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攸礼真是没用,这么久了,居然还不能想出办法将他解救出去。
“好了,好消息说完了,现在来说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吧。”祁婧惠端起会同馆下人送来的茶盏,轻饮一口,茶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她看向北穆王,玩味道:“北穆王,你觉得儿子死了和你从来就没有过儿子,哪个让你更好受?”
北穆王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直直地看向祁婧惠,“长公主这是何意?”
“好像都不是很好。”祁婧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嘴角依然挂着那抹笑意,可在北穆王看来,那笑容中满是恶意。
北穆王自然知道祁婧惠是在故意戏弄他。
自从这女人知道他曾想将儿子和明安郡主配冥婚后,她和她的丈夫就经常来此找他的茬,变着法地折磨他。
而对此,大宸皇帝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他心中愤恨,却也知道不能冲动。既然嘉阳长公主特地来此,就不会只说一半,他强压怒火,等待祁婧惠继续开口。
祁婧惠刚要开口为北穆王解惑,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别院门边露出一只精致的绣鞋,再往另一边看去,杏黄色的衣角若隐若现。
她失笑摇了摇头,这些孩子,偷听都不知道藏好。
别院外,宁玉瑶和祁晖珏正趴在墙上,耳朵紧贴墙面,光明正大地偷听。
秦熠听力极佳,不需要像他们这般就能将院内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原本他提议站远一些,由他来探听,之后再转述给二人。可宁玉瑶不愿意,非要自己亲耳听,便和太子一人占了半边门框。
会同馆的侍卫们无奈地将门口的位置让给太子和明安郡主。他们很想对太子说,殿下,您若想听,直接大大方方地进去便是,何必如此偷偷摸摸?
但看到太子和明安郡主趴在墙上乐在其中的模样,侍卫们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谁也不敢多嘴去打扰他们的兴致。
经宁玉瑶和祁晖珏这么一打岔,祁婧惠不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说:“北穆王,林鸿轩并非是你的儿子。当初那名舞姬在被送去北穆之前便已经怀有身孕。”
二十余年前,苍荻国师便开始布局。
他暗中挑选一批女子,着人使她们怀孕,再用苍荻秘药,隐藏这些女子的孕象。而后,他将这些女子分批送往大宸和北穆的达官贵族府上。
等到这些孩子长大成人,苍荻国师便以这些孩子的身世作为要挟,让他们为苍荻效力。
林鸿轩便是其中一枚棋子。
他的生母原本被送去北穆,准备被送进王宫献给当时的老北穆王。然而宫宴上,当时还是王储的北穆王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于是她被带出王宫,养在了宫外。
没过多久,王储妃发现了她的存在,本欲将她杖毙,以绝后患。
舞姬得知风声,拼尽全力逃出来。她一路南下,来到当时正在内乱的大宸,随着流民四处漂泊,最终在荔州停留。
一个大着肚子自称死了男人的可怜女人,为了生存,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农户。
林鸿轩艰难地长到十一岁时,考取了童生。这一消息传入了苍狄人耳中,苍荻国师得知他的存在,改变原有的计策。
一方面,国师派人暗中教导林鸿轩,另一方面,又将他的存在透露给一直无子的北穆王。
北穆王得知这个消息后果然欣喜若狂,他立即安排北穆在大宸的暗桩,想尽办法联络上林鸿轩。两方人马一起努力,让林鸿轩登上了探花之位。
之后两国都想利用他来为自己谋取大宸江山。但大宸也并非毫无察觉,最终在大宸的雷霆手段下,林鸿轩被处死。
不过……
宁玉瑶偷偷从门框边探出头,朝北穆王的方向望去,仔细打量他的脸色,却见他面部微微抽搐,表情扭曲,没有一丝欣喜若狂的样子。
祁婧惠轻咳一声,宁玉瑶连忙将头缩回去。
北穆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未察觉到异样。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嘉阳长公主,你不必编出这么蹩脚的故事来羞辱本王。”
“信与不信都在你自己,只是本宫在苍荻偶然得知此事,不忍堂堂北穆王一直被蒙在鼓里,特前来相告,若林鸿轩是你儿子能让你好受些的话,那便如此吧,本宫也只是一番好意。”祁婧惠笑容依旧优雅从容,丝毫不受北穆王态度的影响。
说完,她缓缓起身,整理一番自己的裙摆。今日她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北穆王是何想法,是否能接受这个事实,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祁婧惠转身走出别院,刚走没几步,身后便传来瓷器砸在地面碎裂的声音。
她嘴角上扬,心情愈发好了起来。她侧首看向门口的侍卫,“太子和郡主现在何处?”
