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总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平淡无奇的一辈子跟着朝阳一起壮阔了一瞬。
他挂上鱼饵,把鱼线甩进河里,然后给自己点了根烟。
手机摆在脚边,他追的一本两百万字的玄幻小说,终于要收尾了。
老刘在故事里听出了一种酸涩,上了年纪,人变得特敏感,他抹了把眼泪。
刚一抬眼,看到不远处的大石头后面,探出一只灰白的手。
老刘骤然一惊,差点吓出心脏病来,稍稍镇定后,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像只手。
老刘搁下鱼竿,走到大石头跟前,伸着脖子仔细端详。
顺着那只手,赫然看到一截苍白的手臂,老刘头皮轰然一炸,整个人跌坐在河里。
他连滚带爬地跑回马扎跟前,抓起地上的手机,哆哆嗦嗦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死……死……死人了。”
冬霞西北菜馆的隔壁是一家地道的牛肉面馆。
刑警徐科和邢雯师徒俩正坐在餐桌前等牛肉面。
两人马不停蹄地追了一夜逃犯,此刻又困又饿,上下眼皮直打架。
邢雯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忍不住抱怨,“咱跟没头苍蝇一样跑了一晚上,连高正银的人影都没看到。”
“师父,你说他能藏到哪去呢?”
徐科正看着柜台里的凉都老窖咽口水,他几十年,别的不馋,就爱喝俩口小酒。
听邢雯的话,他思绪转回来,苦笑一下,“没准已经跑出临夏了。”
邢雯心直口快,“跑出临夏,那就没咱们什么事了吧?我都三天没回家了。”
徐科粗糙的大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闻言只是笑了笑。
这话要是搁到十年前,不管从谁嘴里蹦出来的,他听了一准暴跳如雷。
可时间是把刀,把人的心性都挫平了。
十年一晃而过,他这张老脸越看越凶了,可脾气却像死火山,永远都爆不了了。
“茗茗这几天跟着爷爷奶奶?”
他想起邢雯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随口问了一句。
邢雯苦笑,“不然呢,她爸出差我加班,谁都顾不上管她。”
徐科安慰邢雯,“孩子自己懂事,学习也没落下,挺好。”
提到茗茗的学习,邢雯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脸上又有了笑容。
店员端上热气腾腾的拉面,邢雯饿得前心贴后背,迫不及待抓起筷子。
徐科正要拿筷子,手机忽然响了。
他接起电话,听了一句,两条凶悍的浓眉皱在了一起。
挂了电话,徐科起身,对邢雯说,“吃不了了,走吧。”
邢雯二话不说,撂下筷子站起来,跟着徐科快步走出面馆。
两人匆匆跳上警车,直奔尸体现场。
队里的老法医带着助手,几乎同时赶到。
四人带着橡胶手套把尸体打捞上岸,搁在河边的碎石滩上。
待徐科看清楚尸体的面容,惊呆了,他乍然抬起头,正撞上邢雯同样震惊的目光。
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围着尸体转了好几圈。
邢雯按耐住心里的兴奋,颤抖着掏出手机。
她翻出五省作案连环杀人犯高正银的照片,瞪着眼睛,和岸上的尸体一一比对。
国字脸,驼峰鼻,厚唇。
最重要是尸体右小臂内侧,赫然有一道很深的疤痕。
面容,体型,身高,疤痕。
一条条,全都对得上。
邢雯越看,心跳就越快,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徐科。
“师父。”她声音激动得变了调,“是高正银。”
徐科坑坑洼洼的脸上,泛起一层奇异的光彩。
他盯着尸体那张灰白的脸看了半天,忽然做梦似的抬起头,“是他......对吧?”
直到此刻,他仍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邢雯目光狂喜,冲徐科使劲点点头,“八九不离十了。”
邢雯一边听徐科给局长打电话,一边配合法医检查尸体。
“是他,没错。”
“仔细核对过了,确定是高正银。”
“据老林检查,没外伤,初步判定是溺死,像自杀。”
“推测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
“解剖了才能最终排除他杀可能。”
邢雯抬起高正银右臂,仔细端详他手腕上戴着的一块手表。
这是一块机械表,尽管泡了水,好在时间不长,表盘上还有模糊的指纹印迹。
邢雯对着阳光,仔细观察表盘,看上面的指纹,好像有点复杂。
“师父。”她叫了徐科一声。
徐科走到邢雯跟前蹲下,邢雯指指表盘,“这上面,好像有不同的指纹。”
徐科凝神端详表盘,好一会儿,慢慢点点头,“带回去给鉴定科看看。”
邢雯点点头,小心把手表从尸体手腕上摘下来,放进物证袋。
她继续检查物证痕迹,掏出尸体外套口袋里的物品。
外套左侧口袋里有一包云烟和一支红色塑料打火机。
右侧口袋里有几十块钱现金,泡水后粘在了一起,没什么破案的价值。
无论如何,今早这个发现,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苦呵呵地干一辈子,没想到临退休,震惊全国的连环杀人案,竟稀里糊涂结在了自己手上。
徐科既高兴,又隐隐觉得这个案子有点烫手。
回去的路上,徐科沉默开车,邢雯整个人也愣愣的。
路走了一半,邢雯才像还魂回来,小心翼翼地说,“师父,高正银,这算是自杀吧?”
