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自己上回破了大案,为地府的绩效狠狠加了数十分。一听此话,孟厌顿时心花怒放,满怀期待搓搓手,“顾一歧,是给我的奖赏吗?”
“不是,是卷宗。”
“大人和月浮玉,真是一丘之貉!”
顾一歧肩膀微颤,双手递上卷宗,“这案子稍远,在月氏朝碧阳城。我们明日出发,可好?”
孟厌咬唇,欲哭无泪,“没有附近的案子吗?”
“其他案子已分完,只剩下这件。”顾一歧欲言又止,眼神乱瞟,“这案子,能加十分,另再赏十两。但是……”
“但是什么?”
“月大人会跟着一起去查案。”
孟厌直到进入搅乱荒,仍在跺脚生气。
姜无雪从冰山上练剑归来,一听她口中骂声起伏,以为她在骂姜杌。提剑欲刺,反被她一脚踹进雪中,“跟死骗子一样烦人,整日吓唬我。”
“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秘密?”
他由雪团化形为人,双腿是全身最薄弱之处,一踢便倒。
这秘密,只有他、姜杌与姜有梅知晓。远处出现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他眼神好,一眼看到人影躲在树下捂嘴偷笑,“姜有梅!”
这三字震耳欲聋,姜有梅见状不对,转身溜回院中,躲在姜杌身后。
孟厌走得慢,等回到院子,只见姜无雪拿着剑上蹿下跳,姜有梅瑟瑟发抖。
姜杌在中间充当和事佬,不时劝劝这个,“无雪,有梅不是故意的。”再回头骂骂那个,“有梅,你也真是的,怎能把无雪的秘密到处乱说。”
姜有梅争辩道:“妖主,不是我说的!我也是今日才知晓这事,方才并非故意笑他。”他修为不如姜无雪,整日被骂。若早些知道这个秘密,怎会被姜无雪欺负两千年不还手?
孟厌低头悄悄路过,被盛怒的姜无雪拦住,“这个秘密,是谁告诉你的?!”
利剑架在脖子上,孟厌抬头到处乱瞥,最后推给姜无雪,“你自个说的。”
“我何时说过此话?”
“就前几日,你做梦说了一句‘别踢我的腿’,我路过听见了。”孟厌快速说完,指着姜杌,“对,他也听见了。”
姜杌迟疑半晌,缓缓点头。
姜无雪不信,脸色阴沉半眯着眼,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我从来不睡觉,怎会说梦话?”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之态,孟厌眼神闪躲,目光心虚地瞥向一边。
姜有梅小声嘟囔,“又不是只有睡觉才说梦话,打盹也会。”
姜杌听见这句,转瞬想到理由,“你上回练剑,闭目养神时说的。”
风波平息,姜无雪红了眼,提剑负气离开。
孟厌拿着卷宗回房,坐在窗前自言自语,“秦延,年四十五,月氏朝宰相。本月初九,受火刑而死。怪不得月浮玉要跟着去,原是想以权谋私,故国重游。”
甫一进房,姜杌便听见“月浮玉”三字,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能回地府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厌白他一眼继续看下去。
本月初四,月氏朝出现荧惑守心的天象。
人间视荧惑星为灾星,若现此异象,便是帝王驾崩,国家覆灭的恶兆。上至天下,下至百姓,人人惶恐不安,生怕天庭降下天罚,致帝崩国灭。
从前几位人间帝王,为帝时,现此天象。有的不到三月驾崩,有的却百岁终老。
而年方二十一的月氏元象帝,最终在太史令的建议下。效仿汉成帝,下旨让秦延尽节转凶,替他以身挡灾。
孟厌入地府的第二年,人间也出现过荧惑守心的天象。
后来她才知天象是假,实则是两个星君在天上打架。因他们全身泛红光,才有了凡人所见的荧惑守心之象,“两个星君素来不和,估摸着又打架了吧,此番不知会扣多少分。”
她放跑大妖,尚未出事,便连累地府扣了二十分。
两个星君打架,致秦延惨死,合该扣光绩效,下凡历劫。
姜杌瞧她越看越开心,假装到窗前饮茶。偷瞄了好几眼,才发现是卷宗,“案子一件接一件,你快升官了吧?”
“我近来要去碧阳城查案,”察觉到他的目光,孟厌收起卷宗,侧身对他嘱咐道:“你若是要给大人写信,托有梅交给山下的鬼差便是。”
“不行,我与酆都大帝的来往书信全是机密要事,怎好交给一个鬼差。”
“那你攒着,反正大人这一个月都不在地府。”
眉峰微微蹙起,姜杌轻咳一声,“你让顾一歧帮我传信。”
孟厌抬头,面露不满,“不行,他得送我去碧阳城。”
“你让鬼差送你。”
“我如今缺魂少魄,是妖怪眼中的香饽饽,鬼差哪打得过妖怪。”
原来如此,姜杌恍然大悟,转至她身后忽悠道:“顾一歧连无雪都打不过,路上若是遇到厉害点的妖怪,你俩必定尸骨无存。唉,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被妖怪抢了身子的神仙,魂魄在人间徘徊,整日东躲西藏,特别惨~”
“我相信顾一歧。”孟厌不欲与他多说,抱着卷宗躺到床上,“同行之人还有月浮玉呢,听说他吃过蟠桃,又得玉帝大人提点。”
姜杌慢腾腾随她上床,坐到床边,诱惑道:“我知道月浮玉的一个秘密。”
“没兴趣。”孟厌翻身看他,“你今日话真多,又想骗我什么?”
