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来人是一身便装的云苓，她眼下挂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对苏亦欢笑了笑，视线扫过她身后的保镖荣杨，神色自然地接过苏亦欢手里的果篮，侧过身子，说：“进来吧。”
苏亦欢从善如流，进了屋，站在门口玄关处，准备换鞋，低头一看却没见到有什么合适的拖鞋，便也没再往里走。
云苓提着果篮走进客厅，见苏亦欢和她的保镖还站在门口，正要开口让她进来。
苏亦欢说：“我就是来看看沈老师恢复得怎么样了，没什么别的事。”
云苓往卧室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和人高马大的保镖站在一起，衬得她格外娇小的苏亦欢。
这房子本来就不大，门口玄关那处站一个荣杨就够窄了，两人一起缩在门口，看着格外局促。
云苓忍不住笑，笑着笑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了一下，收敛了起来。
她眸光闪烁，垂下眼睑，又走回了玄关处，接过荣杨手里的购物袋，见上面印着商城的logo，打开袋子往里看，瞧见那盒红色的巧克力棒，说：“啊……这个巧克力棒还挺好吃的，我妹特别喜欢吃，每次路过这家商城都要进去买一盒。”
“嗯！我不知道沈老师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一些。”苏亦欢想的是，平时沈青昀办案也挺辛苦的，给他买点高热量的零食，补充能量应该也不错。
云苓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眸，提着购物袋的手指攥紧，抬手拍了拍苏亦欢的肩膀，语气放软了些许，说：“我刚给他检查过身体，没什么大碍，听力也在逐渐恢复。他刚睡下，不用太担心。”
苏亦欢疑惑：“晚上7点睡觉？”
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干他们这行的，作息时间混乱反而成了常态。程队说小沈这三天只睡了四个小时。
“昨天有人在城西墓园捡到一根断掉的手指，经过检测，是活着的时候被人砍下来的。受害者的身份已经确定，问了家属也说他去扫墓后就没回来过。小沈本来想跟着程队一起去墓园，结果被程队按了回来，叮嘱我要看着他睡下。”
云苓无奈地笑了笑。
苏亦欢瞥向卧室，心想，既然程彻都知道沈青昀在休息，干嘛不直接告诉她？还让她跑这一趟？
“那我不打扰沈老师休息了，我先走了。”苏亦欢没多待，这才刚来，又带着保镖走了。
云苓把人送到电梯口，对苏亦欢招了招手。
尽管知道她身边有保镖……
“到家给我发信息。”云苓在苏亦欢进入电梯的前一秒，叮嘱了一句。
真是个好人啊，还担心她回家的路上出事。
苏亦欢弯着眼睛笑了笑，应道：“好，云苓姐！”
云苓看着电梯门渐渐合上，转身回了屋里，把那袋零食和水果篮放在一起。
身后传来卧室房门打开的声音。
本该睡下的沈青昀斜靠在房门门框边，捂住腰腹的部位，抬眸看向客厅里苏亦欢送来的果篮和零食。
他行动缓慢，几乎是一步一挪地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云苓坐在他对面，动手从购物袋里拿出那盒巧克力棒，在沈青昀的视线里，旁若无人地咬巧克力棒。
“凌晨被你们call来处理伤口，医药费都没收，吃你一盒巧克力棒怎么了？”
沈青昀收回视线，把程彻的手机放在桌上，身体后仰，缓慢放松自己，试图忽略伤口的疼痛。
“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一下子伤到你们俩。”云苓叼着巧克力棒，看向沈青昀。
从卧室半敞的房门，可以看见还有一人躺在房间里。
刚才云苓说的城西墓园一事，前半段是真的，后半段是沈青昀和程彻一起去查案，沈青昀查到当天下墓的人有些可疑，说不定受害者就被埋在这里，于是想要挖坟。
但这显然不合规矩，也不符合道德，两人一合计，打算凌晨时分秘密行动，结果一个被人用铲子敲了一脑袋，一个被人捅了一刀子。
好在对方也是摸黑行事，沈青昀的伤口不深，程彻轻微脑震荡，别的倒没什么。
这种缺德又丢脸的事情就不必告诉苏亦欢了。
“其实，如果你不想小苏同学来的话，一开始拒绝就好了。你这到底是想要她来，还是不想她来？”云苓想到刚才苏亦欢和保镖挤在玄关的局促，就忍不住替苏亦欢不平。
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沈青昀抿着唇，没说话。
苏亦欢说要来探望他，却没有给他本人发消息，而是拐弯抹角地去问程彻。
在程彻昏迷的时候，沈青昀看到他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新信息提示来自“苏亦欢”，而且她还提到了他。
[苏亦欢：程队，沈老师最近身体……]
明明直接来问他就好。
