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说,却好像说了很多。
看得搬完书就回了座位,尚且啥也不知道的闻胜莉一阵莫名其妙:“她脸抽筋了吗?本来长得就跟耗子一样,这么抽抽扭扭的是要作什么怪?”
鹿姝本来也有点被莫名其妙针对的郁闷,不过听闻胜莉这么一说,这点郁闷立刻烟消云散了。
她捂着嘴笑道:“大概吧,好了,马上就要轮到我们这边发书了,刚才你们走了没多久,隔壁班好像是听到动静,也嗷嗷叫着一群人往办公室跑......”
话题马上就转到了当时在办公室里,为了班级集体利益,他们是如何如何同隔壁班斗智斗勇的。
闻胜莉:“你还真别说,之前我还挺不喜欢李红军那种人的,啥好事坏事都有他,结果在办公室里,他以一己之力直接把隔壁班的五个同学堵在了墙角,有个特健壮的男同学要硬闯,他就撅着嘴去亲人家,哈哈哈简直就是耍流氓......”
听起来还挺刺激的。
鹿姝:好听,爱听,多讲!
另一边。
眼看着邓家红距离自己的座位越来越近,江盛微微皱着眉头,揣在兜里的手又捏了捏最后那两张毛票。
高中的学费是五块钱,对于特困生,学校会补助一块五。
原本这一块五该开学以后才补发的,不过江盛初中的班主任提前给他跑通了县高中这边的关系,让他可以开学交学费的时候就直接少交一块五。
来的时候家里不放心,特意让他多带了五毛钱。
却没想到县高这边的住宿费比初中贵好几毛。
交完钱,江盛兜里就只剩两毛钱了,其中一毛钱他还要留着给父亲打酒回去泡药。
等邓家红敲了敲他桌面时,江盛直接掏出一毛钱。
一天蒸一次饭,吃两顿,再用馍馍垫着,就着家里带来的辣椒酱,能让他每顿吃个七分饱。
每天不用干活,还能坐在这样敞亮的教室里读书,江盛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还是邓家红第一次收到这么寒酸的生活费。
原本看江盛长得不错而对他态度肉眼可见缓和下来的邓家红愣了愣,最后冷嗤一声,柔和了八个度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公事公办地报了一下钱和票的数量,得到江盛肯定的点头后,拿着登记本就迫不及待转身走了。
仿佛走慢一秒,都会被江盛的寒酸气沾上。
江盛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发书的同学,默默估算着还要多久才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新课本。
鹿姝他们班一共有50人。
教室不算宽敞,为了第一排同学和讲台拉开一定的距离,教室里只横放五张桌子,竖放五张桌。
没坐人的时候,瞧着还挺宽松的,可等同学们往里一坐,就显得满满当当。
桌子是长方形木桌,一张桌子能坐下两个人,五横四竖勉强不算特别挤,留下了三条过道。
不过与某些公社初中的黄泥茅草房教室比,县高的教室是红砖青瓦的,地上还打了水泥,桌子也都有放东西的桌斗,最让一部分同学期待的就是教室上面房梁上挂着的两个大灯泡!
要知道许多学校上晚自习,都是按时点上一盏煤油灯,大家想看书,都得使劲往前面挤,就着昏黄跳跃的微弱灯光勉强看清书上的字。
这条件真是天差地别了。
就是吧,到底是使用了好几年的教室,打了水泥的地面有些坑坑洼洼,运气不好桌子脚就恰好掉进去了。
这会儿鹿姝就发现她们的桌子腿儿刚好安在水泥地面的一个坑里,想要挪一挪位置吧,那坑还是连环坑群,没得挪。
鹿姝只好埋头找了块旁边坑里滚出来的鹅暖石塞了桌脚先凑合着。
等弄好一坐起来,鹿姝就见前桌的两个男同学在那里起哄笑着什么,视线还都看着她这个方向。
鹿姝眨巴眼,疑惑地看向涨红了脸跟罚站似的杵在她桌边的彭小虎。
彭小虎对上她那双澄澈得仿佛一直沁着一层水波的丹凤眼,顿时脸红得像是头顶要冒烟了,他磕磕巴巴地呵斥起哄的那两个男同学:“去去去!瞎嚷嚷什么!我就是、都、都按顺序拿的!”
大概也知道自己刚才调换书本的动作不咋隐蔽,彭小虎没办法继续解释下去,只能埋头假装自己很忙地越过鹿姝,继续往下发书。
可恶!他原本都打好腹稿,想好了发书发到她那里的时候要趁机和她说几句话的!
彭小虎又气又羞满肚子懊恼地走了。
闻胜莉笑嘻嘻地跟鹿姝说:“刚才你没看见,班长发书和作业本发到你这里来了,原本发给你的作业本该是最面上的那几个,结果班长给你抽了下面的。”
说完还晃了晃自己桌上那几个皱皱巴巴的作业本:“你看,轮到我的时候,他就从最上面开始发了,嘿!”
