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端将剩下半句道明,崔三夫人的面色也没舒缓。
说起崔家三爷,当年也是个叱咤风云的少年郎,一样走的科举之路,一朝点为状元,风头无两。都道崔家要再出一任宰相,谁知,一朝解了官袍,执意去修道。
便是崔家族老扬言要将他逐出崔家,他亦是将家主和贴身玉佩都掷了回去。
那是崔氏一族的玉佩,自满月起,绝不离身的信物。
这份决然,族老们也无可奈何。辞官是圣上批的,再闹起来,领罪受罚的,就是他们了。
*
崔明端要出城给崔三爷送东西,底下的人不敢含糊。
管家开了库房,取了上好的皮料子,绣房也将冬衣装箱,还有各色新鲜菜蔬果脯,满满装了三大马车。
阿藤先于崔明端看到了,轻轻啧了一声。
管事不敢含糊。三房也只六郎一人,族老们也是照着家主来养的,来日,阿藤自然是大管家。
“不知还有什么东西缺了?”
“没……去忙吧……”
阿藤将人打发走,不住感慨缺心眼啊。
那年崔三爷为何辞官,他一个下人不知道。但这些年随郎君去送东西,回回吃了闭门羹。好些东西都没送进去,也就观主留了些果子供奉祖师爷。
东西越多,只怕三爷更是不喜。
阿藤的担心,没应验。
主仆二人好不容易是到了城外的观里,这里比梅花坞高上不少,但是往来香客多,路修得比梅花坞好不少。马车抵达山门。
守观的道童,看到笑眯眯的阿藤,心里也是打鼓的。
没等他开口,阿藤便先作揖:“小师傅好,天凉了,捐些灯油钱。”
道童握着那几张银票,也烫手,“云来道长今日不在观里……”
这下,轮到阿藤为难了,吃闭门羹也罢,至少晓得三爷是在里头修道。“不知我们……道长是去何处云游了?”
道童摇摇头,指着他们身后的马车,“我不知道,但道长昨日特意召了我去,交代今日在山门等,看到马车就拦下来。”
崔明端也掀帘子下车去。眼下不过辰时,自山门传来观里早课的声。山高天旷,雾气杳杳。
“不知道长还交代了什么?”
道童也朝他作揖,一五一十答:“道长说,观里能种菜,山后也有果树,应四时节气变化,人跟着动一动,总是饿不着。再借祖师香火,更能活,你们把带来的东西分给有缘人就是。”
说罢,道童便头也不回走了,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小小的人儿,走在山门的正中央,黑色道袍再配白云寺的匾,甚是出尘。
崔明端负手而立,昂首望着匾额,久久未语。
他每回来,连这山门也踏不进,能做的,也只能驻足片刻,分神想想父亲当年为何执意弃了青云路,一心修道。
往回赶时,阿藤也犯嘀咕:“大人,你说三爷……咳咳,小人是说云来道长,他又不知道我们今日来?”
崔明端握着一册书简,是道家的《清静经》。阿藤想不明白,他大抵是懂的。父亲虽在观里清修,道心怕是不清静。
自己今日为何会来,自然是因为休沐。
调任陵安府的消息,他没让人传,或是府里另外的消息,或是从别的香客听说,父亲在官场多年,自然是知道陵安府哪日休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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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眠山往回走,便是梅花坞了。
阿藤特意放缓速度,就等大人吩咐前头路口拐弯。来之前,可是特意在这辆马车装了送给贵人的礼。礼到,人也得到。
崔明端握了一路的《清静经》也没看,倒是时不时掀开车帘。
她与父亲皆在青山云雾中,独让他一人往来尘世,回回带着一身烦忧去扰人。
扰人。
也知自己扰人,于情于理,实在不该去搅了她清静。
他素来被赞端方君子,年少时未曾冒头的叛逆心思,此时一股脑涌了上来,眉结松了,唇角亦是弯了弯。
去一趟,吃杯茶,静静心。
由阿藤驾车赶往,余下三辆则是先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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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劝服自己来的,殊不知,崔明端又吃了一回的闭门羹。
不过比白云寺好多了。
卢妈妈待他向来热切,只是这回也为难,“郡主……不在家……”
原就怀揣着私心来的,崔明端余光瞄向院子,确是比往日要清静许多。“今日是……”
“立冬。”阿藤在身后悄声补上。
“敢问郡主可是入宫去了?”崔明端也盘算着节庆礼仪,似乎并无进宫问安这一条。
卢妈妈连连摇头,指着那森森青山,“进山去了。”
进山。
阿藤先倒吸一口凉气。郡主的身子多年未愈,而今已立冬了,山林阴气重,要是被外头的人知晓,估计要闹出风波来。
崔明端蹙眉不语,卢妈妈生怕大人怪罪,“郡主一直在家养病,今日瞧着天色不错,才出去走一走,袁志和阿草都跟着……”
山高林密,也不知该说她本就非寻常闺阁女子,还是那位袁侍卫艺高人胆大。
既是见不到人,崔明端也没多留,“今日来得匆忙,并未特意备礼,改日再登门。”
“好好好……大人实在是客气,要不大人坐坐,想来郡主也快回来了。”
卢妈妈也焦急,好不容易等来了大人,怎么郡主就进山去了?
