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仓没了,我刚刚去吃席,这是给你带的饭。好肉好菜,还有半瓶酒。”
这也是花祝年刚刚为什么,吃得那么快的原因。
流水席虽说是吃完就走,可大家往往吃完了,还会在一起聊会儿天。
只有她着急忙慌地吃,就是为了赶在贺平安回家之前回来。
没想到,还是没赶上。
这些年,只要他回来看不见桌上的饭,就会打骂她。
她都被打怕了。
贺平安从后面踹了花祝年肥硕的屁股一脚:“老子不吃外面的剩饭,要吃你做的!给老子重新去做。”
花祝年盘腿坐在地上,抱着竹篮小声道:“这篮子里还有一些,扔了怪可惜的。要不你凑活凑活?”
贺平安上去甩了她一耳光:“还敢让老子凑活?老子他妈凭什么凑活?你凑活了吗?你嫁给我几十年了,你的心在我这里一天过吗?你这样的老丑妇到死都不凑活,老子凭什么要凑活着过?娶了别人剩下的女人,还要吃别人的剩饭。我呸!去,给我做饭。”
花祝年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手上的菜汁,淌了下来,灌进了袖子里。
她擦了擦泪,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去给贺平安做饭。
正洗菜的时候,她忽然间想到,贺平安下午还有事,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这样想着,她加快了做饭的速度。
烟熏火燎间,一道道清淡的素菜被端上了桌。
米饭也蒸好了。
看着男人坐下来吃饭后,花ῳ*Ɩ 祝年去外面洗了洗手。
贺平安大口往嘴里塞米饭的时候,还不忘盯着她看。
目光像鹰一样锐利,仿佛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花祝年洗好手,去到了一间小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也不过放着几本篇幅不全的书。
还是从外面捡来的。
不过,她并不是来看书的。
房间有个衣柜。
她打开衣柜,从里面搬出了将军的泥身小像。
放到窗前晒着阳光的桌子上,跪下来虔诚拜祭着。
花祝年从布袋里,掏出了几个板栗。
“这是我从山上捡的,现在正是好吃的时候,你尝尝呀。”
说完又从柜子里拿出香炉,点了几根香。
泥身小像在光的照耀下,仿若镀了一层金身。
花祝年跪在小像面前聊天:“今天听说村子里发生了件不好的事。你能不能保佑我们这些老人,能够安享晚年呢?”
“五仓平日里,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我都不忍心想,她是怎么在外面的野地里,被人强迫做那种事的。那个恶贼简直把人践踏到了泥里!不只五仓,别的村里,也有老妇人遭遇了这种事。像我们这些老妇人,到了这个年纪,是很没有尊严的,也没什么人重视。不能生孩子了,好像就只剩下,洗衣做饭的用处。”
“这种事,没有人敢去报官,大家都害怕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你帮帮我们这些老妇人吧,好吗?我想让那个恶贼,遭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官府能知道就好了,你能不能给官府里的人托个梦呢?报官是要钱的,你托梦比较方便些。”
“还有啊,我今天骂了一个后生。那个后生本质不坏的,就是有点多嘴多舌。但我想,被我骂后,应该改了。请你保佑他乡试高中吧。”
一炷香点完后,花祝年拿起桌子上的板栗:“你吃完了吧,我也尝尝。”
她把板栗放在鼻尖处闻了闻:“好香。”
之后就开始哐哐地在地上砸板栗。
好不容易把外壳砸开,都没来得及放进嘴里,身后就有人给了她一巴掌。
打得她脑瓜子嗡嗡的。
贺平安往她脸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老丑妇,我说你怎么做饭这么快,原来又是为了拜这个破玩意儿!”
花祝年握紧了手中的板栗,对贺平安解释道:“不是,我是怕你下午赶不及上工。”
贺平安将她拎去了外面,扔进院中的一小方菜地里。
开始对她拳打脚踢:“还狡辩。你什么时候在乎过我?在你心里,恐怕恨死我了吧!”
花祝年被打得脸埋在菜地里不吭声。
贺平安觉得她不讲话,就是默认。
对她下手更狠了一些。
花祝年嘴里混杂着鲜血和泥土的味道。
贺平安看见她紧攥的手,立马半跪下来去掰开她的手。
掰了半天都没掰开。
他气得又往她的手上猛踹了几脚,花祝年的手被踩得埋进泥里。
“回来跟我一句话都没有,整天神神叨叨地,跟你那个小泥人儿那么多话。不知道你们在背着我聊什么,是不是在聊什么时候弄死我?”
