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铁牛听了这话，以为她是服软了，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看你还在闹气呢，不就是打了你两下，你兄弟都打回来了，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吧。”
顿了顿，他又凑近江小桃，轻声威胁：“我娘可是坚决要把你赶出去的，说你在外头住，还不知道是不是在乱搞男女关系呢！你再不回去，我们杜家就真的不要你回去了。”
江小桃听到这话，哈哈一笑，是真的被逗笑了，她强压下心中的恶心，只说道：“我说了，吃了饭再谈，现在别跟我说这些。”
什么“不就是打了你两下”，这是打了两下的事情吗？他可真会说话啊，三言两语就将这么个事情给说成是她闹气了，哈。
还赶出去，真是搞笑，难道她现在不就是已经被赶出去了吗？他以为她稀罕待在杜家当牛做马？
想到过往长达多年的家暴跟屈辱，江小桃险些抑制不住情绪，但好歹还是理性占了上风，想着吃完这个中饭再来解决。
她本来是来堂屋拿东西的，于是看也不看杜铁牛，绕过他径直走进去拿好东西，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铁牛看了看屋里的人，想了想，觉得还是去跟岳母娘说一下更保险，他就不行了，岳母娘会允许她女儿一直住在外头不回家。
厨房里。
江良山正坐在一边的小矮几上抽烟，刘桂花则一边切菜，一边指挥着赵爱金做饭。
一家人直到杜铁牛将话一说，才知道原来从前一阵子江小桃离开老江家起，就去了县城，而不是回婆家了！
刘桂花都懵了，她还以为江小桃早就回去了呢，这下这个大女婿一说，她觉得丢脸极了，鼓着眼睛看江小桃，质问道：“你咋回事啊你，婆家不好好待，竟然直接跑县城里去了？就你这样不着家的媳妇，难怪被打呢！真是活该！”
江小桃原本情绪还很平静，杜铁牛在那里瞎说，她面无表情地蹲在地上揪辣椒蒂，听到这话，直接炸了。
她抬起头，狠狠地盯着她娘：“娘，你说什么？我活该被打？我活该被打？”
她的眼睛在一瞬间就蔓延上了血丝，将刘桂花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可是江小桃的娘，难道还怕女儿？
“我就说你活该被打咋了，你都几十岁了，还一天天不着家？回娘家的时候我就要你回去，你回哪门子去了？谁家做媳妇是这么做的？不打你、不打你打谁？”
杜铁牛得意洋洋地看着江小桃挨骂，眼里净是痛快，他心想，早就该来岳母娘家告状了，挨了大舅子好大一顿打，想想真是亏。
他知道刘桂花是个爱面子的人，又火上浇油道：“娘，不是我说，小桃现在的心是真野了，这么多天不回去。我娘老子都说了，小桃要是再不回去，咱家就不要她回去了，直接离婚咧。”
刘桂花又是觉得丢人又是生气，被杜铁牛这么一说，只觉得村里那些异样的目光仿佛现在就落在了她身上似的，拿起锅铲子就往江小桃身上打。
“干什么！”江小桃瞪着眼睛大喊一声。
她将手里的辣椒一丢，猛地站起来夺过刘桂花手里的锅铲子：“杜家人打我，你也要打我是吧？他们家打了我几十年，打得我下不来床，现在倒成了我的错了？我江小桃就活该一辈子当畜生，到处挨打是吧！”
她简直目眦尽裂，望着这个陌生的娘家，意识到从她嫁出去起，这里就再也不是她的家、再也不是她受了委屈会容纳她的地方了。
“你这么多天不回去，不打你打哪个？”刘桂花顿了顿，看了眼大女婿，还是说道。
“吵什么吵！”江良山拿起墙角一根木柴，敲得邦邦响。他就不懂，咋一个好好的家，人就不能来齐了呢？一来齐就要吵！
“爹，你说，我江小桃是不是生出来就是畜生！就不是人！就是要来挨打的？”江小桃红着眼睛看向江良山。
江良山默了默，叹口气，说道：“你叫我怎么说。你娘不该说这话，但你也不能这么多天不着家呐，谁家媳妇吵架了就人都不见了这么久的。”
江小桃哼笑一声：“在你们眼里，这只是吵架是吧。我告诉你们，不是！是我在挨打！是杜铁牛他们一家子都不做人！”
她看也不看这些人了，淡淡说了句“杜家不是说离婚么，正好，我同意，离。”
说完，她也不干活了，在四个人诧异的目光中径直出了厨房。
这活，谁爱干谁干，反正她是不干了。
看见江小桃进堂屋，江兰兰跟何秀英没什么别样的表情，很平常地招呼她来坐着嗑瓜子。