他们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机场爆炸案发生之前。
她不再向他提问，向他寻求答案了。
她有这么多谜题，有那么多错误但正确的猜测，看透人心对她来说也只需一眼，为什么偏偏又对他吝啬了？
因为他的捉弄吗？
解锁程彻手机锁屏的密码很简单，两个110就是了。
鬼使神差的，沈青昀用程彻的手机回复了苏亦欢。
她说要来探望他。
他也没有拒绝，直接给她发了地址。
到她已经站在门口了，给程彻发信息说她到了。沈青昀却又回了卧室。
“她为什么不多坐一会儿？”沈青昀以为她会和云苓聊起来，成员关系融洽，有助于团队的稳定。
云苓指了指自己脚上的一次性拖鞋，就这拖鞋还是她知道程彻的尿性，上门的时候自带的。
“程彻这里完全就是独居单身汉的出租屋，什么都没有，你让人家一个小女生怎么进来？”
沈青昀和养父养母住在国外的时候，自有管家打理这些琐事，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看来有必要找个新住处了。
第34章
似乎从爆炸案之后，金琥珀就消停了，先前挑衅警方的连环杀手没再作案，暗网也没有类似的杀人直播，行动组进入了休整。
苏亦欢空闲时候会去基地帮百川海整理资料，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周末有个拍卖会。”这天苏以哲给苏亦欢递了一封邀请函。
苏亦欢刚开完小组会议，和同学敲定了下周课上展示的内容和分工，抬头接过这封邀请函。
暗黑色的纸质厚实，带着淡淡的木质香，翻开邀请函，最先入目的是底下的金徽，是博家的族徽。
苏亦欢眯起眼睛，盯着这个族徽。
这个世界各大势力错综复杂，她在给百川海整理资料的时候，偶尔也会看到关于这些势力的背景资料。
博家这些年行事低调，闷声发大财，不知不觉就从第二梯队爬到了第一梯队，就连苏家也要避其锋芒。
“爸妈的意思是，让你带苏雅乐出席。”苏以哲说。
苏雅乐回了苏家之后，很少出现在社交场合。
苏亦欢都不用细想，就知道苏家打的什么主意，下意识皱眉。
“我那天有课。”说罢，她随手把邀请函摆在桌上，然后假装在忙的样子，打开空白文档敲键盘。
书房里充斥着她的键盘声。
苏以哲揉了揉眉心，正要开口，又被苏亦欢三两句顶了回去，她说：“比起塑料姐妹，还是哥这位正儿八经的苏氏集团继承人，苏雅乐的亲哥哥带着她出席拍卖会，更加适合一些。”
“你看她是想和我说话的样子吗？”苏以哲的眉心皱成川字，镜片底下的眼眸藏着疲惫。
苏亦欢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
确实，苏雅乐格外讨厌苏以哲。
“我也希望我能和她出席拍卖会，但我不想。”苏亦欢也不装了，合上笔记本电脑。
苏以哲在她对面坐下，打算和苏亦欢好好聊聊。
“苏雅乐不肯出去社交，她这些年一直流落在外，没接触过这些，她不懂，越是不懂，就越胆怯，你在的话，她会更有安全感。”
拿话点她呢？言下之意是说，造成苏雅乐的现状，有一部分该是苏亦欢负责，因为她是既得利益者。
“没想到小苏总也学会用道德绑架这套了，但这套对我没用。”苏亦欢笑了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连对苏以哲的称呼都变了。
“站在我的角度，苏雅乐表现得越差，反而衬得我越好，久而久之，苏家自然会明白，与其选择把资源放在她身上，不如投资在我身上，我能得到的，不就更多了吗？我为什么要当这个好人，为他人做嫁衣？难道就为了让‘爸妈’开心吗？他们做的事情，哪件事让我开心了？”
苏氏夫妇是商业联姻，可能刚结婚的时候还有点感情，后来就是各玩各的，现在人到中年，更会掩饰了，在儿女和外界面前都表演得很好。
苏亦欢和苏以哲的岁数相差得有些大，苏以哲从小就寄宿，人生多半时间独立生活，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到苏家“团聚”，便以为他们的家庭关系很好。
苏亦欢不同。
她经历了那么多个虐文世界，系统给她展示的记忆里，也没有多少关于苏家父母的记忆，要说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六岁那年和父母出国度假，无意间撞破父亲出轨现场，被父亲的情人从楼梯推下去，从此丢失一大段记忆，连系统都无法修复她丢失的记忆。
她早就知道苏家这对父母的底色了。
搁在平时，苏亦欢还愿意装一装，毕竟人在屋檐下，但现在她有资产，有底气，也有勇气拒绝了。
况且，她拒绝苏以哲的请求，也不是她说的这个原因。
苏以哲错愕地看着苏亦欢，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冷血的话，好像自己的妹妹突然变了一个人，明明之前他印象里的苏亦欢会和他说笑，也会为了洗脱他的嫌疑，据理力争。
“你在苏家享受了千金大小姐的生活，却不愿意尽一点你的义务，帮助苏雅乐吗？”
苏以哲的语气强硬，拿出大家长那套，听得苏亦欢直皱眉。
