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头丧气的顾彦时拖着一双仿佛灌铅的双腿木然地跟在黎洵身后。
走着走着，他看到一敞开的小院有两个孩童在追逐嬉戏，井边坐着一捶衿农妇，看到这温馨的一幕，顾彦时终于感到有暖流慢慢注入身体。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两孩童捧着什么吃了起来。定睛看去，他的眼睛陡然变大，是他眼花了吗，那红通通的不是蜡烛是什么？
感受到顾彦时的视线，其中一个孩童慢悠悠抬起头，冲着他咧嘴一笑，满面鲜红。顾彦时打了一个寒颤，再不敢细看。
第5章 洞穴
四人往村口走去，行至黎洵等人的车旁时，孟夏停了下来，“你们回忆一下，昨晚过来时，轿子像要往哪走？”
黎洵自诩记忆力不错，于是很快回答：“达公右脚尖外扩，这是要往右拐的意思。而那我们到时，那个媒婆已经站于轿子右上三十度夹角处，如果我猜测的没错，他们应该正要往东北方向走。”
“好，我们去那看看。”孟夏将匕首从铆钉靴中拔出。
顾彦时被气氛感染，一时也想拿点什么傍身。寻来找去，最后堪堪折了一根树枝在手，这下内心彻底静了下来。
越往东北方向走，越感觉阴气深重，连完全没有黎家祖传技艺加持的顾彦时都感觉到了。
他裹紧了身上的驴牌夹克，声音压低道：“这不会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冢的入口吧？怎么阴气这么重啊。”
黎洵侧身看了顾彦时一眼，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顾彦时乖乖闭上嘴，就看到已经快走至石墙根部，而石墙底下有一大片密布的灌木丛。
这次是季青打头阵，顾彦时押尾。
从灌木丛中穿过，他们终于明白这阴气是哪来的。只见足有一个羽毛球场大小的巨大地洞口向外大开，他们站在洞口边缘向内望去，隐隐瞧见有不少零碎骨架。
“看来那蛇的老巢就在这里了。你们在这守着，我下去看看。”说到后半句，孟夏已经跳进了洞口，此时说话都带点回音。
没想到黎洵紧跟着就跳了进来，接着就是季青。
“一起进去。”黎洵的语气不容置疑。
顾彦时站在洞的上头犹豫了一不过一分钟，还是跟着下了洞，毕竟自己一个人似乎更危险。
孟夏才不会圣母地劝他们回去，毕竟自己刚才给过他们机会的。
洞口内越往深处越暗，几人没有做准备，于是用随身手机当作照明工具。越往里走，尸骨越多，几人的表情愈加严肃起来。
“看这数量，这蛇应该是有人投喂，按理的话有人投喂的蛇平常应该不会轻易出来。”幽静的洞内，孟夏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投喂？谁？你是说那个媒婆？这蛇不会就是那个地灵吧？”顾彦时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但声音却发飘。他不敢想如果孟夏是个普通人，那昨晚她面临的会是什么。
黎洵在黑暗中仔细分辨了一下地上的骸骨，从骨架的大小上来看，以小孩和女性居多。如果是自己觅食，不会在吃完这么多人后还能安然呆在洞内，除非是这个地方被人保护着，而食物也是有人定期送来。
“可是昨天晚上它为什么会出来。还有今天，陈杨不是被它吃了吗？”顾彦时说着说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孟夏想了想，问黎洵：“你们这趟来带了工具吗？”
“你指哪些？探铲飞爪，火药虫剂？”黎洵看着身侧孟夏的双眼宛若镶嵌在暮色里的玛瑙，便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嘴里却还在认真回答问题。
“有没有露出来让别人看见?”孟夏追问。
顾彦时很快开口，“当然没有，我们又不傻。”
“不，有一个。我们把东西放在房间里拿出来的时候，那家的主人有送被子进来。”季青插话道。
“阿泰？他不是被迷晕了吗？”顾彦时不相信，那个阿泰看起来很淳朴，笑起来憨憨的，露出一排大板牙。这样的人怎么会和蛇魅扯上关系？
“就不能是装晕吗？”孟夏没好气道。
黎洵赶紧打圆场，“阿泰的事等我们呆会儿回去问问再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蝮蛇不轻易出窝，对于陈杨，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我暂时也没想到。”孟夏回答的很平静。
顾彦时还是不认同孟夏对阿泰的怀疑，便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孟夏马上梗脖子，“我又不是神仙！”
“别吵，听，有声音。”黎洵右手一抬，制止了几人前进的步伐。
又是熟悉的“沙沙”声，顾彦时感到头皮发麻。
孟夏倒是不怵，对于这种完全没有异变的低等精魅，她对付起来简直易如反掌。果然，不过再往前十步，四人就看到盘旋成团的巨大蝮蛇。