嗐,大人就是客气,送了满满两筐东西,还说没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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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阿草说,后山有不少的果树。大自然的馈赠,怎么能错过?
用过朝食,三个人便拄着木棍,挎着篮子出发了。
离小院不远,就有一颗山楂树。
眼下,红彤彤的挂了一树,像是照亮进山的小灯笼。
第027章 饺子与山参
萧鸣笙近日胃口不佳。下肚的东西多了起来, 可也没从前在家时花样繁复。心里痒痒的,像是馋虫在扭。
一馋,总是想吃些酸甜的东西。比如,冰糖葫芦, 酸酸甜甜, 冰糖嘎嘣脆的糖葫芦。
家里银票不多, 是该省着点过。左右那杂糖有的是, 用起来卢妈妈也不心疼。
剩下要解决的问题, 自然就是山楂了。她有百亩荒山, 还能被小小果子难倒了?
袁志常常来山里,知晓哪儿有好东西。
晓得郡主会做糖葫芦, 阿草摘得起劲, 气势完全不输上回摘柿子。
“郡主, 你不知, 城里头的糖葫芦一串要五文钱呢……这五文钱,都能买一个肉包子了……要是我们也做很多, 再去城里头卖,不知能赚多少钱呢……嘿嘿嘿嘿……”
萧鸣笙只是笑笑,也没打击阿草的幻想。依着她的身份, 是能走街串巷卖糖葫芦么?
但转念一想, 她一个郡主在山野数年,无人问津, 就是从商, 也不见得有人知晓吧?
再看阿草, 萧鸣笙的眼神忽而热烈许多, 连阿草都心虚解释道:“郡主,我就是去卖糖葫芦, 我也不偷吃。那可是能赚钱的东西……我……就吃一串,成么?”
“自然是好的,到时做多了,怕你牙都酸倒了。”
大智若愚,便是阿草这样。她总顾忌着身份,也怕自己露出马脚来。这几日相处,家里三人都没发现,更何况是外头的人?
原身是女子,身份又高,守孝养病多年,性情略略不同了些,也是情理之中。
她在心中暗暗祈祷原身是去了自己家,接替她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而这儿,那些想守护的人,隐忍未发的苦衷,她也一一接下。
*
不用一炷香,满载而归。
袁志背着果子,阿草在一旁小心扶着郡主。
萧鸣笙左右看了看,“家里晒的柿饼也剩不多了。要是有柿子,也摘一些回去。”
“嘻嘻嘻……”
阿草一直发出傻笑。来时,她就是揣着一个柿饼出门的。卢妈妈把柿饼收了起来,还帮她数了数,两天吃一个,或是三天吃一个,能吃多久。
她想一天吃一个,一听卢妈妈的安排,便开怀不了。
幸好郡主帮着说了情,“这柿饼就放太阳底下晒了几日,没搁坛里发酵,怕是留不住。早早吃完免得坏了,否则东西没吃上岂不可惜?”
