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三人的注意力便都转了过去。是刚刚那鸨公就带来十几个年轻的男子,进来了。
他们进来之后,一字排开之后,站在他们三人面前,低眉顺目,静静的候着。
萧俪大致扫了一眼,皮相都还尚可,都娇娇弱弱的,很符合这是世界的主流审美。其中有几个格外瘦弱,那感觉,有点像赵怜儿的做派。
鸨父轻轻一挥手,就有四个男子上前一步,齐齐跪下,朝着他们三个磕了个头“奴拜见各位贵人。”
不等他们答话,便直起了上身,仰着脸,方便他们打量,但仍然保持着跪双膝跪地的姿势。
萧俪瞧着心里有些不适,轻轻移开了目光。
鸨父凑上前来介绍道“这四个是扬州的瘦马,三位娘子瞧瞧,可有中意的?”
鸨父说完便留意着她们的神色,左侧萧俪转了眼神没说话,中间的江楚扫了一眼,面上也是兴致缺缺。
她便将目光转向了右侧的曾雁兰,曾雁兰眨巴着眼睛问她“什么是瘦马?”
原来刚刚中间这位说‘带了个第一回 来的妹妹’,说的是这位。
鸨父对曾雁兰解释道“瘦马是楼里的行话”
“扬州那地方养出来的儿郎,腰细腿长,身量轻盈。咱们楼里在他们七八岁的时候,就将他们买来,仔细调养着,养到十四岁接客的时候,身段比寻常的扬州儿郎更加纤细,行话就称之为瘦马。”
“瘦马的特色就是身子单弱,腰肢楚楚,娘子您看看,可有瞧得上眼的?”
曾雁兰瞧着跪着的四人,又看看后面站着的人,拿不定主意。
鸨父是个人精,立刻转了话头道“娘子看完再选也不迟。”
曾雁兰点了点头,鸨父挥了挥手,跪着的人自觉的站到了侧边,又换了新的一批过来。
照旧跪下磕头,然后仰着脸等她们挑选。
“这四人是兔郎”鸨父这会学聪明了,不等曾雁兰张口,就主动解释道“男子顶顶要紧的那处,在咱们楼子了的行话叫兔子,所以来咱这玩雅称也叫捉兔”
鸨父的目光在他们四人的腹下扫过,笑道“兔郎嘛,顾名思义就是伺候人的东西,比寻常儿郎有天分些。”
“各位娘子看看,这批兔郎可有能入得了眼的”
曾雁兰到底是书香世家的子弟,听着这些荤话,面上泛起了薄红,眼底露出了窘迫的神色,不自然的转开了眼珠。
萧俪第一次听这样的说法,面上也有几分不自在,端了茶水在嘴边抿着,垂眸掩住了眼中的尴尬。
却听边上的江楚道“你,过来我瞧瞧”
萧俪的余光瞥了过去,就见左侧第二个男子,得了吩咐,也不起身,双手撑地,爬到了江楚的脚边,扬起薄红的面庞,轻轻换了了一声“娘子”
江楚垂眸打量了片刻,就道“就他吧。”
“多谢娘子”声音居然有几分欣喜。
道谢之后也不起身,乖顺的跪靠在江楚脚边。
鸨父的目光在萧俪和曾雁兰面上扫过,见她们没有要留用的意思,招呼着第三批过来。
“这一批称之为花魁,身段比不上瘦马婀娜,兔儿比不上兔郎有天分,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面皮生的好看,所以叫做花魁。”
“他们虽然不如瘦马和兔郎各有所长,但是综合下来还是过得去的,定然不会败了各位贵人的兴致。”
曾雁兰扫了一圈,觉得这一批还算是正常,她挑了个模样最为乖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学者江楚的语气道“就他吧”
那男子见自己被选了,面上一喜欢,朝着曾雁兰就爬了过去。
鸨父瞧着萧俪一个也没选,犯了难为,她们三人之中,中间的那位一看就是个中老手,不缺银子的。
曾雁兰天真懵懂,先是读书人家的儿女,被家里管得严。
唯有萧俪,虽然看着不像是此间常客,但是眸中从容,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贵气,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
她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娘子没有瞧得上眼的,可需要再换一批吗?”