徐科看着前面的路,半晌,默默点了点头。
邢雯抚着胸口,“师父,咱俩去买张彩票吧,今天这运势,没准能暴富。”
徐科看了邢雯一眼,“福兮祸所依,是福,但也可能是祸啊。”
邢雯只管开心,勤勤恳恳干了将近 15 年刑警,没经历过什么大案。
昨晚还担心高正银在临夏继续作案,结果大早上,就自杀了。
警察这一生,有的人,一辈子淹没在日常案件里,只有很少的人,才能在大案里沉浮。
邢雯一直以为自己属于“有的人”,没想到从今以后,她的人生会和一件大案挂钩。
她有些兴奋,“师父,你说咱们会不会上电视啊。”
徐科笑笑,“你还想上电视?”
邢雯坐不住了,“追了十几年的重刑犯,可是在临夏的地盘上,落咱俩手里了啊。”
旅馆里,李兰宁睡醒了。
厉婕冲了一袋感冒颗粒,递给李兰宁,顺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不烧了。
“你觉得怎么样?”厉婕问。
李兰宁一开口,带着点鼻音,“头有点疼,没啥事。”
厉婕问她,“要不要休息一天再走?”
李兰宁摇摇头,她看着杯子里的液体,怔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昨天晚上做梦了。”
厉婕坐在床上笑了笑,“我听到你说梦话了。”
李兰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厉婕,“我说什么了?”
厉婕沉默片刻,说道,“你让杨洪亮滚。”
李兰宁垂下眼帘,表情变得怅然又温柔,“我后来又梦到悠悠了。”
厉婕微微一怔,目光里也泛起一丝温和。
悠悠是李兰宁的女儿,她没见过她,只从李兰宁嘴里听说过。
悠悠三年前死了,高烧脑膜炎,才六岁。
厉婕虽然没见过那孩子,脑海里却有一个栩栩如生的印象。
她眼睛大大的,脸颊上有一对小酒窝,留着波波头,她喜欢唱歌跳舞,是个小人来疯。
她很聪明,还没上小学,就已经会背好多首古诗了。
杨洪亮将悠悠的死怨在了李兰宁头上,所以悠悠死后,他开始怨她、打她。
“我梦到和悠悠一起去甘南玩。”李兰宁唇角弯起,“梦得好真啊。”
“我在梦里会开车,带她在山路上一圈一圈地绕,我们要去若尔盖花湖。”
厉婕怔了怔,“若尔盖花湖?”
李兰宁点点头,下一秒,忽然泪如泉涌。
她看着厉婕,泣不成声地问,“她是不是,给我托梦呢?”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想让我带她去这个地方?”
厉婕看着李兰宁,声音温和,“别想多了,可能是你前几天看多了草原文化节的广告,举办地不就在若尔盖花湖吗。”
李兰宁表情有点放空,喃喃地说,“我要带悠悠去看若尔盖的花湖。”
早上不到八点,厉婕就接到修车店老板打来的电话,通知她车灯已经换好了。
厉婕去取了车回来,和李兰宁在楼下吃早饭时,雍浩和傅敏也来了。
雍浩拿了吃的,在厉婕对面坐下,笑得很含蓄。
厉婕觉得雍浩笑得有点贱兮兮的,问他,“你笑什么。”
雍浩笑嘻嘻地问厉婕,“有人昨天还闹着要回兰州,今天一早又不回去了,你猜为什么?”
厉婕吃了口馒头,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怎么知道。”
雍浩瞟了傅敏一眼,故作心塞地说,“因为某人重色轻友啊。”
厉婕懒得听雍浩跟她打哑谜,直截了当地问,“想一起玩?”
