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的笑容干净而清爽,许明月的心情却无比复杂,就好像被郝建演了一把的老太太――他说的都是我的词啊。
“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不坐你的车。”
“行,那就坐别人的车。”
学法律的人脑子转得就是快,很快,周应淮就推出了一辆自行车,“这是陈易安刚买的车。”
“你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要是一天拒绝我两次,再硬的心也会受伤的。”
果然,郝建说的对,词这东西谁先说就是谁的,许明月知道,她输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给自己养成了那么一个优秀的敌人。
周应淮骑车很有技巧,平路,他就骑得慢悠悠,偶尔的下坡路,却刻意加快了速度。由于惯性,许明月直接扑到了他的背上,双手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腰。
过了这个下坡,她本想放开,但前面的小路过于崎岖,除了紧紧抱住他,没有别的办法。
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怪不得都说年下更心机,许明月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她这么彪悍的直球选手,以前都是自己让别人吃这种亏,现在,真是报应啊。
晚风吹乱了心事,她觉得自己像微醺了一般,第一次体验被动的位置,但,暧昧的感觉,竟然还挺甜?
可惜很快,局势就反转了。
周应淮即将明白一个道理,当你占上风时,就必须一鼓作气打赢比赛,否则,一旦给了对手喘息之机,意外就会发生了。
第二天,离姨姥姥的演出还有整整一个小时,临近下班的许明月等得百无聊赖,频频朝对面看去,发现小氦几人正忙着准备漫画的线上庆功会。
她一时好奇,就走了过去,坐在小氦的电脑前,翻看粉丝群里的评论,其中大多数是对剧情的讨论,偶尔,还夹杂着几条表扬大反派的留言,说她的人物鲜活,连服饰都比主角的待遇还要好,可见作者的用心。
许明月觉得好玩,就一直看了下去,直到发现了一条特殊的评论,是在讨论漫画中女主角的形象,有人猜测她的原型人物是周应淮的大学同学,杨曦。
据说,是网站的编辑那里传出的消息。
氢氦锂铍硼同样注意到了这条评论,迅速开始了七嘴八舌的讨论。
“你们记得吗,咱们开业的时候,还真有个叫杨曦的女生,送了花篮呢。”
“杨曦……杨曦……哎,曦不就是太阳的意思?”
“这么说,那涂鸦墙的小太阳就是指她了?”
“难怪呢,你们还记得那句话吗――这次的私心是喜欢。”
“肯定就是她了。”
“不可能。”有上帝视角的小氦坚决不相信,“绝对不可能。我觉得那个人,应该就近在眼前,而不是远在天边。”
“我不同意。”小氢环顾四周,“他的身边就这么几个女生,难不成那个小太阳就在我们当中?”
“再说了,那黑月光是讨厌,小太阳自然是喜欢了。”
“是啊,要不是对明月姐的恨这么鲜明,怎么可能凭空创作出这么好的反派,既然恨是真的,那喜欢肯定也假不了。”
“喜欢这个姐姐很正常啊,她真的很优秀,长得好看、性格温柔,前不久还上了那个职场综艺呢。”
几个人群起而攻之,一一举例印证了小太阳就是杨曦,原本就社恐的小氦一个人根本扛不住这攻势。
突然,众人听到咚的一声,只见许明月阴沉着脸,将那本“红楼梦”狠狠摔在了桌上,然后,就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明月姐,这是怎么了?她是不是生气了?”
“没事,应该是听到了大瓜,激动了吧。”
临近下班时分,小广场聚满了准备开始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周应淮路过时,被姨姥姥的几个朋友叫住了,非要塞给他几瓶酱黄瓜。
“你长得好看,再送你半袋西红柿,自家种的,可甜了。”
“谢谢。”周应淮十分有礼貌地接过了沉甸甸的礼物,一转头,发现许明月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
“你还真是有女人缘啊。”
“随处都可以遇见照耀你的小太阳,这么幸运的生活一定不缺阳光了。”
“难怪你能长得这么高的个子,简直是光合作用的王者啊。”
这是……发生了什么?
明明昨晚还很好,怎么突然之间她的态度就发生了180度的反转。周应淮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连忙跟着许明月走进了办公室。
许明月一进门,就坐到了工位上,再也没给他一个眼神。
周应淮不免有些心慌,他拉过一个椅子,坐到了她的身边,“你生气了?”
“是我表哥欺负你了?”