第38章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萧俪身上,特别是那些未被选中的儿郎,他们进屋之后,就偷眼瞧了上首的三位客人,都是年轻俊秀的娘子。
心中早就有了一股隐秘的期待。
他们这一行,倌儿分三六九等,恩客也分三六九等。
他们最排斥的是那种上了年纪的客人,四五十岁的女人大多身子虚浮,压在身上一晚上,腰都要折了。加上年纪大了,体力不行又不肯堕了女人的威风,就爱用些零碎的器具来磨人。遇到些心狠手重的,伺候一回得躺三天。
其次害怕的就是底层三教九流的女人,她们银钱不多,攒了许久的钱,才能来这船上玩一趟,铆足了劲的折腾人,想要回本。
好一点的就是世家的小姐,或者达官显贵,这类人见惯了场面,对他们大多不会特别为难。当然偶尔也会遇到爱磋磨人的,毕竟达官显贵之中,也是格式各种的人都有。但是只要小心伺候着,不犯了忌讳,就算受了磋磨,但是能得不少赏钱,也就值了。
最好的就是像萧俪她们三人这样的,年轻俊秀又不差钱。依照他们的经验来看,越是这娘子,越是好伺候,打赏也大方。她们多数有这一颗济世救民的豪情,若是伺候的好,再扮个可怜求一求,她们最是容易救风尘,被赎身带回府里也是有的。
其中两个娘子已经选了人,唯独剩下最左侧的娘子,也是三人之中容貌最为昳丽之人。
现在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在心中祈祷着自能入了贵人的眼。
没成想一屋子儿郎的期盼,换来了上首贵人轻飘飘的一句“不用了”
倌儿们失落的敛了眸,江楚和曾雁兰惊讶的朝她看了过来。
反应最大的就是曾雁兰,她第一次出来玩,心里紧张又期待,脚边跪了个倌儿,她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若是他们三人都玩了,她心里还自在些。现下萧俪不玩,她总感觉不踏实。就好似三人约好了出去干坏事,突然有一个人临时收手了。
曾雁兰眨巴着眼睛,语气有些急切“别呀萧姐姐,说好了一起玩的,你一个人空等着,我们心中怎么过意的去呢。”
江楚转了转眼珠,心下有了别的计较,萧俪院里的郎君堪称绝色,怕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越发觉得萧俪不是普通人,猜测了一圈,加上她又是上京来的,觉得极有可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且看她周身的气派,加上身边伺候的男人,和一群精悍的护卫,她的来头绝不会简单。
她商贾出身,家里堆着金山银行,按理说日子应该顺遂,可她娘还是得处处小心,年年孝敬各路大小的官差。
因为商贾的地位低,若是官场中没人罩着,再大的生意,上位者的拂手一挥,都会灰飞烟灭。
因此她从小就被她娘培养着读书,就盼着她能考取个功名,这样家里的生意也能有个依仗,不再如飘萍一般,整日的提心吊胆。
听闻嵩阳书院是最高学府,古往今来,许多白丁学子,就是从这一路及弟。他娘便把她送来了。
却让她在嵩阳这样的平民书院,遇到萧俪这样的人物。
她心中早就起了结交的念头。
所以曾雁兰提议要来花船的时候,她心里一百个乐意,怎样才能和一个人的关系快速拉近呢?
自然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会让萧俪在这白白候着。
江楚偏过头来,目光落在萧俪的面上,见她兴致缺缺不像作假,越发肯定萧俪是身份不简单。
她轻声说道“今日我做东,岂有让萧妹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道理”
她不给萧俪拒绝的机会,起身道“妹妹在屋内稍侯,姐姐定然让你今夜满意。”
萧俪被江楚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见她要走,连忙出声制止“江姐姐你别忙活,我是真没兴致。”
江楚往外走的步子不停,她脚边跪着的倌儿忙不跌的起身跟上,因为跪的久了,身形有些踉跄。
她听闻萧俪的话,回了头笑了笑“妹妹没兴致,定然是这些人勾不起妹妹的兴致,姐姐是这的常客,最是知道他们这还藏着什么样的好货。”
“你安心稍候,姐姐安排个保准让你满意的。”
说罢转了眼珠,眸光从萧俪面上转向曾雁兰,曾雁兰还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她朝她勾了勾手“雁兰走吧,找个房间玩去,你萧姐姐就交给我来安排。”
曾雁兰欢欢喜喜的应了,起身朝萧俪摆摆手“萧姐姐那我先走了”
萧俪点了点头,看着他俩出了门。
鸨父行了个礼告退,一屋子倌儿也跟着走了,有几个胆大的,临出门前还向她递了眼神,其中期盼的意味很是明显。
萧俪只当做没瞧见。
雕花描漆的门合上,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下萧俪了。
外面咿咿呀呀的丝竹声,甜的发腻,让人觉得烦闷,萧俪堵了堵耳朵,无聊的靠在八仙椅上。
也不知江楚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知道江楚家中有钱,等闲的黄白之物不放在眼中,但今夜对她热情却太过了,萧俪闭目养神,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江楚心细如发,怕是瞧出了她身份不简单,起了结交的心思。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门外就传来了两声扣门的声音。萧俪闭着眼睛不想理会,片刻之后又响了两声。
萧俪抬了眼皮,淡淡的说了句“进来吧。”
她就慵懒的靠在椅子上,也不想动弹,掀了眼皮,一个抱怀抱琵琶的男子,慢慢走了进来,在离她一步之外站定了。
二人一站一坐,男子虽然低眉敛目,萧俪的容颜还是映入了他目中。
萧俪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欣喜,
他站定之后,轻轻屈膝行了个常礼,声音清脆空灵“奴银霜,请贵人安”
萧俪的目光落在他怀抱的琵琶上,这琵琶通体莹白,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琵琶凤颈的弧度尤为优美,抱着琵琶的人的脖子也白皙。
两相交映,衬托的眼前的男子脖颈尤为的修长。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款式也很正经,一股子古典美人的风味就出来了。
萧俪静静的欣赏了片刻,问他“谁让你来的?”