扫视了一遍四周没有别的动静后，孟夏照旧解黑链，弹梵音。音符成串，渐渐有了曲调，却如痴似怨，抓的人脑中的那根神经反复横跳，黎洵几人开始有了想吐的感觉。
反观蝮蛇的动静更大，它在原地剧烈挣扎，整个身体发出青色光芒。蛇眼爆出，竟有了哀求之意。
“你作恶多端，得不到恕免，去吧。”此刻的孟夏好像神女在世，眼神怜悯慈悲又深远，像穿透过尘世的一切。
就在蝮蛇渐渐不再动弹而身体慢慢缩小之时，有巨大的破空之声从洞口深处传来。
“趴下！”黎洵一声招呼，除孟夏之外的三人全部趴窝在地，接着就是撞击墙面的声音传来。
顾彦时一抬头，看清刚才从洞内被扔过来的是一柄巨斧。他还没缓过神，就又听到比刚才更大的踏步之声快速逼近，正奇怪什么东西能发出如此巨大的脚步声，就被一个脚风扫晕在地。
“黎洵，季青，你两先顶着，我这就差最后一下了。”孟夏万年随意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着急。
季青硬着头皮接过孟夏扔过来的匕首，和黎洵两人冲向了站在他们面前的怪物。
那是一个由无数残块组成的巨型怪物。光从一个脸上，黎洵就能分辨出有属于三四个人的嘴部，至少有七八个眼球才能组成的巨大眼部，鼻子更是从上到下由不同之人的鼻山根拼接而成。
至于四肢——光滑的，有皱纹的，稚嫩的，还是软骨的，生前隶属于各个鲜活的生命的手与腿，现在都嫁接在这个怪物的身上。他们之间没有缝口，却浑然一体相互融合。
匕首和短刀的刺入，怪物好像毫无所觉，他逗兔子一般将两人引的下窜下跳后，终于对着二人伸出了手臂。挥臂不过一瞬，季青就被重重拍至地上。
而黎洵尚在坚持，他依靠自己身体的灵活性，在怪物的腿部来回游走，最后竟然攀附上了它的盆骨处。可惜，短刀太劣势，刺了和没刺没区别。
“孟夏！”黎洵虽然是催促，但并不大吼大叫，好像只是普通的提醒。
“快了，再给我三秒。”孟夏的声音变得低沉，地上的蛇影渐渐虚幻不清，像卡顿的投影，闪烁交替。
就在黎洵再次趴上怪物的后背时，地上的蛇影终于消失不见，孟夏快步过去将什么捡进了口袋。
黎洵正等着孟夏过来给这个怪物致命一击，却见孟夏只是用手将黑链悬于怪物视线，然后冲他说道：“打不过，先撤。”
黎洵没有多问，跳下怪物后背，将昏迷的季青和顾彦时先后拖出。正要折返，就见孟夏走了出来，脸白如纸。
“你受伤了？”黎洵凑近孟夏，仔细看了她一眼，
“没有。”孟夏受不了别人关心的目光，错开了视线。
黎洵也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点莽撞，于是后退了两步，问：“你们对付魅，是不是很伤元气？我看你现在很虚弱。”
“胡说。”孟夏咽下一口血，“今天先放那怪物一马。别在这站着了，把他们摇醒回去吧。”
出发时是朝气腾腾的四人，回程却都有些不同程度的伤痛，几人看起来都有点灰溜溜的。
一路无话，几人回了陈杨生前所在的那个屋子。姜锦棠远远看见四人，笑盈盈地跑了下来。
“季青！”姜锦棠笑着笑着觉得不对，“你们受伤了？”
孟夏没有说话，她抹不开面子，毕竟自己以前同时对付两三个这种低等精魅都不是问题。今日只是一个，就如此吃力，她觉得有问题，但她不想说，说了显得自己找借口似的。
顾彦时只是简单的脑震荡，醒来就没什么大碍，于是黎洵让他扶着前额出血的季青。此时姜锦棠一询问，顾彦时又憋不住话了，“姜锦棠，幸亏你没去。那怪物长得真的好可怕！”
黎洵审视他，“你看到了？”
顾彦时毫不警惕，自然道：“对呀，全都是不同的人体组成，是人又不是人。你说他身上到底有几？”
说着说着他感觉不对，因为孟夏看他的眼睛已经在喷火。
“你装晕？”
“没有，没有”顾彦时连连摆手，“最开始是真的晕了。”
“那就是后来是装的？”黎洵冷冰冰地打断他。
顾彦时有点心虚，“我不是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嘛。”
说的好像也有道理——黎洵想。
胆小鬼，就爱找借口。——孟夏想。
姜锦棠赶紧扶上季青，“你们别吵了，先帮季青治伤才是。”
有一女子走了下来，是陈杨的女朋友，她一双鹿眼湿哒哒地看着顾彦时，“你们，找到陈杨了吗？”
顾彦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要告诉她进了腹蛇之口不是成了白骨就是变成怪物的一部分吗。看着双眼红肿的女生，他只能斟酌着措词，“我们没有发现他，也许、也许……”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看顾彦时不忍心的样子，孟夏想，恶人还是由自己来当吧。
她沉吟道：“我劝你还是尽早联系他的家人吧。”
听了这话，面前的女生再也兜不住悲伤，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顾彦时忙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递了过去。