她这么说也不是有什么恶意,毕竟按顺序她本来也该得到皱巴的本子,闻胜莉还真不至于因为班长只区别对待鹿姝就生鹿姝的气。
这就纯属调侃。
十几岁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么,哪怕有时代的限制,他们还是很容易因为那点男女之间不可言说的暧昧而激动亢奋,一时忍不住,就想调侃当事人几句。
鹿姝也感觉到彭小虎对她的特别,却并没有窃喜的心情,有的只是烦恼。
前世今生她都没跟人谈过恋爱,也没有过心动对象。
可她在现代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没少看过各种言情剧言情小说。
刚开始她还会懵懵懂懂地羡慕一下其中男女主的爱情,可她有个人间清醒的事业奋斗批姐姐,每次她感慨爱情的时候,她姐都要给她来一番“清醒”言论。
多来几次,鹿姝也没办法用简单的视角去看待那些爱得三界毁灭死伤无数的主角爱情故事了。
最终在她的内心形成了一个固定的认知:他人的喜欢是值得尊重的,但过线的单方面喜欢,带来的只会是无尽的麻烦。
鹿姝对彭小虎的观感不太好。
同时,她还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在刚见面没几个小时,彼此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竟然就能产生的喜欢?
所以她姐说的,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
见色起意就是耍流氓。
鹿姝:达咩!
这样一想,鹿姝看自己面前的作业本都觉得刺挠得厉害,连忙把自己的作业本和闻胜莉的交换了一下:“你要喜欢?那跟你换好了。”
闻胜莉一愣,“不、不用吧,我就是开玩笑的,你不喜欢,我以后都不开这种玩笑了。”
想了想,她还安慰鹿姝:“而且你长这么漂亮,有人主动献殷勤也是应该的,不用管他。”
鹿姝拿着皱巴的作业本,用几本书压着,再把胳膊交叠着放在上面,呼出一口气调整好心态,对闻胜莉笑了笑:“没生气,我就是觉得没必要,我堂哥在供销社上班,可以买到瑕疵本子。”
她妈也时不时从邮局拿回来一些本子,不过这有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嫌疑,鹿姝就没说。
总之就是她确实不差这几个作业本。
闻胜莉听得羡慕了,也不再推让,愉快地收下了换来的本子。
第09章 鹿姝留下关灯
几十年后的网友们总说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但勇敢的彭小虎却没想到自己刚有所行动,就被心动对象打成了耍流氓。
鹿姝不知道的是,其实班上对她生出好感的男生可不止一个。
在她和闻胜莉张海燕一起踏进教室的时候,大家看的也不是她们三个,而是她。
不管在哪个年代,对于长得好看的异性,大家都自然而然多关注几分。
鹿姝虽然已经打扮得很朴素了,灰棕色薄棉袄,内搭一件米白色高领毛衣,一条黑色绒裤,脚下也是一双平平无奇的黑面白底的千层底布鞋。
可她的衣服既没有打补丁,长短大小都恰好合适,穿得板正又服帖,脚下布鞋连白色鞋边都没弄脏,可见她从家到学校,一路上都没走多少泥路。
再加上她一头乌黑柔顺的及腰长发随意扎一条辫子斜搭在凹凸起伏的胸侧,一身肌肤饱满白皙,手指也是纤细柔软。
到了这一步,哪怕她长得普普通通,也足以被列入“俊”的行列了。
偏她又长了一张五官精致搭配得宜的脸,尚带稚气的鹅蛋脸上一对远山眉浓淡合宜,挺拔又不失小巧的鼻子,花瓣一样形状分明饱满的唇红润有光泽,微微一笑,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米牙就露了出来。
最令人转不开眼的便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眼尾微翘,情绪稍微起伏时还会在眼尾晕开一抹浅淡的胭脂色,笑起来时便满目星光的明媚与璀璨。
谁若是被她这样看着,就好似成了她满心满眼的唯一了。
虽然因为前世今生身体都不太好,鹿姝身上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病弱,又因今生调养得好,便处处散发着健康的生机。
若非要用一种花去形容她,那她就是一株胭脂色的垂丝海棠花,看起来柔弱,却又带着勃勃生机。
让人见之心喜,心喜而向往之。
尚且懵懂的人看到的是鹿姝异于其他女孩的漂亮,某些有心人看到的则是鹿姝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只有优越的物质生活和家人偏宠才能养出的气质。
给同学发完书就自顾自回了座位的团支书洪学宗看了眼脸上温度降下去后只剩懊恼的彭小虎,又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低头自顾自翻看起新课本,半点被异性示好的娇羞得意都没有的鹿姝,心里想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坐在他旁边桌,因为两张桌子拼到一起而恰好成了另一对“同桌”的文艺委员梅小雨凑了过来,笑着对他指了指课本上的一段话:“你看,这篇课文真有意思。”
洪学宗看了一眼,是语文书后边一篇叫做《不知肉味和不知水味》的课文,他声音平淡地说到:“这是鲁迅先生的《且介亭杂文》中的一篇,鲁迅先生的书确实很有意思,我知道哪里有全本,你要是想看,我帮你借过来。”
其实对书并不感兴趣的梅小雨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傻笑:“好呀,我也很喜欢鲁迅先生的书,他的好多文字都含有深意,不管读几遍都很有意思。”
洪学宗很上道地主动说:“我对此也有些心得,到时候你要是有什么想讨论的内容,可以来找我。”
梅小雨有些惊喜,又有些小羞涩,“这怎么好意思,会不会耽误你学习啊?”
