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生的命运,在两个女人推杯换盏之间定了,她们那随意的神色,不像是在谈论一个人,倒像是在说一匹马,或者一个精美物件的归属。
萧俪抿唇轻笑,“那就多谢张大人了。”
“大人不必客气,犬子能在您身侧服侍,那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有他在大人身边,也算是替下官向您敬上一点孝心。”
林暮云放下了酒壶,收回手放在膝头跪的端正,能去上京应该高兴才是,可他心中却是无边的凄苦。
“大人之前来时身边有一位白护卫,不知今日怎么没来宴饮啊?”
张柏静瞧着之前白沐的位置,疑惑的问道,萧俪随口答她:“明日就要启程了,我派她先回上京,给府里报个信。”
白沐此时正拿着她的钦差大印和虎符,去最近的扬州郡调兵。昨夜出发,此时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钦差去地方办案,皇帝都会给便宜之权,其中就包括在特殊情况下的先斩后奏和调动地方小规模守备军的军权。
萧俪面色如常,加之她明日就要返程回上京,悬在张柏静一个多月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张柏静不疑有他,笑着退下了。
翌日
萧俪带着来时的一干人马出发,只是队伍中多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是林暮云。
一行人出城之后,便朝着上京的方向疾驰而去。
行了五里路,远远瞧见白沐带着人马,在远处等着。萧俪打马而去行至白沐身侧。
白沐抱拳行礼:“大人,一万守备军已经调过来了,任凭大人差遣。。”
萧俪抬眸看向她身后黑压压列阵以待的军队,冷声吩咐,“按照原定计划执行。”
萧俪和白沐带领着这一万人马,直奔嵩阳,停驻在嵩阳城外。
张柏静领着一众官员还没走到郡衙,听到急报便着急忙慌的赶过来,在城墙上看着兵临城下的萧俪,吓破了胆子,颤声问:“萧大人这是何意?”
萧俪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把她暗中找来的人证物证亮了出来,高声道:“张大人,若不想牵连九族,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速速随本官去上京受审。”
张柏静面白如纸,出去了定是死路一条,可不出去是抗旨不遵,萧俪陈兵城外,她就是插翅也难逃。
她慌乱的看了看城下的人马,萧俪带来的人在一万上下,可嵩阳的守备军有三万。人在无比惊恐的时候,总是想抓一根浮木,虽然眼前这条不过是根稻草。
萧俪自是知道她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她嗤笑一声,“张大人,本官知道嵩阳有三万守备军,你若是想抵抗,本官一时也奈何不得你。只是要花些功夫返回上京,向陛下奏明张大人佣兵造反,届时陛下派兵讨伐,张大人怕是要九族皆灭了”
“张大人一意孤行不肯受缚,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萧俪冷眼扫过城墙上的一排地方官员和将领,高声发问:“你们的罪有重有轻,轻的不过是些贪腐受贿之罪,打板子chezhi便罢了。若是跟着一道负隅顽抗,怕是要落得一个下场,该怎么做,可要拎清楚了。”
他们这群人本就是利益捆绑在一处,如今大祸临头,萧俪一番恐吓,立刻便分崩离析了。
未见兵戈便已活捉了张柏静。
萧俪没看着张柏静戴上镣铐被塞进囚车,没有停留,立即开拔往上京奔去。
第一次修整的时候,萧俪端坐在军帐内,白沐提了张柏静进了帐子。张柏静一见萧俪便神色激动,急促问道:“萧俪,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虽然知道此去上京凶多吉少,可她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她和端王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她被押回上京受审,势必会牵连出端王。
她们已经准备了那么多年,虽还没有完全的把握,可是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她的殿下一定会拼死堵上一把,若是赢了,她不光能保下这一条命,还是从龙之功,下半辈子高官厚禄。
也是这唯一一股信念支撑着她,可走了几十里路,本该退回扬州的守备军却一路跟着她们往上京急速奔去。
张柏静心慌的厉害,她不知道这萧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在囚笼之中一遍又一遍的求要见萧俪。
萧俪勾唇一笑,“被你瞧出来了?”
“你带着我上京受审,可这一万的守备军却也跟着往上京去,你到底想干什么?”若不是被白沐用刀鞘压在肩上,张柏静已冲到了萧俪面前了。
萧俪面色平静,不答反问:“端王殿下的势力不仅在陇南,京畿卫中也培植了半数心腹是吧?”