“我想去碧阳城。”
“你想去便去呗。”
“我银子多,花不完,想请人帮我花。”
“吃穿用度,我要最好的。”
“行!”
第二日的同行之人,从说好的一人变成了三人。
孟厌带着姜杌,月浮玉带着崔子玉。
顾一歧看着面前的四个人,回头瞧了一眼只够两人乘坐的马车,开口一个个赶客,“崔大人,你为何要去?”
崔子玉在地府闲来无事,昨日听月浮玉说要去碧阳城,一时兴起便自告奋勇跟着去。眼下,顾一歧问起此事,她心虚地应了一句,“查案。”
孟厌搭腔,“对对对,钟馗大人让子玉带我查案,我和她一直是一块查案。”
崔子玉看来有充足能去的理由,顾一歧沉吟片刻,把目光投向姜杌,“你又为何要去?”
地府神仙查案,一个妖怪跟着,算怎么回事?
姜杌双手环抱,“我可以出银子。”
孟厌笑容满面,乐呵呵补充,“他已跟我说好,咱们这趟可随意吃喝,全由他出银子。”
地府有规矩,众仙奉差,每日按官位大小给银子。孟厌一个九品官,每日仅能分到八十文。此番去碧阳城,若姜杌付银子,每日的奉差银子便能全数落到她的口袋里。
不仅如此,她往日听城隍说:遇多人奉差,省下的奉差银子,一律平分。
另外三人全是五品以上的大官,和他们平分银子,简直是天上掉钱,不捡白不捡。
一趟奉差,不仅吃得好住得好,少说还能小赚个五十两,真真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顾一歧:“那行,你先把马车换了。”
姜杌:“你们想要多大的马车?”
“越大越好,再请一个马夫。”
“行。”
第58章 菩提偈(二)
从大邺城到碧阳城,少说也得行十日。
为防一路颠簸难受,姜杌寻遍全城,找了一辆可坐十人的马车。
车夫是大邺城中的一个牛妖。
身材魁梧,全身上下,充满使不完的牛劲。
十日的路程,硬生生被牛妖缩短到六日。
抵达碧阳城时,月浮玉看着累得大汗淋漓的牛妖,颇有惜才之心,“一个妖怪,都比地府某些官员勤勉。”
此句指桑骂槐,孟厌狠狠咬了一口肉干。
五人问路问到宰相府,从大门起至内宅门,扇扇大开,皆糊上了白纸。
孝棚高起,孝幔飞扬。
来往的吊唁者,多是文官。头戴展脚幞头,袍上绣飞禽,个个痛哭流涕。
这宅子,百年前便是月浮玉的府邸,自是熟悉无比。他带着几人左拐右拐,顺利混到灵堂。
灵堂中,有一年轻男子披麻戴孝跪在棺椁旁磕头还礼。有官员吊唁后,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浮玉。”
孟厌以为官员认识月浮玉,“月大人,他好似在叫你呢。”
月浮玉面露不解,他已死百年,一众亲眷早已死光,怎会有人认出他?
正疑惑着,跪着的男子开口,“多谢刘叔,浮玉会好好保重自身。”
原是同名之人,几人彻底放下心来。
五人在宰相府等至日落,总算等到灵堂只剩下那个叫浮玉的年轻男子。他擦干眼泪起身,一回头看见后面站着的人,吓得退后几步,“你们是谁?”
月浮玉拱手上前,“顾某与秦相是知己故交,今日路过此地,听闻秦相死得冤枉,特来为秦相伸冤。”
年轻男子半信半疑,月浮玉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提起一件事,“秦相祖父秦玄,曾是乞儿,师从月氏宰相月浮玉。”
此乃秦家辛秘之事,非秦延信任之人,轻易不会告知。年轻男子总算信了,拱手还礼,“在下叫秦浮玉。因未到及冠之年,暂无表字,诸位平日可叫我浮玉。”
月浮玉尴尬问道:“不知秦公子这名字出自何处?”
秦浮玉一脸正色,“自是曾祖父秦玄的师父,千古第一相月浮玉!”
为了纪念师父,给后辈子孙取了个一样的名字。
孟厌凑到月浮玉身边,扬起一张笑脸打趣,“月大人,你拿他当弟子,他拿你当孙子。你亏了呀~”
秦浮玉不知内情,眼看天色已晚,索性留五人住在宰相府,“几位,府中客房甚多,不如今日就在此住下?”