花祝年终于仰起头开口道:“你别侮辱我的将军,他从来不做草菅人命的事。我跟他聊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
贺平安大手一挥,甩了她一巴掌:“你放屁!这几十年,你动不动就跟他聊天,哪有那么多大事让你们聊?他要是真的顶用,我们的三个儿子怎么会死?”
花祝年被打得嘴里兜不住血,流出来的血丝子拉得老长,她用袖子抹了一把,心虚地小声说道:“那时候,他力量还没那么大。”
贺平安一脚踹到她的背上:“只有你相信他,拜神拜魔怔了。要不是还留着你陪我睡,给我做饭,早把你这个拜邪神的疯婆子送官了。”
花祝年趴在地上反驳道:“你不信就不信吧,我并没有强迫你信这个。为什么说我的将军是邪神呢?等他封神的那天,会给我托梦的!”
那时她的尘缘也就了了,也能安心地离开这个苦难的世间。
贺平安气得要命,左右看了看,随手抄起根烧火棍,疯狂地抡打着地上的人。
花祝年的衣服被打破了,露出了被打的一道道血痕。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一位年轻人,站在篱笆外面,对着里面喊道:“打扰一下。”
声音干净而清透,礼貌又温和……
以至于里面争吵的人,压根没听见。
第004章 那要是
刚才一直在自己院子里,偷偷看热闹的邻居鲁大梁走了过来。
他笑着跟眼前的年轻人调侃道:“这里边打得跟热窑一样!像你这样斯斯文文地喊啊,他们是听不见的。”
衡羿的目光暗了一瞬:“我重新喊。”
鲁大梁将他推到一边,自己站到篱笆面前,高声大嗓地叫喊道:“哎——老贺头儿,有人找!”
贺平安踩着花祝年的头,扯着嗓子回应:“干嘛呀?”
“不是我找,是一位后生找你。”
贺平安的脚这才从花祝年的头上下来,他刚要去,花祝年忽地抱住了贺平安的腿。
“你不能去,我知道是谁。”
贺平安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问她:“谁?”
“我今天吃席,把一个记账的后生骂吐血了,估计是来找我讨医药钱的。”
“为什么骂他?”
花祝年支支吾吾道:“他、他嫌弃我给的钱少。”
贺平安的腿从花祝年的手中挣脱出来,又踹了她一脚:“老子早就他娘的说,不让你去吃那个破席!你不听,非要去送送你那老姐妹儿。一个臭记账的,还敢嫌弃份子钱少?狗日的,让他进来,看我不打得他眼冒金星!”
花祝年再次揪住他的裤腿说道:“别再打了。打坏了,没钱赔。”
贺平安脾气早被激得上来了:“滚蛋!”
因为贺平安的步子迈得太大,花祝年又死拽着不肯松手,结果一下把他裤腿给撕扯了下来。
贺平安怒极反笑:“嘿,你这个婆娘——”
作势又要伸手去打花祝年,门外的鲁大梁又喊了一声:“老贺头儿,你倒是让人家进去啊。这后生等你老半天了。”
贺平安恼道:“几把的一个烂篱笆,还能拦得住人啊?他想进来,就进来呗。老子最烦这些逼逼叨叨的繁文缛节!”
鲁大梁笑道:“人家这后生,看着是个读书人。哪儿像你似的,一个大老粗,那么没规矩。”
衡羿看着眼前低矮的篱笆,的确只要他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当时,就算他不打招呼,不去问询,也是可以直接走进这个小院的。
可是他没有。
他是执掌三界的衡羿仙君,始终都要遵守这世间的规矩。
挡住他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篱笆,而是他自己。
否则,他也就不会在虚空镜前看了她三十年,都未曾下来过一次。
天地之间,在凡人看来,或许是很遥远的距离。
可是对他而言,一个思凡的念头就能到达。
只是这一念,他足足犹豫了三十年。
鲁大梁推了衡羿一把:“愣着干嘛,进去啊!”
衡羿谢过鲁大梁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些银两,就当是谢过他帮忙。
鲁大梁哪儿见过这么多银子,顿时两眼放光,不过还是推拒道:“哎呀,你看看,这是干什么,用不着用不着。”
衡羿将银两硬塞进鲁大梁手中,就推开小篱笆,走了进去。
鲁大梁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紧跟在这位后生身后。
寻找着赚银子的机会。
哪料,衡羿刚走到贺平安面前,贺平安一拳头就挥了过来。
衡羿在人间尝历了百千万劫,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人生,更不用说最后一世,还是上阵杀敌的护国将军。
对于这样粗俗的功夫,自然是能闪避开的。
身后的鲁大梁结结实实地挨了贺平安一拳。
顿时趴在地上眼冒金星。
花祝年见状缓缓地抬起头,这才发现眼前的后生,她并不认识。
她连忙爬过去抱住贺平安腿:“别打了,打错人了!”
