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快来,看看我的脚,昨儿被钉子戳了!”江兰兰见她娘扎在水田里没有动,又喊道。
这回何秀英动了,她虽然老实得近乎怯懦,但听到自己的女儿受了伤,还是顾不上其他,赶紧上了田埂洗了手,赤着满是泥巴的脚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你这孩子,脚伤了还跑出来,咋不和我跟你爹说!疼不疼?”何秀英手往身上干净的地方擦了擦,蹲下来,搬起江兰兰的脚看,嘴里忍不住唠叨。
江兰兰任由她娘看,从她面黄肌瘦的脸上看到满满的心疼,也不由得怔然起来,她是多久没有看过她娘了。
在书中,她娘在她坐牢那会儿就积了病,她奶奶不肯出钱医治,嚷嚷着家里的钱都要给她的宝贝孙女江芳芳读书用,只叫了个以前当过神婆的人悄悄来做了次法,画了几碗符水喝了。
等她刑满出狱,她娘已经油尽灯枯,没多久就去了。
“昨天疼,今天不怎么疼了。”江兰兰看着何秀英被禾苗和野草割得满是细碎小伤口的手,有心想撒娇,却最终还是轻声说着让她娘放心的话。
“那就好,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呢!以后走路要看路。”何秀英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家女儿的脚底心,见确实没有什么大事,伤口也没有溃脓,开始教训她。
“好,我以后会看路的。”江兰兰应道,见何秀英又打算起身去干活,她拉住她的衣袖,“娘,先喝口水休息一下,你看婶子都歇了好久了,你也歇歇。”
“我不歇,不然今天都拔不完这一块地的草了,你快回去吧,受伤了就好好养几天。”何秀英站起来,想了想又叮嘱道,“别怕你奶骂,你好生养好脚,别碰水。”
“好。”江兰兰见拦不住她,只得乖乖点头。
拔了一篮子草,江兰兰放松地躺下,将两片巴掌大的树叶贴在自己的眼睛上,听着鸟叫声、不远处田野中窸窸窣窣的讲话声,昏昏欲睡。
“兰兰还真是个懒虫,就知道偷懒,大家忙得要死,她倒好,还躺上了!”赵爱金盯着躺着睡觉的江兰兰,皱紧了眉头。
“兰兰脚受伤了,下不得地。”何秀英见妯娌这个表情,心里有些不舒服。
江茂竹听到这话,有些紧张地问道:“兰兰脚怎么了?严重吗?”
“大哥这么紧张做什么,你家兰兰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呢,指定不严重!”赵爱金撇撇嘴,在心里嫌弃这两口子少见多怪。还有江兰兰,一点儿小事就闹得全家都知道,不就是为了偷懒么?
何秀英看了看赵爱金,摇摇头,说了句“没大事,就是被钉子戳了”,就继续弯腰干活了。
她不是个能和人争论的性子,见赵爱金不高兴,她也就不想多说,免得待会儿还要受气。
江茂竹点点头,知道不严重也就放心了。不过插秧的时候他就仔细注意着泥水里的泥鳅洞,打算捉些泥鳅给闺女补一补。
到了晌午,江家人上了田,何秀英在附近的池塘里洗了洗脚穿上塑料凉鞋,上前将江兰兰拉了起来,一行人回家。
堂屋里,一大桌子人看着刘桂花盛饭。
在江家,粮食把握在刘桂花手中,吃饭也由她分配,她手中的饭勺,直接决定了哪个多一口,哪个少一口。
刘桂花有她自己的一套规则,老爷子、孙子和两个儿子吃多的,她自己和赵爱金、江芳芳次之,农忙时期,给何秀英的量也多,但是轮到江兰兰,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江兰兰看着缺口的碗里一小坨干饭,倒是没有嫌弃,她们家就是这样,她早就习惯了。
不能闹,闹了这一点饭都会没有。
这是觉醒后吃的第一顿正儿八经的饭,江兰兰十分珍惜,每一口都认认真真地嚼,竟然也从寡淡的米饭里嚼到了一丝甜味。
书中她到后来是没有挨过饿了,毕竟开了小饭馆,每天光是闻油烟味、试菜就吃饱了。
可她现在这副豆芽菜似的干瘪身体,对食物的渴望却是十分的重。
这可是在八十年代,他们江家刚脱离饥饿还没几年!
