别人，我肯定怀疑他是不是喜欢我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贪生怕死是人类的本性，违背本能去救一个人，除了伟大的圣父和单纯的好人，我就只能想到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这也不能怪苏亦欢，她往常走的剧情都在谈恋爱。
“你为什么第一次见我就问我要不要报案，又为什么这么关注我，还让我加进小分队来保住我的命？你就这么信任我吗？万一……万一我真是和那些罪犯串通好的呢？”这些话藏在苏亦欢心里很久了，她很难和别人建立深度的亲密关系，无论是朋友，家人还是恋人，都只能停留在表面，谁也走不进她的心底，也永远不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是沈青昀不一样，他足够聪明，也足够敏锐。
他能懂她的口是心非，也能懂她伤痕累累的灵魂，总在不经意间给她致命一击。
在他的面前，她好像不用防备什么，因为他都知道，她就算防备了也没有用。
“还是说，其实你一早就猜到金琥珀盯上我了，你对我的关心，对我的好，全都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苏亦欢把手里的饮料瓶捏得嘎吱作响，外面的塑料包装纸都被她的指甲划破了。
说到这里，苏亦欢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
沈青昀的手很好认，手腕戴着黑色的机械表，因为在机场护着她，手背有擦伤，现在已经结痂了，变成一道道褐色的毛毛虫，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衬得格外狰狞，他的手指纤细修长，像是艺术家的手，随时都能拿起画笔作画。
沈青昀将她手里的柠檬茶解救出来，帮她拧了瓶盖再递还给她。
苏亦欢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因为他突然的动作，一下子又不说话了。
见他似乎执意要她喝饮料，甚至连瓶盖都给她拧开了，苏亦欢便意思意思，喝了一口饮料。
酸酸甜甜的饮料入口，微凉的甜意在舌尖蔓延。
苏亦欢稍微平静了一些，心情也好了许多，对着神色如常的沈青昀玩笑道：“这个世界上，纯粹的好人太少，我不敢相信我能这么幸运遇到一个纯粹的好人。可是把你看成利用我达成目的的野心家，又像是小人度君子之腹。倒不如当个恋爱脑，相信你对我有些好感，简单直白，还特别合理。”当然，她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沈青昀看着她仗着他听不见，大放厥词，笑容明媚的样子，嘴角扬了扬，掌心朝上，托住柠檬茶的瓶底，示意她多喝点水。
苏亦欢从善如流，又喝了一口柠檬茶。
她这才喝到一半，突然听到沈青昀说：“程彻有和你说过，我会读唇语吗？”
“噗――”
第一次捉弄别人的沈青昀成了他恶作剧的受害者。
第32章
机场爆炸案件暂时告一段落。
警方通过艾利克使用的炸弹，结合线人提供的信息，查到他制作炸弹的据点，又从爆炸剩下的残骸里找到未完全烧毁的金琥珀，确认艾利克是金琥珀的骨干成员。
之后，警方对艾利克的身份背景进行展开调查。
休息日这天，苏亦欢来基地帮百川海整理文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