上回做的水柿子,也好吃。就放在水里浸泡三四天,将皮削了,柿子脆脆甜甜,比红柿子还好吃。
“郡主,我们还做水柿子,我爱吃那个。”
这回,她要拿几个送给包子,让他去村里炫耀一番:这——好吃绝顶的东西,是他阿草姐姐给的。
可惜,没遇到柿子树。
等到了路的尽头,都能看到家里青色的瓦片,还没看到一棵柿子树。
袁志不免有些心虚,提了声调说道:“我听到嬷嬷的声音了,好像在念叨什么……别是家里来了人,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着急带人回来,一是摘到了山楂果子,二来郡主实在不宜出门太久,三……山里有些不对。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往常自己跟着兽道走的痕迹,像是被人踩过。
怕打草惊蛇,他也没声张,先将郡主护送回家才是要紧事。
而萧家小院,嬷嬷确实是在院中焦急踱步,自言自语:“也该回来了吧……日头都这么高了……”
“嘿……卢妈妈,”阿草放开了郡主,三两步就蹦到卢妈妈面前献宝,“卢妈妈,你看看,我们摘了多少果子?一串五文钱呐,郡主做完糖葫芦,我就拿去卖……”
卢妈妈只当她是说笑,也没放心上,赶忙搀了郡主进来,“主子回了就好……晒到了么?奴婢已经煮好了菊花茶,也晾了一会儿了……”
萧鸣笙心头确是有些不舒坦,但还强撑着,“就是有些口渴,不碍事。”
等人走到堂屋,桌上还摆着数个礼盒,雕云画凤,很是贵重的样子。
“嗐呀,瞧奴婢,险些忘了……方才大人来了,可惜没等到郡主就回去了……还送了好些东西。”
卢妈妈扶着主子坐下,一五一十道出,其中不外乎是赞崔大人好生客气,也不知该如何回礼。
萧鸣笙握着杯子,一口气吃了两杯菊花茶,心悸才好些。“这里头是什么?”
“奴婢还没看过……”
凡事跟崔大人沾上关系,卢妈妈就失了打理家事的精明。
在郡主示意下打开,里头是好几根人参,个头都不小,约莫有个六七寸。
卢妈妈就是再不识货,但这几年也经手不少御赐之物。
“这参……奴婢记得前几年送来的大一些,还没这几根好。”
萧鸣笙眼前一亮,拿过仔细看了看,还真是人参。装参的木头盒子,还是紫檀。
一直盛传崔大人是天子伴读,往日威严自不必说,连送的礼,规格都这么高?
她真是爱极了——这参!
卢妈妈要把东西入库,萧鸣笙要留了一根,“可是这参这么好……”
萧鸣笙真真是被逗乐了,家里库房有不少的东西,她身子不好又在吃药,能受用的不多,卢妈妈俭省,像茶叶,就放潮了。
“这参当然好,可不拿来吃,莫不是要把崔大人一番好意给放坏了?袁志放的陷阱,也猎了一只山鸡,崔大人的人参,与鲜活的山鸡,可真是配呐……”
萧鸣笙取了参出来,那盒子就还给了卢妈妈。
立冬宜进补,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卢妈妈还站着,一时没反应过来,郡主口舌伶俐,说了一通话,耳朵里就听到“崔大人……配呐……”的话。
老脸不禁一红,郡主可真是爱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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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鸣笙拿着参就去了灶房,阿草在清洗山楂,袁志去了外头处理山鸡。
灶房里,卢妈妈已经揉好了面团,预备包饺子。
山鸡起出的肉,用盐、山葱碎末调和做馅料。骨架,就用来熬汤。
萧家不是第一回熬汤了,食材还是上回那几样,零星几颗红枣、枸杞。
人参质地坚硬,很难切开。用火低温烤一烤,袁志的力气也大,照着郡主说的法子,一片一片切得均匀。
“你这手艺,可一点都不比药堂的师傅差。”
萧鸣笙也怕放潮了,找卢妈妈要回了那个盒子,铺上干燥的棉布,留下今日要用的份量,余下的小心放了回去。
那茶叶品质一般,潮了也就潮了。这参年头不小,别是什么御赐之物吧?
有老参的加持,午食的鸡汤,格外甘香。
山鸡精瘦,没多少油花,撇了几勺去和馅料,一丁点儿也不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