“用你说?老子知道!”
贺平安摆出了架势,好像要跟衡羿较量一番。
花祝年着急道:“不是,这个后生,不是我骂吐血的那个。”
贺平安低头瞅了花祝年一眼:“那他是哪个?”
“我不认识。”
衡羿垂眸看向花祝年的脸,泥土和血水混杂在了一起。
就连睫毛上都沾染了血污。
花祝年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瞬间低下了头。
贺平安将花祝年挡在身后:“你哪儿来的?找我什么事?”
衡羿很有礼貌地说道:“我是来游学的,一时找不到住处,所以想问问,能不能借住几日?”
贺平安的警惕性很强:“游学,游什么学?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只要坐在家里看书就好了吗?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你就不怕把你抓去战场?”
衡羿笑了笑,解释道:“是学堂里的先生让我出来游学的。他说乡试中常会考一些跟世情有关的文章。只是坐在学堂读死书,什么考察也不去做,是没办法写出对百姓有益的文章的。”
贺平安摆了摆手:“那你去别处,别来我家。滚滚滚!”
趴在地上鲁大梁,一听这个可开心了,立马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只是一不小心,袖口里的银子掉在了地上。
贺平安看见后,一个跨步迈过去,用脚踩住了。
“这是我家地里长出来的,你想干嘛?”
一旦涉及到了钱财方面,鲁大梁也开始来了脾气:“我说,老贺头儿,这明明是这位后生,刚刚给我的报酬。”
“什么报酬?”
“你们两口子在里面打架,人家后生喊你们没听见,我就帮着喊了一下,人家懂事,不白用人,就给了我几锭银子。”
贺平安心想,这读书人,是他娘的有钱啊。
还是傻有钱傻有钱的!
帮他喊一嗓子,就能拿这么多钱,那要是留他住几天的话,指不定给多少呢。
贺平安对衡羿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薛凡。”
花祝年忍不住抬起头,哪怕只是姓相似,都会让她想到她的将军。
她刚见他的那年,年纪应该跟这个后生差不多。
不过,她的将军比眼前的后生,要快意恩仇许多。
收拾匪徒,可厉害了。
衡羿说出口之后,也有些后悔。
应该想个别的名字的。
也不知怎么,竟然想了个这样相似的。
他并不想让花祝年,将自己和薛尘联想到一起。
因为,他们之间是没缘的,更谈不上再续前缘。
他来此地,只是知道她快死了,来给她收尸的。
虽然这位后生和她的将军,性子和容貌都不太像,不过花祝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因为,身形还是有些像的。
一样魁梧高大。
贺平安觉察到花祝年的目光,一脚踹在她的脸上:“你看什么?是不是又起了色心?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岁数了?人家俊后生会看得上你?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安分些。”
花祝年头埋在土里呜咽道:“你少在这里贬损我。我的将军,是这个世界上最俊俏的人!岂是随便一个后生可比的?”
贺平安冷哼一声,懒得再理她。
他一把揽过衡羿的肩,对他说道:“薛后生,你要是在我这儿住宿可以,得交钱。”
衡羿拿出几个铜板,递放到贺平安的手中。
贺平安狞笑着在手里颠了颠:“这么几个钱,你打发叫花子呐!”
“我身上就剩这些了。如果不够,暂且让我先歇个脚,之后我再写信给家里要。”
贺平安一把将那几个铜板摔在地上:“你糊弄谁呢?刚刚给卤大肠那么些银子,到我这里就几个铜板了?”
鲁大梁人送外号卤大肠。
因为他特别爱说人是非,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特别多,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号。
衡羿老实说道:“刚刚一不小心给多了。我是个读书人,脸皮儿薄,给出去的银子,不好往回要。身上确实只剩这些了。”
鲁大梁听闻连忙从地上捡起了铜板,对着衡羿招呼道:“薛后生,来我家吧。三菜一汤,包吃包住。还给你提供纸笔,供你给家里人写信要钱。”
或许是鲁大梁的话,提醒了贺平安。
这后生现在是没钱,不过可以往家里要啊。
贺平安一把将衡羿又拉了回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先住着,没钱就给家里写信。至于饭菜嘛,也是三菜一汤。”
衡羿点了点头:“好。”
鲁大梁眼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他连忙将贺平安拉扯到一旁:“老贺头儿,这个钱,你就非赚不可嘛?”
贺平安轻哼一声:“怎么啦?不让赚?这后生看上的,本来就是我家啊!这钱就该我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