她看着张柏静面上的神情皲裂,轻声道:“你们捏造军功欺瞒圣上的事情,我已经写了一封奏折,连带着一应证据,快马加鞭的送回了上京。”
“想来你的主子端王殿下很快就要收到消息了,届时在欺君之罪幽禁终身和铤而走险起兵造反之间,你说她会选什么?”
张柏静睁大了眼眸,面上一派疑惑:“你既然已经知道殿下的底牌,若她真的反了,在上京掌控了陛下和太女,和陇南的军队里应外合,你这一万人马够什么用呢?”
“难道你觉得用我能威胁到端王殿下不成?”
萧俪得了这话,失笑一声,无奈道:“你又不是她亲娘,用你来威胁端王受降岂不是痴人说梦。”
“本官还知道一件事,你们费尽心思构陷了篆书郎柳大人,为的是篆书郎属的信鸽是吧,让这些鸽子成为上京和陇南之间密信往来的工具。”
张柏静攥紧了拳头,喃喃道:“你查的这样细,是早有准备了,所以嵩阳这些流言是你散布的,你一步一步的布好了局,是冲着端王殿下去的,就是为了逼她谋反。”
张柏静越想越胆寒,猛然抬头,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慌:“所以,所以那些鸽子你也做手脚了是吗?”
萧俪点个点头,称赞道:“张大人反应很快,一下子就想到了关窍之处。”
萧俪起身向她走来,声音不疾不徐:“届时,你的端王殿下命你的表妹张珍放出了飞鸽。她京畿卫一半的人马出其不意控制住天子和太女,然后满心期待的等着陇南的军队开拔来上京。最后里应外合,挟天子写下禅位诏书。”
“可惜那些鸽子都被做了手脚,无论放出去多少只,陇南那十万大军,都收不到上京的只言片语,我这一万人马,刚好可以勤王救驾,你说是吧张大人。”
萧俪说完已经来到了张柏静身侧,对上她那心如死灰的眸子。
张柏静得了这话,知道自己唯一的生路没了。像是被抽干了精气,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半响才抬起头来,看向上首的萧俪,问:“你就不怕端王被绝了生路,同太女殿下玉石俱焚?”
萧俪眸中闪过一丝凛冽的神色,没有答话,起了一个别的话头,“张大人这个时候不该担心旁人,应该担心自己才是。”
张柏静垂下了脑袋,苦笑了一声,语气悲切:“我,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摆明了已经是诛九族的大罪了。难不成我身上还有能和大人交换的东西,来让你救我一命吗?”
萧俪垂眸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道:“我还愿意见你,同你说的这样细,自然是张大人身上还有我想要的东西。”
张柏静原本死寂的眸子乏起了光亮,她拽着萧俪脚边的衣摆,伏跪在地,‘砰砰砰’的一边磕头一边道:“萧大人,萧大人求您了,只要有能用的着我的地方,您尽快开口,我,我给您当牛做马、赴汤蹈火啊大人……”
萧俪悠悠的开口,“你为官这些年做的孽,千刀万剐不为过,还伙同端王谋反,按照律例改诛九族,你要想免去死罪,本官没法子做到。”
“不过,你一人服罪,再戴罪立功,本官或许可保你九族。”
张柏静见自己生路断绝,可能保住家下夫儿老小,眼中流下了一串老泪,哽咽道:“多谢萧大人。”
第71章 回府
上京长街
赵怜儿手上提着一盒从稻香斋买来的糕点,身后跟着梅香,刚踏出稻香斋的大门,被一句‘小萧大人’勾去了目光。
两个衣着华贵女人的从他面前走过,二人低声笑谈着走远了。
赵怜儿扭头望向身侧的梅香问:“你刚刚可有听到她们谈论小萧大人”
梅香点点头,“哥哥,我听见了,她们说的确实是小萧大人”
这上京城,还有哪个萧家能一门母女都在朝,能被称一声小萧大人的也只有萧俪了。
赵怜儿望着走远的两人,没有犹豫,抬脚就跟上了。梅香见状紧跟其后。
他们一路跟到了百酿楼,赵怜儿站在台阶下,抬眼望着这巍峨气派的酒楼,心中有些发怵,在门口迟疑着没敢进去。
门口迎来送往的小二却是极有眼色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了片刻,瞧出来他们身上穿的是宰相府的侍儿衣衫,立刻堆着笑脸迎了上来:“二位小公子,是要订雅间还是带饭菜回去?”