洪学宗又安抚了两句,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却又会给说话对象一种很微妙的被特殊对待了的暧昧感。
显然长得周正斯文的洪学宗很有让怀春少女心动的资本,梅小雨一张清秀的小脸染上了两抹红晕,却连带着微塌的鼻头也红了。
洪学宗见了,移开视线,表示自己也要趁着时间还早,赶紧看看课文内容,以防明天上课的时候跟不上老师的讲课。
同学们互相认识了一下,又定了班干部,发了书本,今晚上这节“见面课”算是超额完成了。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春日里的H省天黑得比较早,这会儿教室里早就已经拉亮了电灯,周老师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钟了,挥挥手让同学们放学:“课程表和课程时间安排明天早上我会贴到黑板旁边,有需要的同学可以自行抄写,宿舍的灯九点半准时关掉,住校的同学们抓紧时间洗漱。”
作为学习委员,鹿姝要留在最后负责拉灯和锁门。
还好她带了手电筒,本意是想着下了晚自习好打着手电筒回宿舍,住校的时候半夜若是要起夜也方便些,现在正好用上。
不过一个人回宿舍,她还是有点害怕。
张海燕和闻胜莉当即很讲义气地表示等她们俩去水房打完热水后就顺道过来接她,另外还能帮鹿姝把热水和开水都打了。
这会儿H省还处于乍暖还寒的时候,今天大家都赶了路,晚上可得好好泡个脚,鹿姝其实还挺想洗澡的。
作为南方人,出门一趟,哪怕没有灰尘也没有流汗,依旧觉得浑身灰扑扑的难受,幻视每个毛孔都被灰尘堵住了无法呼吸,不洗不舒畅。
可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除了夏天,其他季节里,鹿姝洗澡都是在一天中最暖和的中午或下午时洗,学校又不像在家里,还能放个炉子在澡盆旁。
所以只能一会儿用热水擦一擦凑合一下了。
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等鹿姝按照习惯把明天要上的语文第一课做完了预习笔记,又把数学第一课的内容翻了一遍,回头扫了一眼教室,才发现最后一排的江盛居然还在。
鹿姝惊讶地侧着腰,手肘搭在后桌,回头看着江盛:“江盛同学,你怎么还没回宿舍啊?”
她仔细看了看,发现江盛好像是在写着什么。
像是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了一下,江盛笔尖一顿,抬头看过来,对上鹿姝好奇的眼神。
仿佛被她过分明亮的视线扎了一下,江盛窘迫地抿了抿唇,眼睫垂下,虚虚地落在纸上:“我、马上就好,我练字。”他习惯了每天睡觉前练一篇字,刚才只想着电灯真明亮,照得跟白天一样亮,比煤油灯亮多了。
一时兴奋,就忍不住多写了一篇。
倒是忘记还有人等着关灯锁门呢。
感觉自己给鹿姝添了麻烦的江盛越发不自在了,鹿二叔还让他多照顾一下人家呢。
结果没照顾到,反而耽误了人家回宿舍休息。
他微微皱眉,犹豫地看着写了一大半的纸,不知道要不要现在收笔。
不收笔吧,耽误鹿姝。
收笔吧,他现在又特别想继续写。
要不带回宿舍,用书垫着在床上写?
鹿姝自然不知道江盛的纠结,只是一听他说在练字,想起周老师说江盛的书法好,想都没想就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挪到了他前排同学的座位,双手扒拉在江盛桌沿上问:“周老师说你的字写得整个丰收公社都知道,我可以看看吗?”
鹿姝既没有凑脑袋,也没有靠得太近,放在别人身上,其实算不得多冒昧。
哪怕江盛是男生,在鹿姝心里,对方也算是她的熟人了,肯定是跟其他完全陌生的男同学不一样的。
然而江盛却被她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捏着笔的手指都僵硬得不知该如何捏笔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以前他也没少被男同学女同学围着看写字,甚至还有女生托他誊抄一些诗歌做书签。
只是不自觉就因为鹿姝的靠近而紧张起来了。
江盛大气不敢喘,悄悄滑动喉结,咽了口唾沫,又不动声色往背后的墙壁上靠了靠,确定自己开口不至于发生什么意外,这才紧绷了声带假装很淡定从容地说:“可以。”
其实不用他答应,鹿姝就已经看到他写的字了。
只见江盛的桌上摆着一叠泛黄的草纸,边沿有裁剪的毛边,没有装订过,是一张一张散开的。
鹿姝没见过这种纸,好奇地问:“这纸是什么纸啊?”
难道是什么书法专用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