“行。”
姜杌头一个答应。
这六日,这几个神仙,着实花了他不少银子。他的银子虽来得容易,但也经不住几人大手大脚乱花。
秦浮玉应好,带着五人去到后院挑选各自的房间。宅子大,游廊多,秦浮玉边走边说,“天象为假,有人故意推家父挡灾。”
初四那日,天现异象。
起初,元象帝听从秦延之言,打算亲自登城楼,以草人祭天。
然而,就在登城楼前两日,太后突发恶疾。太史令断言此乃上天不满元象帝的天罚,联合朝中几位官员,上奏要求元象帝以人祭天。
秦延不忍无辜者枉死,一再坚持以草人祭天之法。
直至最后,大将军慕容简从边关赶回碧阳城,拍板定案。用宰相秦延祭天,以平息天人之怒。
初九那日,秦延被活生生烧死在城门。
围观百姓不忍一代良相秦延遭受此等酷刑,纷纷跪下为其求情。可慕容简说一不二,亲手点燃火把。烧了半日,秦延被火海吞噬,死前大骂慕容简为了铲除异己,不择手段。
“慕容家百年前不过一个边陲小地的武夫,如今竟敢一手遮天?”月浮玉面上带着愠怒,双眸如刀子般盯着东面的天际。
秦浮玉走在前面,闻言赶忙回身劝道:“顾公子,隔墙有耳。慕容家手握兵符,拥五十万大军,连陛下都无可奈何。”
孟厌:“你为何说天象为假?”来的路上,她已托城隍打听过。初四那日,两位星君确实因打架致天现异象,已被玉帝罚去凡间历劫。
秦浮玉眼眶湿润,忍着悲痛开口,“太后娘娘并未生病,何来的上天不满陛下的天罚之说?太后娘娘出自慕容家,与慕容简是一母同胞的姐弟,陛下并非她的亲子。她另有亲子,只不过才七岁罢了……”
三年前,先帝骤然驾崩,留下遗诏,立年长的元象帝继位。
当时,慕容简联合如今的太后当众质疑遗诏为假。是秦延联合百官,与慕容简对质,逼得慕容家低头。
自此,秦延成了元象帝的左膀右臂。
三年后,太后的亲子越来越大,慕容简自是蠢蠢欲动。
这半年来,慕容家野心毕现,明里暗里早想除掉元象帝身边最大的助力,在朝野素有威望的秦延。
借着天象,太后假意生病,慕容简买通太史令。以一句“社稷为重,可移于相”,逼迫元象帝下旨烧死秦延。
“陛下连夜召家父入宫,劝他辞官。”秦浮玉面上浮起苦笑,“可家父以月相孤身一人逼退二十万敌军为例,宁愿死,也不肯辞官。”
孟厌一边骂秦延傻,一边小声骂月浮玉。
“某人真是害人不浅啊。”
“查案司孟厌,诋毁上司,扣一分。”
月浮玉如今在地府只手遮天,万万得罪不起。孟厌目光空洞,老实闭上嘴。
是夜,月明星稀。
半夜下了场急雨,姜杌睡到一半,听见开门声。
耳熟的脚步声中夹杂着一丝兴奋,一个女子缓缓朝他走来,“姜杌,我想要你。”
姜杌拉她上床,欺身上前,覆在她身上。骨节分明的手从腰肢往上一路摸索,直到停在脖颈间。
他微微用力,女子轻声喊痛。他俯身挨近,作势要舔舐她的耳垂。女子的双颊染上红晕,微微侧身,好细细感受接下来的欢悦。
只是在欢悦之前,掐她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她疼得难受,喘息着求饶,“姜杌,我痛。”
“痛便对了。”阴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的脖颈被他掐着,手脚被他的力量压制,动弹不得,“数到三,给我滚出来。”
“一。”
“二。”
“三”字刚启唇,身下的女子突然闭上眼睛。
房中忽地多出一个白衣女子,面容妖冶,笑声如银铃,“百年未见,我与你开玩笑罢了。”
姜杌赤脚下床,径直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五指关节使力,面无表情地将她整个拎起,重重往地上撞。
来回撞了几次,女子骨头散架,哀声求饶,“姜杌,我错了。”
“再有下次,我拆了你的艳骨喂狗。”
“好歹相识一场,你也真够狠心的。”
“滚。”
女子化作一缕红雾飘走,姜杌回身推醒孟厌,“这床小,你回房睡。”
孟厌一睁眼,一脸色相的姜杌近在眼前。她裹紧被子,一脚踹过去,“死骗子,你怎会在我的房中?好啊,你定是想偷偷占我便宜。”
姜杌无语:“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谁的房间。”
孟厌察觉不对,她的房中有屏风,这里却没有,“不对啊,我怎会来你的房中?”她明明记得睡前,安稳躺在床上。
“你夜里孤寂,想我了呗。”
“滚。”
孟厌穿鞋走人,直到睡着仍在后怕,“难道是离魂之症?”
凡人之躯,果然毛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