赵怜儿瞧着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比他还矮半个头,亮晶晶的眸子里全是笑意,心中的怯懦消散了几分,轻声道:“我们买点饭菜带回去”
小二引着他们往里进,在大堂的一个小桌子边坐下,问:“不知公子要点什么带回去?”
赵怜儿落座之后,转着眼珠环视一圈,此时正是饭点,百酿楼的大堂十几个桌子全坐满了,众人吃饭聊天热闹非凡。只是刚刚那两个女子不见了踪影,回忆起她们那一身价值不菲的绸缎衣裳,想来是有身份的人,应该是去了二楼雅间。
赵怜儿的目光从二楼的扶梯上移开,落到了身侧小二面上,他心中失落。
小二已经等了片刻,见他愣神便出声提醒:“公子,咱们楼里的炙羊肉一绝,要不您带回去让贵人尝尝?”
赵怜儿眸中这才有了几分神色,上次柳修筠和他说过,百酿楼的江鱼很鲜,便脱口而出,“就来一份江鱼汤吧。”
“好嘞,您稍坐片刻,鱼汤一会就来。”
小二一走,梅香接过赵怜儿手上的糕点篮子,轻轻放在桌子上。
赵怜儿抬眸见他还站着,温声道:“你坐下歇会吧”
梅香乖巧的点头应了,抬手提起桌上的茶壶,替赵怜儿倒茶。
赵怜儿目光落在茶杯上。
大堂内嘈杂的厉害,赵怜儿却隐约听见一句:“帝卿又如何,身份再高贵也不过是个男子”
赵怜儿立刻来了精神,伸着脑袋寻了半响,才发现声音是从右前方那桌传来。
四个商户打扮的女子正压低了声音在聊天。
她们和他隔着一桌,声音断断续续的,赵怜儿屏气凝神的听着。
“哈哈哈,可不就是呢,这男人不就是伺候人的,总不能因为身份高贵,就让妻主只守着他一个啊。”
“嘿嘿,还得是咱这小萧大人有本事,不愧是女中豪杰,就是纳了帝卿,照样不耽误在嵩阳风流”
“要说之前不是还传的沸沸扬扬的吗,小萧大人和正君相敬如宾,对一个后院的宠侍很是偏疼”
“诶,这些事太正常了,谁家后院没有个偏疼的,不过是如今有个新疼的了。”
那四个女子说道此处,哄笑成一片,赵怜儿得了这些话,心中有了个大致的猜想,搭在腿上的手慢慢握紧。
渐渐的他发现,不仅那一桌在谈,周边好几桌都在说这个事,赵怜儿越听脸越白。
什么和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子,在嵩阳成双入对的出入。
说的更露骨的还有说那男子走路脚步虚浮,腰肢无力,三步一揉,五步一喘,一看就是被疼的紧了。
小萧大人不光日日陪着,时时呵护,更是一掷千金,衣裳首饰成车的往府里拉。着情形,怕是要带回府里的。
“公子,您的鱼汤好了”
小二一连说了两遍,赵怜儿才回过神来,他垂眸点头道谢,梅香接过鱼汤的食盒,二人急匆匆的回了府上。
柳修筠正在院子的游廊上看书,赵怜儿朝着他走去。
他在外面听了那些话,现在一见柳修筠,心中就慌得厉害。他努力维持着平静,柳修筠一双期盼的眼神早就落在了他面上。
鱼汤和糕点在柳修筠身侧的桌子上摆好,梅香便退下了。柳修筠环视一圈,见左右无人便对身前的赵怜儿急切的问:“今天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吗?”
赵怜儿被这么一问,心立马就提到了嗓子眼,脑中纠结着这事要不要告诉柳修筠。
如果真的只是萧俪在嵩阳的一桩风流韵事,他自然是不会说。萧俪的身份摆在那,在外面尝个鲜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此事莫说是柳修筠这个侍君,就是端容帝卿,也不能多过问。
可他今日在百酿楼听的那些传言,萧俪宠那男人的架势,让他不禁想起,之前在嵩阳的时候,萧俪也是这样纵着柳修筠。
萧俪带柳修筠入府那个劲头还历历在目,如今怕是心思都移到别的男人身上去了,若真是带回府内,柳修筠这性子,不知怎样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