江家也不大，厨房里的动静刚才大家自然都听到了，这会儿江小红跟他男人正一眼又一眼地打量江小桃呢。
张浩还含蓄一些，毕竟这是大姨子，他又是新姑爷，张小红则是十分明显了。
她嗑着瓜子，觉得自己也是结过婚的人了，有资格在婚姻这件事上好好说道说道了，就朝着江小桃说道：
“大姐，你跟姐夫吵架就吵架，咋还跟爹娘也吵起来了？不是我说啊，这女人呐，结了婚就不是娘家这边的人了，婆家那边的关系自然要处好，你这样就很不对。”
江小桃理都不想理她，她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跟挣脱了某种束缚似的，打“离婚”那两个字说出口，就舒坦极了，原来离婚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她也根本不用在乎村里人、娘家人怎么看。
只要她对这个家没有所求，就不必在意，不必讨好，不是吗？
坐到侄女跟弟媳妇这边，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江兰兰说道：“大姑，我跟我爹娘都支持你！从今以后，咱正式步入新的生活。”
江小桃深呼吸，绽放出一个十分放松的笑来，她握了握拳头：“嗯，你说得对！从今天开始，我要过新生活！”
江小红又被无视了，她气得揪着张浩的衣袖：“你看她！我还不是为了她好，还不听我的，非要听信那娘俩的，人家能希望她好？”
张浩无奈地拍拍她的胳膊：“说到底也是大姐自己的家事在，咱们也不好过多的干涉……”
江小红瞪着眼睛：“我那还不是为了她好！”
张浩挑挑眉，也算看出来了，他这媳妇在家里有时候还挺不讲理。
他家在镇上小有薄产，家里
各人的素质都还行，不是那种会打人、尤其是打外头进来的媳妇的人家。
所以在耳濡目染之下，张浩心里其实对这边的大姐夫杜铁牛打人的事情很是看不上。
不过一样米还养百样人，江家也不打媳妇，但像刘桂花跟江小红，脑内的逻辑竟然都是“你不犯错，人家怎么会打你”，也难怪茂竹哥一家人分家了。
当然，张浩也不好说什么，他只好拉扯住自己媳妇，叫她不要过多的干涉。
今天虽然是一家之主江良山的生日，但这顿午饭好几个人都吃得没滋没味，饭桌上总是频繁陷入突然的安静当中，尤为尴尬。
这其中，江小桃跟杜铁牛的对比就尤为明显了。
江小桃人逢喜事精神爽，浑身充满干劲，夹菜扒饭吃得特别香，而杜铁牛则被江小桃那句“离婚”给闹得浑身都没劲儿。
他死活都想不通，离婚这个东西，不都是他跟他娘以及整个杜家拿来威胁江小桃听话的工具吗，咋江小桃还真要离婚了？
他家动不动就说要把媳妇给赶回娘家，但那都不是真的，江小桃说出这话，他就知道，她是认真的。
自家情况自己明白，杜铁牛要是家中条件好，他早就敢真的赶走江小桃，重新娶一个新媳妇进门了。
但问题是杜家的条件根本不好，当初也是来江家连干了一个月的活儿，江家才看中了他力气大、能干活，将江小桃嫁了过去。
再来一次，他可没有劲头再在谁家里也干上一个月的活了。
咋就真的要离婚了呢？
在诡异的气氛当中，赵爱金把热闹看足了，就想着炫耀炫耀自家了。
她笑着问江兰兰：“兰兰啊，你们生意最近应该不好吧？不然今天咋有空回来的？”
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哎，不像咱家芳芳，最近跑南方进了一大批好衣服来，卖得实在是太紧俏了，这不，根本就没时间回来呢！你看看我身上这衣服，就是南边最时兴的，卖出去都是十几二十块钱一件呢！可比咱们这边的好看、时髦！”
江兰兰还真认真打量了一下赵爱金，这一看，就笑了。时髦是真时髦，不过这衣服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是小姑娘穿的那种。
赵爱金肤色黑，这大胆的荧光黄一上身，衬得她更黑了。
“嗯，时兴，好看。”
江兰兰敷衍地点头，心说江芳芳的审美也不怎么样嘛，要是眼光好，能给她娘挑这么个颜色的衣服？
不过当下正是大众追求时髦的启蒙时候，大概她的生意确实是很好的，毕竟只要兜里有钱，谁听着那些衣服是从南边进来的，都要忍不住选购上一两件的。
至于跟自己的气质搭不搭，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一说这是南边时髦货，就能收获一大堆羡慕的眼光。
