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的确是王锡与王金,“半月前,赵寅急匆匆跑来渝风镇。说是欠了一堆债,没脸回家,想跟着我们哥俩去南郡干活。”
赵寅与他们相识多年,王锡想也未想便答应下来。
前日,他们三人在山中猎到一头野猪。当夜喝酒庆祝时,突然闯进来一群人。
之后的事,便是他们被人打倒在地。
孟厌:“巴郡离渝风镇尚远,你们怎会认识赵寅?”
王金:“大家都是屠户,赵寅常去南郡。一来二去,我们便认识了。”
崔子玉着急追问道:“你们还记得当夜闯进来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王锡挠挠头,“只记得领头的那个女子,红眸红衣。”
孟厌猜测女子便是巫九息,沈修荣应是被他们凌迟后,又将他的魂魄换到野猪身上,让百姓们分食其肉。
沈修荣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凌迟被分食,却无能为力,只能痛苦哀嚎。
可惜,他夺走了不少具身子,最后寄生在一具不能言语的野猪身上。
沈修荣因为夺舍而活,又因夺舍而受凌迟之刑,好一场因果轮回。
孟厌招呼几人去赵子行家,王金指着赵寅的尸身,“三位,我们哥俩能否随你们一起去报官?他他他,实在太吓人了……”
崔子玉颔首应好,“走吧。”
一路上,王金与王锡不住道谢。
虽是冬日,两人的额头上,热汗不停冒出。
走到一处树林,王金忽然倒地。
崔子玉环顾四周,发现鸟雀无声,猜附近应是有妖怪埋伏,“王锡,你快把王金扶起来。”
王锡壮着胆子上前,抱着王金,无助悲嚎,“他死了……”
“啊?”
孟厌拉着姜无雪上前,正欲蹲下身查看。姜无雪的长剑忽然从她眼前闪过,然后直愣愣插进王金的胸口,接连捅了三下。
两人震惊地看向他,孟厌犹豫再三,还是不怕死地骂出声,“你发什么疯?!”
姜无雪抽出长剑,“他现在死透了,你快哭。”
话音刚落,王锡嚎啕大哭,指着姜无雪大骂是杀人凶手。
孟厌期期艾艾解释,“他人不坏,就是喜欢和人闹着玩。姜无雪,你定是觉得王金中了什么妖怪的毒难受,才给他痛快,是不是?”
姜无雪云淡风轻:“不是。”
王锡破口大骂:“杀人凶手!”
孟厌没了法子,只好向崔子玉招手,“姜无雪好像把人捅死了。”
崔子玉看了看姜无雪,又瞧了一眼胸口冒血的王金,“这事,归顾大人归。照地府规矩,姜无雪得去地府受刑。”
两人在树下商议许久,最终由孟厌出面,先向王锡道歉,“对不住啊,好像是他把你弟弟杀死了……等会儿,我带你去找家中长辈,你在他面前,帮姜无雪说一两句好话,行不行?”
王锡:“……”
崔子玉见王锡面色不善,赶紧开口,“你放心,家中长辈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王锡抱着王金直抹泪,孟厌战战兢兢递上手帕。
变故突发,在孟厌伸手的一瞬。死去的王金猛地睁开眼睛,左手化为利爪,直直伸向孟厌的手。
在孟厌的手被利爪抓住前,剑光闪过,利爪消散为红雾。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姜无雪右手持长剑,插进王金的胸口。左手握短剑,抵住王锡的脖颈。
孟厌离他最近,能清楚地听到他兴奋的声音,“巫九息,我抓住你了。”
那颗入了魔的内丹,他惦记很久了。
事已至此,王金消失,巫九息现身,“凭你,也想抓住我?”
而王锡一转头,也变成了一个女子。
正巧,孟厌见过这女子,“花戚里,你果真和她在一块。你们想抓我,威胁姜杌,是不是?枉我们费心搭救你们,两个恩将仇报的坏妖。”
巫九息:“不,我是要抓你们三个人。花戚里,动手。”
姜无雪收起短剑,将长剑挥出。一剑不见剑影,唯余剑声嘶鸣回荡。
巫九息刚被姜无雪发狠捅了几剑,伤口流血不止。花戚里见此情景,素手一抬,万千玉簪花从天飘下。
那些花,诡异至极。
随风飘到面上,手上,直往心口钻。
崔子玉捏诀,好歹在更多的玉簪花落到她们身上时,设好结界。
姜无雪冷冷笑了笑,挥下第二剑。
透骨的寒意,在将玉簪花结成冰花的同时。穿过结界,直达孟厌的全身。
她修为差,眼下只能紧紧抱住崔子玉取暖。
万幸,在她被冻晕之前,花戚里先被冻成了雪人。
无尽的冰雪从花戚里的脚下盘旋而上,巫九息慌忙想来救她,反被她一把推开,“九息,快走。”
巫九息一咬牙,直接化成红雾离开。
冰雪消散,孟厌恢复神智。
那边的姜无雪看着花戚里,眉眼弯弯,喜上眉梢,“你的内丹,好像也不错。”
他下手极快,话一说完便变了脸色,拿起剑往花戚里的胸口刺。
孟厌叫苦不迭,唯恐他杀了花戚里,赶忙大步跑过去拉他,“上回姜杌连累我扣了八分,你若杀了她,我连七品小官都没得做。”
姜无雪置若罔闻,继续使力。
孟厌猛然松手,“你杀吧。怪不得有梅说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坏妖,论心善,远不及他半点。”
握剑的手停下,姜无雪侧身盯着孟厌,“他何时说的?”