“快点吃,等着饭粒子生崽呢!吃完去洗碗!”刘桂花看不得江兰兰一副慢吞吞的模样,又想起这丫头早上那怼人的架势,对这个孙女的不喜欢又多了一层。
“娘,兰兰她受伤了……”何秀英欲言又止。
“是嘴受伤了啊?还是手受伤了?”刘桂花鼓起眼睛瞪大儿媳妇。
“不是……”何秀英感觉一阵脸热。
“那说个屁啊,又不是嘴受伤,又不是手受伤,影响她吃饭了?影响她洗碗了?少给我作怪!真当自己是小姐呢!”
刘桂花语气很不好,说完就不再看大儿媳妇,舀了碗米汤呼噜噜一口喝干净,筷子一甩出去了。
余下的人沉寂了一会儿,都在呼啦啦飞快地吃饭,只有何秀英经了婆婆这一场怼,有些胸闷,吃饭的速度也就没那么快了。
“娘,快吃,您都劳累一上午了,多吃点才能养精神呐!”江兰兰看不过去,将碗里一点咸菜给她娘夹了过去。
她娘就是这么、用书中的话来说,就是这么内耗,心里积攒了太多事情,日积月累的,以至于后来一病如山倒。
如今她已经知道自己和家人的下场了,自然也就下定决心,绝对不让他们这个小家走上书中的绝路。
她思忖着,最好还是要赶紧分家才好。得想想办法促成这个事儿。
“诶,好。”何秀英笑笑,不再想这些杂事,就是闺女夹的咸菜,好生吃了一顿饭。
“你坐着,不要你洗。”吃完饭,桌上也只剩下了娘俩,何秀英站起来利索地收拾碗筷,嘴里念叨着叫江兰兰小心不要将水弄到伤口上去。
“嗯!娘真好!”江兰兰绽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觉醒了之后,她就发现自己的性子其实跟书中描述的全然不一样,她不蠢,也不呆,反而心思通透,觉得从脑子到身体,处处都充满了力量。
还没到夏天,但到处都是不知名虫子在鸣叫。
这个季节的太阳不是太毒辣,务农的人通常吃了午饭稍微歇一下饭气,就又继续出门劳作。
当然,自从小岭村以户为单位承包了土地之后,大中午的直接在田埂上吃饭,吃完就继续干活的大有其人。
江兰兰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就瘸着往房间走去。
她这脚也能勉强触地,但稍微使力了还是扎心的疼,从后头看过去,动作格外滑稽。
好不容易挪到房间了,她瞥一眼前头江芳芳的那一半,宽敞明亮,干净整洁,还有个小桌子,上头放了几本书。
不感兴趣地回过头,江兰兰走到自己阴暗的那一半房间去,一股脑将身体板在了床上。
并不能真的睡着,觉醒自己生活在一本书中的事情,尤在江兰兰的心中翻着涛浪,让她迟迟不能平静。
她从昏暗的光线中看着上方的房梁,千百种念头轮番从脑海中闪过,却没有一样能在当下实施。
她没有钱。
她的家里,也没有钱。就算有,她奶也不会花在他们大房一家子身上。
在聒噪的虫鸣中,江兰兰微微皱着眉头,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梦里,她刚从牢里出来,穿着进去时的衣裳回到家里,她奶奶拿着个扫把拦在院子门口,不让她进去。
夜里她老爹悄悄打开门,将她拉了进去,听着一堵土墙之内她奶的咳嗽声,她感觉整个心肝都是颤抖的。
可见了她卧病在床的娘,她那点紧张又化作了浓郁到散不开的悲伤。
后来,她父母皆亡,去县城找了个在后厨洗盘子的工作。那会儿已经有人开饭馆了,生意挺不错,因此她那双手时常泡在水中,发皱,皲裂,周而复始。
再后来,她南下去了广州,在遍地的服装厂中找了个活儿,一干就是好些年,终于攒了些存款回到槠市,折折腾腾地,也开起了个饭馆谋生。