男子轻轻抬了一下眼眸,视线同萧俪撞上了,立马垂了眸子,楼里的嬷嬷教过规矩,见客的时候要低眉顺眼,谦卑温婉,直视客人是大不敬。
但他到底是第一回 出来会客,嬷嬷叮嘱的再周全,真到了这时候,心里紧张,也会容易出错。
他心里紧张,捏着凤颈的指节微微发,努力稳了稳心神,垂了眸子轻声答道“是一个姓江的娘子,吩咐奴好生伺候您。”
这回答在萧俪意料之中,她不想平白无故欠一个人情,并且她确实没这种癖好,轻轻的摆了摆手,语气冷淡“你出去吧,我这不需要你伺候。”
银霜听闻这话,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面上皆是惊慌的神色“求娘子留下我吧”
他来之前,鸨父先带他见了一个姓江的娘子,那位娘子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朝鸨父问道‘模样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求人那一套功夫怎么样,别刚进去就被送了出来。’
鸨父一叠声的保证,都调理的妥妥当当的。
那娘子又审视了他一番,末了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了鸨父,交代他务必办成此事,只要成了,还有重赏。
他看不见票面的金额,但从鸨父那亮晶晶的眼眸,和一叠声的道谢和保证中,不难猜出,那张银票绝对是价值不菲。
‘行了,收拾一番送进去吧,我在这等一会,留下了我才能放心。’
鸨父给他选了最好的琵琶,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口。全程鸨父没有多说话,但是眼中的神色凛冽。
楼里面的倌儿第一怕的是教规矩嬷嬷,这第二怕的就是拿捏了他们身家性命的鸨父了。
银霜跪在地上,仰起脸去寻上首女子的脸色。却见她眉头微皱,心里一沉,脑子了就浮现了鸨父那刀子一般的眼神。
他那里还顾得了羞耻,将琵琶放在身侧,学着嬷嬷平时让他做的模样,爬过去够萧俪的裙摆。
哀哀切切的的求道:“求娘子就留下我吧,若是娘子不要我,奴出了这个门,会被打死的。”
打肯定是不会打的,楼里指望着他们的皮相来赚钱,但是头一回出来接客就被退回来,挡了鸨父的财路,砸了嬷嬷的招牌。
他都能想到,肯定会被退回去重新教规矩,他好不容易从那些嬷嬷手下熬出来,如今惹了祸事被退回去,还不知被她们怎样磋磨。
他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好在通过朦胧的泪眼,终于瞧见上首的女子面上滑过了一丝怜悯。
他像是得了救命的稻草,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终于等到一句无奈的声音“那你就在这待着吧。”
银霜松了一口气,心终于安定了。
萧俪瞧他如释重负,但还是呆呆的跪着,出声道“好了,起来吧,随便找个位置坐”
银霜慢慢的爬了起来,重新又将琵琶抱在怀里。
他等了一会,见萧俪闭目养神,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又不敢真的坐下。
犹豫了半响,轻声开口询问道“娘子,不如奴弹琵琶给您听吧。”
萧俪睁开了眼,瞧着他仍然站在她面前,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便柔声答应了“行,你随意就好。”
屋内悠扬的琵琶声起,外面的鸨父对着江楚抿唇一笑“娘子,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