“就半月前,我跟他在山上堆雪人。他堆了一个哈巴狗雪人,说是你,还说你心狠手辣,像一条乱咬人的疯狗。”孟厌越说越起劲,“不像他,心善又可爱。”
在听到哈巴狗时,姜无雪已然怒气起伏。
待又听到姜有梅私下自夸心善又可爱,骂他心狠手辣。他气得丢下剑,跺脚生气,“那个蠢妖,骗我说哈巴狗是他自己。我要回搅乱荒找他算账!”
崔子玉帮他收起剑,“我们这就回客栈找姜杌商量,好不好?”
姜无雪已跑远,回头不停催促,“你们快点。”
“你别走远,我们马上来。”
孟厌胆战心惊扶起花戚里,“我又救了你一回呢。”
花戚里低声道谢:“多谢。”
两拨人在牌坊处遇见,姜杌一看姜无雪杀意难忍的样子,便知他们遇到的是巫九息,“那个里正也是妖怪变的,故意拆散我们,引你们去王金家。”
他们三人急匆匆跑去赵子行家,叩门一问,才知镇上压根没有叫赵子行的人。
等他们发觉不对,原路折返回来找孟厌他们三人,又在一处暗巷遇到几个拦路的妖怪。
孟厌扶着花戚里上前邀功,“月大人,我找到花戚里了,能……加几分呀?”
月浮玉抱着受伤的手,“一分。”
“哦。”
第124章 世间道(五)
回地府的路上,孟厌好奇问道:“姜无雪,你怎会知晓王金便是巫九息?”
姜无雪漠然应她,“我在他们面前舞剑,有一个躲开了,有一个没躲。”
这世上,能面不改色任由他在他们面前挥剑之人。
除了姜杌,便是巫九息。
孟厌听完缘由,违心夸赞道:“你真聪明啊。”
姜无雪抱着手,“那是自然,我最是聪明可爱。不像姜有梅那个蠢妖,比你还蠢。”
“我哪里蠢了?”
“若不是我聪明,你已经被巫九息抓走了。”
孟厌失了底气,骂骂咧咧坐到姜杌身边,“瞧你养的无礼小妖,整日吓我还骂我。”
姜杌夹在两人中间,既管不住姜无雪絮絮叨叨骂人的嘴,又不敢让盛怒的孟厌少说几句。
马车颠簸一路,他不时劝劝这个,“无雪,你少说几句。若是有梅在,定不会胡乱说话。”再不时温声宽慰另一个,“孟厌,他一贯不会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妖主,你见色忘义。”
“姜杌,你又心疼他。”
争吵间,先到了搅乱荒所在的山下,姜无雪气冲冲下马车,提着剑直奔搅乱荒而去。
孟厌掀帘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开始害怕,“有梅不会被姜无雪打死吧?”
姜杌帮她放下帘子,扶她坐好,“放心。有梅疼,无雪亦疼;有梅死,无雪也会死。这回,大概会多骂两三句吧。”
“打又打不得,他俩可真是冤家路窄。”
几人押着花戚里回地府,接连审问了几日。她一直咬牙闭嘴,不肯说一句话。
这日午后,孟厌穿着一身粉衣跑去看她,“你们杀了沈修荣,还不解恨吗?”
花戚里缓缓摇头,“不够。”
她是花妖,在山中苦修百年才化形。
入世后,她并未如同族一般,肆意欺凌凡人。而是广结善缘,常行好事。
她在金陵城有一处大宅子,里面的奴仆多是无家可归之人。她好心收留他们,庇护他们直到死亡。
在被抓住前,她从未害过一个人。
可正因为这点不该有的善心,致她被葛山首骗去山中,落到严洵手里。
永安镇的那十个人,嘴上说着好话,下手却极狠。
他们每一个,皆是穷凶极恶之徒。
地室中,关着不少妖怪。
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她亲眼见到他们被折磨,被杀死。
他们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他们的内丹被人生生剖走、他们的尸身留在地室中,直到下一个妖怪的到来。
花戚里无助地悲泣着,手脚被锁链缚住,她只能尽力抬起头,“你知道那群凡人怎么折磨妖怪吗?”