“还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见她一直不理自己,周应淮只好打开了刚才在路口买的糖炒栗子,故意往她面前凑了凑,“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你尝尝看。”
没想到,这一招同样没有用。
许明月转头瞪了他一眼,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我生气,跟你没关系。那是因为我天生脾气不好,整日为非作歹,这辈子只配当黑月光,当不了人人称颂的太阳。”
“把你的糖炒栗子送去给别人吧。”
此刻,周应淮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通过分析这零散的信息找到她生气的关键。
“是谁告诉你你只能当黑月光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正午十二点的太阳。”
这是他的真心话,即使在两人相处不愉快的过去,周应淮依旧一直认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太阳,只不过那时是正午十二点的太阳,最明媚,也最刺眼。
但现在,只剩下了明媚。
“哦,这样啊,我是十二点的太阳,那剩下二十三个小时的太阳呢?”许明月中气十足,怒目圆睁,宛如武林正派终于抓到了魔教的犯罪证据。
“……这只是一种形容,没有别的二十三个小时。”从未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周应淮只好放低了声音,轻声哄着她,“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哼。”许明月转过头不再理他,只趴在桌上,随手把玩着眼前的小木鱼摆件,为了看清她此刻的表情,周应淮挪开椅子,屈膝半蹲在了她的身边,这一幕,像极了高中时闹别扭的小情侣。
万幸,有上帝视角的小氦发来了微信,及时解释了刚才的情况,得知了她生气的真正原因,周应淮先是一愣,转念之间,脸上又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有些开心,这种吃醋的表现,至少代表她有那么一丁点喜欢自己。
“我画的真不是别人。”
“跟我说这些干嘛?”
“你上次说新开的那家冷面馆味道不错,我今晚带你去吃,好不好?”
“我一个令人恨透了的黑月光,有什么地位提要求?”
“那……你喜欢的那个台湾男艺人,好像出了新的写真集,要不我帮你买?”
“好啊,你现在去买。”
“那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谁说我生气了,你有没有别的太阳,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应淮叹了口气,“我真的没有别的太阳。”
“女主角的设定是当初责任编辑的建议,除了黑月光的反派,其他角色真的没有原型。”
“我没骗你。”
“你可以看微信,我和编辑的聊天记录。”
周应淮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拿出手机递了过去,见他这么诚恳,许明月一时没了脾气,感觉好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姨姥姥的演出什么时候开始?”
周应淮笑了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那我们现在过去。”
可惜,两人刚出门,调皮的小氢就迎面走了过来,他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周应淮,“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哦~”
“下了班就赶紧回家,不要浪费公司的水电。”周应淮不想理他,预感到他说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小氢笑嘻嘻问道,“前几天工作室收了个漫画收官的花篮,是不是又是杨曦送的,我猜的对吧?”
听到这两个字,许明月刚消的气,再次提了起来,她转身就走,砰得一声锁上了公司的门。
好在,周应淮知道开门密码,快步跟了过去,又一次半蹲着身子,轻声细语地哄着她。
不远处悄悄观察的氢氦锂铍硼一齐陷入了震惊,惊讶于受压迫的周应淮竟然这么低姿态讨好压迫者,一点反抗的骨气都没有,真是令人汗颜。
小氢仗义执言道,“干嘛这么没有尊严,还跑去哄她?”
“就是啊,我要是长到一米八七,站起来都顶天立地了,坚决不可能弯着腰屈着腿,给别人道歉。”
孩子们都天真地以为黑月光常年压榨周应淮,出于善良的本性,他才处处忍让,可如今,真相摆在面前,着实骇人。
陈易安叹了口气,“不用管,他就喜欢这样。以前,明月姐把他的手炸伤了,他还不是屁颠屁颠又跟着人家去玩了,只能说本性如此了。”
“那他干嘛这么怕明月姐?”小氢一脸不忿。
“……你好二。”
几人惊讶于小氢的没眼色,这反应明显不是怕。
“明明是喜欢。”小氦一脸磕cp的沉迷,“因为喜欢才愿意放低姿态。”
“……你好中二。”
陈易安挥了挥手,“散了吧,散了吧,让他们自行作去。”
远处的夜空星星点点,躺在床上的许明月怎么也睡不着,她越想越气,不是气杨曦,而是生气周应淮,是他害自己变成了这样,心情如海浪一般翻涌,难以平静。
以前,都是她主动,设置好了目标就去攻略,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很痛苦,现在被人喜欢了,反而整天要猜来猜去,真是麻烦。
第二天开始,工作室都在讨论小太阳的事,什么真太阳温柔可人,黑月光脾气不好,可许明月才不管这些,无论是不是别人的太阳,她都只愿意做自己,他喜欢也好,讨厌也好,绝对不改变。
这是属于她的自尊。
东北的天空格外蓝,连马路都比南方更宽阔,这是曾美仪第三次来东平,时光流转,这座小城倒是没有太大变化。
第一次,是她把孩子托付给沈岐姥姥,第二次,是半年后想要带走他,但没有成功,那天,两人吵了很激烈的一架,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反抗。
十年前。
堆满杂物的巷尾,穿着校服的周应淮点燃了一根烟,放在手边的架子上,静静等着它一寸寸燃尽。这是他一贯的解压方式。
“试试我这个,这个味道好。”曾美仪走过来,灭了他的那根烟,却递过了一盒自己抽的烟。
“儿子,我知道你觉得以前的事,是你人生的阴影,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为什么非要计较呢。”
她不想以一个失败的母亲形象面对他,下意识抹除了那些不好的记忆,在没有能力处理的时候,就选择视而不见。
“就算你现在不和我一起走,又有什么用。你是我生的,这个事实你永远甩不掉,在法律上,你将来还有赡养我的义务。”
“好。”十几岁的周应淮用一种超越年纪的平静目光冷冷看着她,“等你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按照法律标准赡养你的,不过,那个标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至少买不起你身上的名牌包。”
一瞬间,曾美仪有些站不稳,这个孩子,比她更决绝。
“你一个人在这,都不愿意和我走?!”