孟夏看都在忙着的其他人，回头问黎洵：“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看阿泰？”
“好。”季青的伤不重，姜锦棠一个人应该足够了，自己留在这也没事，还不如去会会那个值得怀疑的彝族小伙。
从陈杨两人的住处到阿泰家距离不过几百米，但他们却足走了五分钟。看着孟夏比进洞前明显慢了不少的步伐，黎洵选择了没有多问。
回到住处，屋内外都没有阿泰的身影。两人又仔细查看了一番阿泰的房间，和寻常的年轻人房间没有区别，除了镜子比较多之外。
孟夏边看边嘀咕着，“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爱臭美。”
又问黎洵，“你呢，长得这么帅，臭美吗？”
黎洵不惯她损人的臭毛病，压根不接话。
孟夏觉得无趣，背着手往楼上走去。待进了屋，她终于不再硬撑，没有形象地仰面倒在竹床上，没一会儿嘴里就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好饿啊。”
孟夏醒来时已经是十二点，她是被馋虫给叫醒的。在梦里，她吃着油泼面，喝着羊肉汤，正吃的热火朝天时，肚子发出了咕隆的声音，她就这样被吵醒了。
她正琢磨着往哪去找点吃的，出了房门就看到门边摆着一张小案几，案几上摆了一个木桶。打开一看，里面有三个菜和一碗米饭。看碗的样式，是阿泰家的，可是阿泰不在家，难道是黎洵做的？
想到宽肩细腰大长腿的黎洵在厨房里捣鼓的模样，孟夏不知怎的笑出了声。又赶紧告诉自己打住，老老实实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第6章 地灵
饭菜的味道都不错，孟夏干涸的胃得到了滋养，情绪便也饱满起来。这从她见到顾彦时竟打了个招呼中可以窥见一二。
顾彦时也是个会顺坡而上的有志青年，他马上露出笑容，“孟夏，一会儿我能跟着你们进墙吗？”
孟夏恍然，一看手机，确实很快又到了墙体开缝的时间。她没有直接表态，“你不问你黎家人，问我干什么？”
也对，自己怎么不知不觉把孟夏当成了他们的领头羊。顾彦时在心里吐槽自己被外人牵着鼻子走，面上却把目光对准了黎洵。
黎洵正跟姜锦棠说着话，半边耳朵留神着这边的动静，于是很快给了答案，“没问题”。
“我也去。”姜锦棠看了屋内躺在床上休息的季青一眼，又转头握住陈杨女友的手，“星悬，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季青。”
叫星悬的女子马上点头，“姜姐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季大哥的。
孟夏听的牙酸，转身摆手，“你们再墨迹下去，送死都赶不上热乎的。”
众人：“……”
黎洵追了上来，“你这说话方式……”
“怎么了？”孟夏转头。
“挺特别的。”黎洵本来要说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
孟夏这才满意。
这次几人进缝不像上次一样全无准备，先把七分钟一次的闹铃设置好，再把登山包里的开山刀、三棱刺、小型弓弩等拿上。黎洵的口袋里还藏有三根兽用麻醉剂。
孟夏，“你们是下锅还是野战，整的这么专业？”
黎洵解释，“去年在锅里碰到一只一米长的蝎子，挂了彩，今年就把麻醉剂带上了。”
孟夏点头，吃一堑长一智，是这么个理。
他们预测的时间没错，下午一点，距离上次开缝的不远处石墙正在慢慢张开。
孟夏看向黎洵，对方答：“休门，可以进。”
这次缝后再也没有什么幻像，有的只是一条棺椁之道。漂浮的棺椁状石块像被暂停的俄罗斯方块从墙壁中延伸出来散落在这条道路的各个地点。
他们有的紧密贴合，有的两块之间相差数米，而没有棺椁的地方下面全部是磨的闪闪发亮的尖刺。
顾彦时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前方的孟夏却已跳上了前方的第一个石块。
“孟夏，你别急，先让姜锦棠看看。”黎洵紧跟其后，却轻拉了孟夏一下。
姜锦棠其实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几个机关运作的规律，她指着右前方的石块，“孟夏，你用脚虚踩一下那块试试。记住不要踩实。”
孟夏刚要抬脚，黎洵却先她一步虚踩了过去，嘴里说的是“我腿长。”
石块毫无动静，是实的。
“你们过去，再踩一踩右边那块，照样是虚踩。”
孟夏这次没动，黎洵自然地抬了脚。
也是实的。
“跨过去。现在，最后一块，前方左边那块。”
话音刚落，黎洵脚已踏了过去。这次石块快速下降，被尖刺刺了个对穿。
顾彦时吓得低头抱住了姜锦棠的胳膊，“这石头是塑料做的不成，怎么还能被刺穿了。”
“不是塑料。”孟夏的声音在两米外传来。
“啊？”顾彦时下意识抬头。
姜锦棠本是天生笑脸，此时脸上竟然有了点苦相，“顾彦时，它流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