先前和顾家退婚那件事，苏亦欢确实承了他的情，真心换真心，所以给苏以哲几分好脸色，但现在苏亦欢听他这么一说，哪哪都不对劲。
“好，是你非要和我论这个。”苏亦欢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苏以哲。
“我问你，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自己会走会爬，跟苏家调换了新生儿吗？这种千金大小姐的生活，是我自己抢来的、偷来的吗？我活了十八年才知道自己不是苏家亲生的，突然成了假千金，被全网黑，被人霸凌排挤，还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被人追杀，难道我不是受害者吗？
“退一万步来说，你问问自己，你确定我带着苏雅乐出席拍卖会是在帮她吗？”
苏以哲愣住，眸光闪烁。
他在收到邀请函的时候，母亲给他来电，说了这个请求，当时他没细想，而且他以为苏亦欢和苏雅乐的关系和缓，苏亦欢应该会愿意帮这个忙，没想过会被苏亦欢拒绝。
“我和苏雅乐一同出席拍卖会，认识苏家的人都认识我们，更别说先前还因为和顾家退婚的事情，苏家大出风头。现在的我恢复单身，也没有婚约，多的是想要攀上苏家的人。在他们看来，我如今只是苏家的养女，是个男的都敢上来搭讪了，这对我来说不算羞辱吗？
“苏雅乐就更不用说了，你们不顾她的意愿，也没有听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给她安排的学校和课程都只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加符合别人眼中的‘联姻对象’。商家都知道把商品包装得鲜艳漂亮一些，苏家是商人，更是深谙其道。对你们来说，无论是我还是苏雅乐，都只是商品而已。
“如果真是为了苏雅乐好，就该是董事长带着苏雅乐独自出席社交场合。让我和苏雅乐出席，外人必定会做对比，一旦开始了对比，就开始了竞争，有了竞争，就一定会有输赢。到最后，赢也是输。不难看吗？”
苏亦欢说到这里，苏以哲也该明白了。
为什么他爸作为董事长，不带苏雅乐出席社交场合呢？为什么他妈非要让苏亦欢做这个“好人”呢？
他们希望她们竞争。即便她们没有这个竞争的意识，只要一同出现在外人面前，竞争就开始了。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是从苏雅乐回来苏家开始，就层出不穷。
苏亦欢烦透了，早就有了离开苏家的心思。
“……苏家对你好歹有养育之恩，何必说话这样难听？”苏以哲也算理性，或者说理性得过分，至少没在苏亦欢指着他鼻子骂父母的时候情绪上头，而是选择退了一步。
苏亦欢从书包里掏出支票本，签了一个数字。
“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但我也不想老被人绑架。我已经找好新的住处，一会儿就从苏家搬出去。这钱给苏雅乐也好，给爸妈也好。要是觉得这个数字不合适，再找财务重新算算。”
这还是苏以哲第一次被人用钱砸，他甚至没看那张支票一眼，冷峻的脸孔出现了一丝裂缝。
“苏亦欢，你说的什么话？苏家从来没想过要赶你走。”
从刚才他俩吵架开始，书房门口就有人来来去去，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尤其是他们对话里的当事人之一，苏雅乐。
苏雅乐的耳朵贴着书房的门，光明正大地偷听。
“我知道苏家没想赶我走，是我自己想走。翅膀硬了，都想飞一飞。你就当我叛逆期到了吧。”苏亦欢提起书包，往外走去，刚拉开书房的大门，就对上了苏雅乐的大眼。
苏雅乐轻咳了一声，默默移开视线。
“听到多少？”苏亦欢像是随口一问。
苏雅乐：“包装商品什么的，我有这么一无是处吗？”
“至少目前来看，你的包装纸特别漂亮。”苏亦欢绕过苏雅乐，往大门口走去。
苏雅乐追上去，想拦住她，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只好问：“你真要走啊？”
管家候在一旁，眼神比起之前多了几分敬意，询问道：“小姐，要给您叫司机吗？”
从书房里传来一阵东西砸碎的声音，管家默默收声，退回原来的位置。
苏家的人还是得听苏以哲的。
苏亦欢看向身后跟上来的荣杨，他戴着的蓝牙耳机一直在闪烁，想必也知道是苏以哲气得要把她身边的全部资源调回去。
荣杨的脚步停在苏亦欢不远的地方，他明面上的身份还是苏家给苏亦欢请的保镖，不好就这么跟上去。
两人对过眼神。苏亦欢便知道他之后会想办法从苏家脱身。
“走了，有事联系我。”苏亦欢对苏雅乐摆了摆手。
苏雅乐的心脏闷闷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脚步没办法自己停下来，一直跟着苏亦欢走到大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