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辉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据我们了解,厉婕的父亲,也就是余天然的父亲,是承受不了舆论的压力,跳楼自杀。”
“而住在余天然家对门的邻居刘文全,长期对他们一家进行言语辱骂和暴力威胁。”
他盯着李兰宁的眼睛,语气认真的说,“李兰宁,虽然你到现在还没有亲口承认,在刘文全家灯上做手脚的那个人是厉婕,但是根据雍浩提供的信息,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厉婕,也就是余天然,她是回来寻仇的。”
李兰宁的态度平静了很多,但依然咬死不松口。
她笑了笑,说道:“这是你们的猜测,没有证据。”
许辉:“不光是刘文全那个案子,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她和另外一起命案也有关系。”
李兰宁神色变了变,喃喃说道:“你们怀疑是她杀了杨洪亮吗?不会的,她不会的。”
许辉摇摇头,“是另外一起案子,今天凌晨一点左右刚刚发生。”
李兰宁一脸惊诧地问:“谁?谁死了?”
许辉没有回答李兰宁的问题,而是语重心长地说:“李兰宁,厉婕可能是个很危险的人,身上的命案应该不止一件,你帮她遮掩不了的,明白吗?到头来连你自己也会搭进去。”
“你现在还有机会戴罪立功,协助我们警方尽快侦破刘文全的案子,帮我们尽快找到厉婕。”
“你妨害司法的行为,我们可以不予追究。”
李兰宁凉凉笑道:“你们觉得我只有妨害司法的罪吗?你们抓我过来,不是把我当成杀杨洪亮的凶手吗?”
许辉:“杨洪亮的案子,你的嫌疑最大,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要知道,我们警方只要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可以零口供定罪。”
他一字一句问:“所以 19 号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兰宁看着许辉,满脸不解,“那天早上的事我已经说过一遍了,为什么你之前相信我,现在又不信了?”
许辉:“上次我放你走,不是因为我相信你的话,而是因为你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可现在情况不同了,需要我提醒你是为什么吗?”
李兰宁一脸茫然,“为什么?”
许辉深深看着李兰宁的眼睛,淡淡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李兰宁:“我真的不知道。”
沉默一瞬过后,许辉说:“你走之前,开空调了吗?”
李兰宁脸上的表情更茫然了,她仔细回忆,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们问这个干吗?”她忍不住问道。
许辉:“你有没有关空调?”
李兰宁:“我都出门了,怎么关空调?”
许辉又问道:“19 号早上,杨洪亮吃没吃早饭?”
李兰宁回忆片刻,慢慢说道:“那天我刚吃了几口早饭,他就开始找事了。”
许辉打断李兰宁的话,正色问道:“杨洪亮到底吃没吃早饭?”
李兰宁摇了摇头,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没有吧。”
许辉观察着李兰宁的神色,看不出一丝破绽。
一阵沉默过后,许辉问:“你婆婆那天上午来你们家时,厉婕在哪?”
李兰宁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正要从杨洪亮的房间里出来,我婆婆就进屋了,我怕她事多,就自己出来应付她,厉婕留在杨洪亮屋里了。”
她说完,才好似刚刚想起什么,连忙解释:“你们不会怀疑厉婕吧?怎么可能啊,不会的。”
许辉跟何峋沉默对视一眼,厉婕和李兰宁,两人的回答截然相反。
许辉和何峋离开审讯室时,李兰宁仍在不停的重复:“不会是厉婕,真的,不会是厉婕杀了杨洪亮。”
师徒两人走出审讯室,房门合上的一刹那,李兰宁看着灰色的铁门,声音忽然变了个调。
她唇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冰冷地,悠然地说:“厉婕真的没有杀杨洪亮啊。”
第八十九章 野火燎原
7 月 30 日,上午,天空干净得连一朵云都没有,只剩下纯粹的湛蓝。
抬头凝望片刻,眼睛仿佛会灌满那凝固的,深厚的蓝,从此再也辨认不出其他颜色。
纯净的蓝天下,是一片浓郁的草甸,绿茵茵的草地上开满了五色斑斓的野花。
再远处,是一片水草丰美的沼泽,一块块清澈的湖水像散落在绿野上的镜子,倒映着湛蓝的天空,洒金的阳光,摇曳的野花和水草。
今天的花湖热闹非凡,景区会议中心门口停满了车。
无数家媒体扎堆在这里,紧锣密鼓地进行现场报导的准备。
若尔盖草原文化节暨省十大杰出青年的颁奖仪式,今天上午将在这里举行。
会场门口铺了一条崭新的红毯,迎接着一批又一批到来的嘉宾。
有政要,有名流,有各行各业的人才精英,还有数不清的媒体人。
节奏明快的音乐一大早就响彻天际,阳光普照大地,炽烈地照在每个人脸上。
目光所及,明媚得有种恍惚的感觉。
厉婕和傅敏手挽着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他们避开了景区大门,抄小路进来的。
厉婕上身披着傅敏顺来的一件黑色冲锋衣,宽大的外套盖住了胸口干涸的血迹,只剩裙角那一片暗红的血痕,像一朵干枯的印花。
她怀里抱着的绿萝,在阳光下舒展着枝叶,正在兀自疯长。
厉婕牵着傅敏的手,带着他来到一片开满野花的草甸上。
她停下脚步,静静伫立在蓝天和绿野之间,风带着阳光的温暖,抚着她的面颊,吹起丝丝缕缕的长发。
厉婕沉默看着这片草地,目光充满怀念。
她问傅敏:“这个地方漂亮吧?”