起初,生意也寥寥,但架不住她的手艺实在是好,很快来光顾的客人也多了起来,生意最好的那会儿,她每天都要拿着一叠厚厚的钱去存。
那是她人生中少有的觉得自己有价值、有成就感的时候,可好景不长,她背着钱走夜路的时候,被人捅了。
舍不得钱,所以舍了命。
彻底闭上眼睛前,她回顾自己的一生,只觉得前半生处处愚蠢,而后半生,又苦得令人张不开嘴。人生海海,没了家人,她一多半的灵魂也如同行尸走肉,没什么精神气。
不,她不能死,她要活!她不该死在生活刚有好转的时候!贼老天,她要活!
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充斥在江兰兰的心中,在无人瞧见的灌木丛中,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那滔天的愤懑有如实质,硬生生引来了一声炸雷。
轰隆隆!
雷声响彻大地。
她竟是已经在梦中死了一遍!
第4章 大块腹肌
从噩梦中醒来,江兰兰抹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又迷惑了。自己究竟是突然觉醒了,还是已经死过一次,因为心中太多的怨气未消,所以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那浓郁的仓惶与悲伤、怨愤与不甘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却没有人能够给她答案。
去院里用井水洗了把脸,恢复了精神。
江兰兰开始斩鸭草。家里有两只母鸡,三只鸭,还有两只猪,平时都归她管,她没管的时候,她奶奶就会骂骂咧咧地去喂,反正她一点到晚地挨骂。
在乡下,鸭不仅吃草,也吃田螺、河蚌肉,用柴刀斩碎了和在一起,鸭子们就会摇摇摆摆地扑过来啄食。
田螺这会儿的乡下人是不怎么喜欢吃的,耗油又耗盐,调料少了还会腥,叼一下午肉炒出来都只有一丁点儿,吃起来费劲儿,没多少人喜欢折腾,就是有,也多数是家里男人喜欢喝点小酒,炒一丢丢这玩意儿也多少算是个荤。
但鸭子却是最喜欢这玩意儿了,每每见着伙食里有田螺,那一只只的可高兴得很。
江兰兰看着鸭子们堆在她的脚边啄田螺吃,觉得有趣,多看了一会儿,脑海中白光一闪,还真想到了一门赚钱的路子。
说干就干,喂完鸭,江兰兰就拿起墙角放在柴垛上的篓子,兴冲冲地往外走去。
一只鸭子以为她手里还有什么好吃的,抛弃了地上的杂食,屁颠屁颠地嘎嘎跟在她后面。
“真是个疯丫头!呸!赔钱货!”刘桂花从堂屋里看到江兰兰的背影,鄙夷地骂道。
没等她话音落地,“疯丫头”又回来了,刘桂花勾长了脖子看,看到她又从角落里拿了根长竹竿。
江兰兰知道她奶奶在瞧自己,眼神都没有给一个,拿了竹竿就往外走,因着心里有了主意,脚板心都不怎么痛了,走得飞快。
到了自家的塘边,她先薅了一把灯芯草,手指灵巧地将之编成了一张密密的网。
不多时,一个简陋的捞网就做好了,承重力不强,但捞些田螺也足够了。
江兰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做的捞网,一抬头,见相邻的池塘中央立着一个青灰色的人影,吓她一跳。
仔细一看,竟然是大反派顾嘉深。
这会儿江兰兰对书中的反派其实没有多少感觉,毕竟顾嘉深当上大反派的时候,她还在开饭馆,后来又早早死了,在付海两夫妻跟他的商战中根本没有戏份!