“姥姥是我选择的亲人,我不会走。”
“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人是我!”曾美仪瞬间不悦,“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夜里一定要我哄着才能睡觉,我为了照顾你……”
“那些事,我完全不记得。”周应淮打断了她,“我只记得十岁那年,你把我从外公那里接走,我以为你终于关心我了,可是一整天下来,你完全没有发现我手臂上的淤青。”
“我不能因为你,毁了我原本的人生。”曾美仪渐渐平复了情绪,“那时我太年轻,不懂得如何做母亲,和男人不一样,女人注定要逃离,逃离家庭、逃离婚姻、逃离随波逐流的生活。”
“我不怪你。比起那个从未理过我的父亲,至少你没有丢下我。”周应淮可以理解曾美仪的选择,但不能接受,“可是,别再回头找什么亲情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曾美仪被刺痛了,她的声音一瞬间高了起来,“什么叫你选择的亲人,不过是你在吸他们的血,靠他们提供的情绪价值填补你的空虚。”
“你才是真的残忍。”周应淮转身离开,不愿再多说一句。
那次见面以后,为了夺回儿子的心,曾美仪竟然断了给他打钱,想要用这种方式,操控他的生活,但周应淮没有放弃,他宁可做家教赚学费,都不愿意回到她的身边,就这样,母子俩僵持不下,一直到了高考。
每一次通电话,都逃不过吵架。
十年后的这一次见面,同样不例外。
这一次,曾美仪主动来找他,是想让他去上海参加自己的婚礼。她的再婚对象条件不错,子女都很优秀,显得她更像是一个外人。在这种情况下,婚礼这么大的场合,曾美仪需要自家人撑场面。
“我要结婚了,你是我的儿子,总要出席吧。”
“我出席了你的婚礼,你就可以获得幸福吗?一个人想要把日子过好,是要看她有没有处理生活的能力。”
周应淮很轻易就看穿了她的目的,“况且,我不是你扮演幸福生活的工具。”
两人再一次爆发了矛盾,谁也无法真正让对方低头,顺从自己的意志。
“新婚快乐,和那个人好好相处,不要总发脾气了。”临走前,周应淮在桌上放了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个玉镯,是曾美仪喜欢的颜色。
他不想出席婚礼,变成她展示自我的工具,但,他还是希望她可以幸福。
送曾美仪离开以后,周应淮心情不好,深夜,一个人在园区绘制涂鸦墙,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忘却压力。
陈易安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一直默默陪在身边,可是,他始终不愿意开口,迫于无奈,他打算寻找外援了。
“要不,你去找明月姐聊聊?你不是有一张小太阳券吗?”
“她性格开朗,安慰人一向有一套,说不定你和她吃个饭,就开心了。”
周应淮轻轻摇了摇头,“就一张。我不太舍得用。”
他明白,两个人如果真的在一起,是需要互诉心事的,但,此刻,他不想就这样轻易用掉那一张小太阳券,唯一的一张。
第二天,正午的大太阳,明晃晃的刺眼。
小广场的长椅,被暴晒了一上午,温度高的烫手。氢氦锂铍硼只好蹲在地上,暂时逃避一会儿工作,顺便讨论一下到底谁才是真太阳。
许明月又一次扛着那具“尸体”走进了园区,塑料模特的脚上,还挂着一杯冰奶茶。
此情此景,如今的几人早就习惯了,要是哪天没有看到,心里还觉得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