傅敏点点头。
厉婕盘腿坐在了草地上,把绿萝搁在了旁边。
傅敏在厉婕身边坐了下来,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不该冒这个险的。”他说。
厉婕却置若罔闻, 自顾自说:“初三毕业那年,我们一家开车自驾出来旅游,去了拉卜楞寺,桑科草原,扎尕那,九曲黄河第一湾,最后一站到的这里。”
她顿了顿,轻声说:“这是我记忆里最后的快乐。”
傅敏牵住厉婕的手,想要安慰她,却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还恨吗?”傅敏轻声问道。
厉婕转头看向傅敏,笑容温柔平淡,和昨晚那个浑身是血,疯狂杀戮的恶魔判若两人。
厉婕被阳光晒得眯起了眼睛,懒洋洋的,像只晒太阳的猫。
可她的身上,却始终有一层冰薄的壳。
那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寒凉,阳光照不透,什么样的温暖也融化不了。
她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出那么怨念深重的一句话,“还恨,永远都恨。”
傅敏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他将她抱进怀里,抬手抚摸着她长长的头发。
“杀了那个人,还是恨吗?”
厉婕脸埋在傅敏的胸膛上,慢慢点了点头,“嗯,还恨。”
傅敏:“要怎么才能不恨呢?”
厉婕没有回答傅敏,她抬起头,看着他忧心忡忡的面孔,忽然问:“你不恨了吗?你哥的死,你不恨了吗?你不怀疑我了吗?你不替他报仇了吗?”
傅敏的表情僵了僵,无言以对,只是无知无觉地把厉婕抱得更紧。
早上在灌木丛里缠绵悱恻时,厉婕忽然问了他这个问题。
那时,他想不出答案,只能回以粗暴的吻。
而此刻,他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厉婕喃喃说道:“你还恨,是不是,你永远都恨。”
傅敏沉默着把厉婕抱得更紧,可他已经无法再把厉婕和傅敏的死联系在一起了,哪怕是片刻的揣测也做不到。
厉婕被傅敏抱得几乎透不过气,她感觉到了他的纠结和绝望。
下一秒,傅敏忽然松开厉婕,他抓住厉婕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
傅敏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交换好不好,我把过去扔了,你也把过去扔了。”
他的眼睛里涌动着漆黑的雾气,仿佛天崩地裂,魔神交战。
每一刀,每一斧,砍在他的五脏六腑,血肉横飞。
到最后硝烟散尽,满地碎尸里爬起一个新的,血淋淋的自己。
砍掉了过去,碎掉了执念,换却了此刻万死不悔的信仰。
他直视着厉婕,一字一句,“从此以后,我们只有彼此,好好活下去,不枉此生,行吗?”
厉婕沉默不语,久久看着傅敏。
傅敏不依不饶地追问她:“行吗?你说话,行吗?”
厉婕快被他的目光烤化了,才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傅敏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地把厉婕重新搂进怀里,像抱着个宝贝,生怕被别人抢去。
厉婕仰着脸,木然看着刺眼的天空,一股深寒发自心底,透彻肺腑。
有那么一秒钟,她真的对傅敏的提议动心了,忽然对以后的人生有了些期待。
可这期待因傅敏而起,又变得绝望无比。
不枉此生?