雍浩,“有人特别想,我只好配合他了。”
厉婕,“赶紧吃,吃完上路。”
吃完早饭,一红一黑两辆越野,慢慢驶出窄窄的长街。
经过一处河边时,雍浩看到河岸上围了好多人。
他把车停在路边,厉婕跟在他们后面,也把车停了下来。
两扇车窗缓缓降下,雍浩好奇地向路人打听有什么热闹可看。
路人指手画脚地说,“死人了,就在河里发现的,警察刚刚把尸体拉走。”
雍浩不懂尸体都抬走了,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他发动汽车,开回了主路,车窗升起,傅敏沉默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李兰宁看着河岸上围观的人群,一脸后怕的样子。
“你知道吗?昨晚一个女警察提醒我,千万别出去乱晃,你看,还真出事了。”
厉婕笑笑,看了眼雍浩驶走的车子,她发动汽车,跟了上去。
厉婕经过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戏码,没心情看热闹,她只想快速抵达下一站。
下一站,拉卜楞寺。
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被誉为“世界藏学府”。
厉婕和李兰宁都不信神佛,对这趟行程一点兴趣也没有。
无奈雍浩非要去打卡,只好陪他去转一趟。
第十五章 一路狂欢
从临夏到拉卜楞寺,其实只有两小时不到的车程。
但时下正是暑假旅游旺季,越往前开,路上车越多,车程被拉长许多。
雍浩好胜心强,前面有车压下速度,他就要风风火火超过去,始终都要独领风骚。
厉婕只好跟着雍浩一辆一辆的超车。
李兰宁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她看上去挺平静的,可心里的波澜并没有平息下来。
李兰宁还在不由自主地回放着,傅敏从楼顶一跃而下的身影,想一回,害怕一回。
厉婕看了李兰宁一眼,“既然决定出来玩了,就别想杨洪亮了。”
一听到杨洪亮这个名字,李兰宁苍白的脸上瞬间全无血色。
她喃喃说道,“他昨天一整天都不接我电话,我怕他万一真的出事了。”
厉婕看着前面的路,淡声说,“出事了,也是他活该。”
李兰宁苦笑,“话是这么说,可人是我推的。”
她表情紧张起来,“要是他真的死了,我会定什么罪?故意伤害还是误杀?”
厉婕沉默开车,半晌,忽然说,“放心吧,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李兰宁转头看向车窗外的晴天和烈日,“希望吧。”
她忽然想起什么,在外套口袋里一通摸寻,然后又抓过背包翻找。
厉婕问,“怎么了?”
李兰宁,“我手机呢?”
厉婕,“这不正好吗,省得你不停地打电话给杨洪亮。”
李兰宁,“好几千块钱呢,再说家里联系不上我怎么办?”
厉婕,“也许这是天意,让你好好散心,有事用我的手机,回去送你个新的。”
正说话间,前面忽然来了个紧急刹车,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刺耳的碰撞。
一辆皮卡不知怎么追尾了雍浩的车。
两辆车停在路中央,厉婕停下车,不一会儿后面便堵了长长的车队。
雍浩下车查看情况,什么都没说,先让皮卡司机把车移到路边。
雍浩自己也把车开到了路边,厉婕紧随其后。
道路恢复畅通,一辆辆汽车从一旁飞驰而过。
厉婕他们几个都下了车,走到皮卡跟前。
破破烂烂的皮卡,用油漆刷成五彩缤纷的颜色,瞧着又破又拉风。
几人走近了,才看到车盖上用红油漆刷出一串英文:welcome to heaven。
车里下来三个小孩,最高的刚成年,他手里牵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一旁跟着个小姑娘。
雍浩一看车里钻出来的都是小屁孩,无语道,“我擦。”
他慢慢踱到开车的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遭,“几岁了?”
雍浩早把追尾的事忘了,他这人,爱管闲事的劲上来了。
少年个头刚刚长起来,还不到雍浩肩膀,他染了一头黄毛,耳朵上还别着根烟。
雍浩居高临下的语气似乎冒犯到他了,他梗着脖子和雍浩瞪眼,一句话也不说。
雍浩一脸心累的表情,朝小黄毛伸出手,“驾照拿来。”
小黄毛瞪着雍浩,像只全身炸毛的刺猬,但就是一动不动。
雍浩轻嘶一声,“嘿,小屁孩,来劲了是吧?我看你就没驾照。”
他一把摘下小黄毛别在耳朵上的烟,随手别在自己耳朵上。
“还抽烟?带一车弟弟妹妹,把他们教坏了怎么办?”
小黄毛看烟被雍浩顺走,终于忍无可忍地朝雍浩扑了上来,“用你管吗?你算老几啊?”
雍浩一手按住小黄毛的脑袋瓜,将双臂乱舞的少年挡得远远的。
他笑着说,“我管不着你,把你爸妈电话给我,让他们来管你。”
小黄毛打不到雍浩,气得原地蹦起,“我爸妈在广州,你打啊,你看他们能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