她见顾嘉深高高挽着袖子似乎在捞鱼,对此有点兴趣,不急着捞田螺,反而慢慢走过去想看看他摆在岸上那个篓子里有没有鱼了。
顾嘉深正抓着一个鸡罩子屏息盯塘里的鱼,耳朵还没有听见声响,江兰兰的心声就已经突兀地灌进了他脑海中。
【说起来,顾嘉深他娘老早就抛下他跟他爹回家了,他爹前几年又病死了,他还挺可怜嘞。】
【不过没有家人他好像过得也挺不错的,还自由,没人管,想干啥就干啥,成绩也好,当大反派的时候,一路上都是坦途。】
【哎,可别操心别人了,还不知道我那田螺们该放哪里做呢,要是在家里做,我奶怕不是要抽死我!要能见
着钱还好,见不到钱,她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搞的!】
顾嘉深没有动弹,但眉毛轻轻往上扬了扬。
水波突然轻轻荡了荡,有鱼进入了他的捕捉范围,他凝神静气,准备伺机而动。
【哎呀不知道顾嘉深捉了多少条鱼啦!他家塘好大哦,肯定有不少鱼!】
【不过应该都不肥叭,感觉顾嘉深天天读书,不像是会打鱼草的人哩!】
【为什么他今天没上学?今天是星期三啊!难道这就是年级第一的任性吗?】
顾嘉深眨了眨眼睛,努力忽视脑海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目标上,猛地压下控着鸡罩子的手臂。
“哗啦啦啦啦——”
鸡罩子入水,那鱼陷入了癫狂,猛力挣扎起来,阵阵水花扬起,瞬间打湿了捉鱼人的衣裳,让腹部的沟壑通过贴了身的布料隐隐约约地透了出来。
【啊啊啊非礼勿视!】
【哎,没想到顾嘉深有肌肉耶!我不是故意看的!我绝对不是流氓!我顶多再看一眼!就一眼!】
【天天埋头读书的人竟然也有那么大块的腹肌,他是怎么做到的!】
……
江兰兰假装探身看篓子里有没有鱼,实际上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频繁往池塘里的人身上看。
她脸微微红,还装模作样地嘟囔:“哎老半天了原来一条鱼都没有捉到啊,我还以为捉了很多了呢……”
“看够了?”顾嘉深冷淡地声音越过重重波澜飘到了岸上。
“啊?看、看什么?我什么都没看!”江兰兰像个做坏事被抓到了的孩子,赶紧转移目光,盯着水里一片漂浮不定的红色落叶看。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让人看呢,真是娇贵!】
【不看就不看咯,长了腹肌的人多了去了,谁稀罕!略略略!等他不注意的时候,我再偷偷看~】
虽然江兰兰心声不断,但顾嘉深打量她一眼,见她真的没有盯着自己看了,轻轻呼出一口气,弯下身子把手从鸡罩子上面的洞里伸进去抓鱼。
“噗通”一声,那鱼从鸡罩子里跳出来,又跌了回去。
这下顾嘉深的脸上也都是水了,他猛地闭上眼睛,腾出一只手往脸上一抹,忙活了半天也没抓到,某个人的心里话还十分聒噪,一时之间,他也不由得有些心烦气躁了起来。
“能安静点吗?”他忍无可忍。
“啊?我没有说话啊。”江兰兰不知道顾嘉深这是在抽什么疯,一脸懵。
难道刚刚是她不小心将心里话给说出口来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然的话那也太羞耻了!
顾嘉深:……
好吧,人家确实没有说话,只不过是他愣是将人家的想法给听了个遍而已。
想到这里,顾嘉深不由得有些悻悻,抓鱼的劲头更足了起来,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忽视掉岸上那小丫头层出不穷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