厉婕凉凉勾起唇角,心里有个声音,淡淡地说:“傅敏,你一定会后悔的。”
傅敏喜极过后,很快恢复理智,他起身把厉婕从草地上拽起来,拉她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
“你听我说。”他警惕地看着四周,飞快地交代厉婕,“我去想办法联系朋友,尽快搞辆车。”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厉婕,嘱咐她:“你在这等我,哪也别去。”
“注意周围的情况,如果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往咱们今早藏身的那个灌木丛跑,躲进那里等我。”
厉婕点点头,没说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敏。
傅敏:“我走了。”
厉婕点点头。
傅敏转身走出去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对厉婕说:“我走了,你别乱跑。”
厉婕站在阳光下,笑着嗯了一声。
傅敏牵肠挂肚地走出去几步,忽然听到厉婕在身后叫他的名字。
傅敏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厉婕,只见一团火红的衣裙在风中飞扬着朝他扑来。
傅敏张开双臂,将厉婕接了个满怀。
“搞什么,吓我一跳。”傅敏笑着埋怨。
厉婕一声不吭,拿双唇堵住了傅敏的嘴,傅敏忍不住吻了回去。
片刻后,他使出全身的定力,把厉婕推开了,“别闹,太扎眼了。”
厉婕紧紧盯着傅敏,一双冷静的眼睛里忽然涌起无限的纠结和痛苦。
“傅敏。”厉婕叫他的名字,迟疑着想要说些什么。
她欠傅敏一个真相,原本是要在旅途的终点告诉他的。
她该亲手摘掉他背了七年的十字架,该还给他一个无痛又无疑的余生。
可那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被扯进了十八层地狱的业火里,烧得灵魂都在扭曲挣扎。
傅敏觉得厉婕的表情有些异样,紧张地问:“怎么了?”
厉婕再次试图开口说话,可她依然做不到。
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傅敏,一颗心在剧烈的纠结中被绞成了碎渣。
她终究还是没有直面他的勇气,“没什么。”
厉婕朝傅敏笑笑,轻声说:“去吧。”
傅敏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事?”
厉婕点点头,“嗯,真的没事。”
她想,算了,这就样吧,这一路,她已经成全的够多。
最后,成全一次自己的自私吧,就让那个秘密,随她一起堕入地狱。
傅敏:“那我走了,这次是真的。”
厉婕点点头,忽然说:“傅敏,这趟旅行,你是意外的惊喜。”
阳光下的她,笑容好似蒙了一层阴影,“即使只有十天,我也很满足。”
傅敏心头再次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可他却没能分辨出这不安具体是什么。
他低头在厉婕额头上亲了亲,忍住了再次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
“不够,我要一辈子。”他说完,转身大步走进人群里。
这次,他忍住了回头的欲望,一颗心被牵扯着,越走越远。
厉婕静静看着傅敏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她弯腰抱起绿萝,朝着十点钟即将开始的草原文化节开幕式的方向走去。
文化节的开幕式是在一个气势恢宏的会议中心举行。
厉婕远远地看到会议中心门口,已经停满了车子。
红毯铺就,繁华似海。
厉婕停在一个卖冷饮的摊位旁,弯腰挑选着冰柜里的饮料。
她身旁,一个妈妈带着女儿也在挑饮料。
妈妈让小女孩喝纯净水,小女孩坚持要喝甜的,相持不下,都气鼓鼓的。
厉婕笑着对小女孩说:“你长得好漂亮,像妈妈。”
小女孩抬头看向厉婕,见是一个漂亮的大姐姐,一下子就不好意思闹着要喝甜水了。
厉婕指指妈妈手里的纯净水,说道:“喝这个皮肤不长痘痘,会更漂亮的。”
小女孩腼腆地点点头,乖乖接过妈妈递来的水。
小女孩的妈妈笑着对厉婕挤挤眼,用口型说了声谢谢。
厉婕朝她笑笑,伸手摸了摸外套口袋,“咦,手机呢?”
厉婕又摸了摸另外一个口袋,表情忽然紧张起来。
小女孩的妈妈见状,关切地问:“你包呢?手机在不在包里?”
厉婕四下看看,郁闷地说:“我男朋友拿着我的包呢,不知道跑哪去了。”
小女孩的妈妈热心肠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厉婕,“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
厉婕满脸感谢,接过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她说了两句,就挂断电话,抱歉的对小女孩的妈妈说:“我能不能再打一个电话?我男朋友在卫生间拉肚子,说我公司有个着急的电话要我回一下。”
小女孩的妈妈忙说:“没事没事,你随便打。”
厉婕笑着说声谢谢,拿着手机走出去几步,拨通了助理小熊的电话。
“喂,小熊,我是厉婕。”
助理小熊听到厉婕的声音,简直如蒙大赦。
“天啊,厉总,终于联系上你了,你这几天去哪了?休假也不能关机啊,公司现在人心惶惶的,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厉婕简短地搪塞几句,然后说:“小熊,你把录音功能打开,这通电话要录音。”
电话那边,小熊依言打开了录音功能。
厉婕:“我有几件事要交代,你别问为什么,照办就是。”
她顿了顿,平静地说:“这通电话,就是我的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