孟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是坏人。”
“有一日,来了一个俊俏的男妖。永安镇那群人彼此相争,谁也不肯放手。”花戚里的双眸流下泪珠,一滴一滴,滴进身下的彼岸花中,“最后,因无人让步,他们决定把他杀了。”
那个男妖死在她的脚下。
死时,他的双眼睁着,愤恨地盯着她。
他也是一个心善的好妖,好心搭救被狼群追赶的沈修荣时,被他所擒。
直到死亡,他仍旧想不通,他明明做了好事,为何却落得如此下场?
他想不明白,花戚里也想不明白。
后来,巫九息找到她。彻夜长谈后,她想明白了,“错的不是有着善心的我们,而是那群愚不可及的凡人。毁了如今的人间,才能创造更好的人间。”
孟厌掏出手帕,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与脸上的血污,“我生前倒霉,活到二十岁便被人杀了。杀我的那个凶手,隔了半年才被问斩。”
那人死后入地府受刑,去了刀山地狱。
她常常去刀山地狱,躲着石头后面,骂骂咧咧看那人受刑。
看了十年的受刑惨状,她才渐渐觉得解恨。
第十一年开始,她不再去刀山地狱。无他,地府和人间的热闹太多,她忙着凑热闹,哪还顾得上去看那人每日来来回回上山,然后被鬼差推下山。
二十年后,那人从地狱受刑离开,前去奈何桥投胎。
当日,她守在奈何桥。为了报生前的仇,她偷偷往孟婆汤中,加了不少黄莲。
等那人痛苦地喝完离开,泰媪大人忽然现身,“呀,本官怎不知,如今孟婆汤的汤方中,需要加黄莲?”
唯恐被扣分,她理直气壮狡辩,“他害我早死,我只是往里面加了一点黄莲而已。”
泰媪大人并未怪她,只是劝她向前看,“你明明已经报仇放下,实在不该整日记起他。你记起他一次,痛苦便会多一日,好日子自会少一日。本官且问问你,你昨日闹着去人间看戏,今日为何跑来奈何桥熬汤?”
她低着头没有言语。
今日的陈郡,原本有一出她爱看的戏。
可为了给那人一点教训,她舍了去人间的机会,一大早跑来奈何桥吹冷风熬汤。
结果等了大半日,才等到那个早已记不得她是何人的凶手。
那出戏,她等了足足一年才等到。
为了这个早该素不相干的人,她巴巴跑来,真是浪费一整日偷懒的好时光。
泰媪大人笑而不语,“你快滚吧,本官看你这副偷懒样,便觉心烦。”
她慢慢走回房,直到如今,仍在懊悔,“你知道我后悔什么吗?”
这回轮到花戚里摇头,孟厌语气幽怨,“后悔没去看那出戏。”
白二去了,看到了那位惊为天人的白翟郎君。
而她,因为临时起意去了奈何桥,被白二暗地里笑了好几年。
“听说扮演白翟郎君的戏子,风度翩翩,郎艳独绝。”孟厌提起此事,依然后悔不迭,“你不知道,杀我的那个人,面貌狰狞,说话还难听,真是气死我了。”
等孟厌说完,花戚里大吼着,吼出那一句,“不一样,我们不一样。”
孟厌坐到她身边安抚道:“我知道,你们受了很多苦。花戚里,昨日黄泉路上的几个游魂找到城隍,说愿意替你去地狱受刑。他们是你从前的几个奴仆,听闻你被抓入地府,已在鬼门关外徘徊许久。”
“妖有善恶之分,人亦有。”
“花戚里,那些人造下的恶果,不该由所有好人去承担。”
说到最后,孟厌悄悄凑到花戚里耳边,“有一个游魂自称是你的义妹,你要见她吗?”
“你有法子?”
“我人脉广着呢~”
“我要见她。”
“行,你等我去把她偷偷带进来。”
孟厌说完,起身跑去黄泉路。行至金鸡乡,月浮玉带着几人等在一旁,“如何?”
“她愿意说了!”孟厌乐呵呵道:“月大人,此事若成,我能加多少分?”
她好不容易自荐揽下这事,一为将功赎罪,二为升官发财。
月浮玉幽幽回她,“三分。”
辛苦一趟,才得三分。
孟厌欲言又止,边叹气边跑去黄泉路寻人。
花戚里与这位义妹交谈了半日才作罢,孟厌坐在门外的石头上。闲来无事,她掏出钱袋数银子。
不知何时,姜杌悄无声息坐到她身边,“白翟郎君?哟,你还惦记那个丑八怪啊。”
孟厌心虚低头,“没见着的,总是最好的。”
为防姜杌又吃醋,她赶忙回身抱住他安抚,“你放心,在我心里,你是最俊的!”
“最好的是白翟郎君与顾一歧。我辛苦好几年,只捞到一个最俊的?”姜杌作势生气,将脸别过去,“以色事人,果然不长久。”
孟厌手脚并用保证,“我最好色,你长得最俊,我肯定一辈子都喜欢你。”
“若我有一日,变丑了呢?色衰而爱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