赵爱金得意极了，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衣服，生怕弄脏了，又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用羡慕的目光看她。
可惜，大伙儿这会儿各怀心思，真的没啥心情捧她。
一顿饭平平静静地吃完了，江良山开始抽烟，看着自己的大女儿，沉声问道：“真要离婚？”
杜铁牛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但他还是嘴硬道：“当着岳丈跟岳母娘的面，我可跟你说清楚了，你真要离婚，咱们杜家也不会留你，你以后就是个离过婚的女人！”
江小桃嗤笑一声：“谁要你家留了，离过婚又怎么样，县城里一大把离过婚的女人，人家不都过得好好的。我也能过好，我离了婚，可没人再能打我了。”
杜铁牛指着她，像是找到了罪证似的，朝着刘桂花跟江良山说道：“爹，娘！你们看，江小桃就是人去了县城，心也学野了，在外头还不知道搞的什么营生呢！被婆家不要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老江家还要不要名声了！”
刘桂花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她看了眼大女婿，又看了眼江小桃，心里肯定是不想让他们离婚，就说道：
“你说你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就得要闹，闹成这样。要我说，你俩各退一步，铁牛你做个保证，以后再也不能打人了。小桃你也是的，你没事跑县城里干啥，你男人做了保证，你就跟他回去，两口子有啥说不通的，真要离婚，会被别人笑死去。”
她以为自己相当公道了，结果杜铁牛还没说话呢，江小桃就冷哼一声，说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在乎你老江家的面子。娘，我就问一句，就算杜铁牛做了保证，我回了杜家后，他依然狗改不了吃屎，还是要打我，你还让我回去吗？你说句实话。”
刘桂花嘴巴张了张，讷讷地说道：“咋会呢……你好好听话，咋会打你呢……”
杜铁牛也说道：“你不犯错，我也不会打你。”
江兰兰听了这话直犯恶心，她忍不住讥讽道：
“你口中的犯错是什么？是你喝多了酒我大姑忙着收拾碗筷没及时给你倒水吗？是你家里的小孩哭闹了我大姑没去哄吗？是你侄子撒了汤放身上我大姑多扒了一口饭吗？你如果打心底里觉得这些都是我大姑的错，那你这人，我只能说，根本改不了一点。”
杜铁牛这会儿仗着这么多人在，岳母娘又是偏向自己的，底气也足了，恼恨江兰兰钻出来破坏他的事情，忙瞪着眼睛说道：
“我们杜家的事情，轮得到你个小丫头来说？你是非要搞得我们老杜家跟老江家都丢脸了，你才满意是吧？我看你大姑家也不回，跑县城里搞乱的，就是你怂恿的！”
江兰兰可不怵她，她往自己爹边上靠了靠，倍儿有安全感：“什么叫搞乱的，你可别张口就编，我大姑都说了，要离婚，不再受你们杜家的鸟气了，希望你能接受事实，不要胡搅蛮缠。”
“谁胡搅蛮缠了！你个贱婊子！欠收拾是吧！”杜铁牛指着江兰兰，咬着牙就要上前打人。
江茂竹伸手用力打掉他的手：“你干啥？”
江兰兰仰起头：“你们看看，他在江家都敢骂江家人，要打人了，还指望我大姑回去不挨打吗？”
江小桃原本见杜铁牛竟然还要上前打兰兰，心里一急，人都站起来了，见着自家弟弟拦住了，这才放心。
她环视了一圈众人，见江小红眼睛亮亮的显然是在看热闹，一点都没有要为她这个姐姐说话的打算，又见江茂松两口子埋着头，一副不参与、不说话的状态，不由得感到一阵心寒。
要是江家没有江茂竹一家人帮她、挺她，她还能真的离得了婚吗?指定是不能的。
看向一直沉默着抽烟的江良山，她说道：“爹，这个婚，我是指定要离了，不管你们同意还是不同意，我都要离。”
江良山叹口气，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倒是赵爱金看了看大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插嘴道：“那个……大姐，你真离婚的话，今后是回娘家吃住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