“回殿下,太子殿下与郡主往竹园去了。”侍卫躬身回道。
祁婧惠颔首,调转方向朝竹园走去。
会同馆的竹园在馆内东南方,这里竹子修长挺拔,节节向上,竹叶在冬日里微微泛黄。
此时,竹叶上落满了白雪,像是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有些纤细的竹枝,不堪积雪的重负,被压弯了腰。
宁玉瑶披着裘皮斗篷,戴着斗篷上毛茸茸的兜帽,在竹园里蹦蹦跳跳。她眼睛一转,瞧见了一枝被积雪压得低垂的竹子,顿时心生一计。
她偷偷跑到那枝竹子后面,握住竹枝用力一拉,那竹枝猛地向上竖起,原本安静地堆积在竹枝上的积雪瞬间失去依托,簌簌地往下掉落,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纷纷扬扬砸向了毫无防备的秦熠和祁晖珏。
好在祁晖珏亦戴着兜帽,那些落下的积雪只是在他的兜帽上堆积了一层。旁边的内侍见状,连忙上前将他兜帽上的积雪拍落,便无大碍。
可秦熠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出门时既没披斗篷,更没有戴兜帽。冰冷的积雪顺着他的脖子往下钻,刺骨寒意瞬间传遍全身,冻得他打了个激灵。
宁玉瑶看到秦熠这狼狈的模样,顿时放声大笑,清脆的笑声在竹园里回荡。
秦熠本就不会对宁玉瑶生气,现在看她开心,装模作样地又打了几个哆嗦。
看到他这滑稽的模样,宁玉瑶笑得愈发欢快。
“阿姐,外面冷,我们先进亭子吧。”祁晖珏看着这两个傻子,无奈道。
听到祁晖珏说冷,宁玉瑶总算收起了玩心,拉着祁晖珏快步进入观景亭。秦熠拍掉身上的积雪,跟在他们后面走了进去。
观景亭四周用厚厚的帘子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将寒冷阻挡在外。亭内一盆盆炭火正烧得旺,用的是顶级的红罗炭,没有半点烟气。
会同馆主事恭恭敬敬地给太子和明安郡主请安,便识趣地退下,不敢打扰几位贵人。
“阿姐,你事先就知道此事?”等身上暖和了,祁晖珏才开口问道。
阿姐带回来的信件和名册上并没有对此事的详细记载,他们原本知晓林鸿轩听令于苍荻,以为只是简单的利益驱使,没想到林鸿轩的身世居然另有隐情。
方才在北穆王居住的院子外偷听时,祁晖珏就注意到,宁玉瑶和秦熠脸上并无吃惊之色,那模样显然是早就知道了大概,只是单纯来凑个热闹罢了。
宁玉瑶轻轻点头,她将手伸到炭火旁取暖,说道:“我们在苍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林鸿轩不是北穆王的儿子,至于他的亲生父亲是谁,我们也不清楚。也不知道娘亲有没有查出来。”
就在这时,观景亭的帘子被掀开,一阵寒风吹进来,让亭内的温度瞬间降低了几分。
“参见长公主殿下。”秦熠立即起身,恭敬行礼。
宁玉瑶眼睛一亮,迎上去,欢快地叫道:“娘!”
祁婧惠微笑着走进亭子,拉着女儿的手一起坐下,看着众人,温柔问:“要娘查什么?”
“姑母,”祁晖珏微微欠身,“我们在好奇林鸿轩的亲生父亲。”
祁婧惠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此事久远,谁也无法探寻其中真相。不过这些棋子真正的身世并不重要,只要他们有利用价值,苍狄便会赋予他们相应高贵的出身。
“就拿林鸿轩来说,他既是大宸探花,又被北穆王认定为王储。这样的身份地位,决定他的生父必然要是位高权重之人,如此,苍荻才能够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其所用。”
“那当时国师给他安排的身份是什么?”宁玉瑶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有完全理解其中深意,追问道。
祁晖珏却是眉头微皱,稍作思考后,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应该是先苍荻王。只有这样,才配得上林鸿轩的地位,也能让他在苍荻的计划中更具价值。”
“可这样不会混淆王室血统吗?”宁玉瑶不解地问。
“一枚棋子罢了,”祁婧惠微微一笑,笑容中却透着冷意,“于苍荻而言,只要他们的目的能够达成,这些便不是问题。届时他们想要换一个王,还不是轻而易举?”
既然苍狄的计谋已经无法实现,宁玉瑶便不再纠结此事,她转而想起另一件事:“可他们已经有林鸿轩这枚好用的棋子了,为何还要找祁晖珉?他们与祁晖珉勾结的时候,林鸿轩还没出事呢。”
祁婧惠并没有直接回答宁玉瑶的问题,她嘴角含笑看着祁晖珏,祁晖珏瞬间明白姑母这是要考校自己。
他微微皱眉,脑海中快速梳理着过往所了解到的各种信息。
片刻后,他缓缓回道:“五年前,那时林鸿轩还未进入殿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苍荻也并不确定林鸿轩是否能够高中。即便一年后林鸿轩中得探花,但大宸科举前三甲不知凡几,一个小小探花,又怎么能轻易靠近父皇。
“况且父皇年富力强,对朝事把控严格,想要从正常途径影响父皇的决策近乎毫无可能。所以他们只能想出一些下作手段,一旦父皇……”
祁晖珏说到此处,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届时,苍荻和北穆就会同时对大宸发起进攻。而大宸又有祁晖珉这样的内鬼暗中协助他们,里应外合。即便大宸有再多的忠臣良将,也难以抵挡得住这些奸佞之人在内部作祟。
“一旦苍荻和北穆的军队占领了雁京,局势就会完全失控。到时候,不管苍荻之前对祁晖珉许下过什么样的承诺,他们都不再承认,定会直接将祁晖珉除掉。”
宁玉瑶听了祁晖珏的分析,忆起前尘往事,许多疑惑之处此刻都迎刃而解。
林鸿轩在娶了她之后,孤魂确实协助他在仕途上平步青云,但她也清楚,仅仅凭借这些,林鸿轩彼时并无那般权力,能够一手遮天阻拦定北军的粮草。
现在想来,若是有祁晖珉从中作梗,便说得通了。从最后登上皇位的人是林鸿轩来看,上一世祁晖珉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确是如此,祁晖珉太过愚蠢。他手中并无兵权,居然敢相信苍荻这些狼子野心之人。”祁婧惠看着宁玉瑶沉默的表情,蓦地想起女儿曾经做过的那场林鸿轩登基后屠城的噩梦。
若苍荻国师的计谋得逞,恐怕最后便会如瑶儿梦中所见那般可怖。
不过幸好,瑶儿的那场梦让他们对林鸿轩早有防备,也是瑶儿敏锐地发现了春玉娅的不妥之处。
想到春玉娅,祁婧惠道:“当初暗中教唆二公主的人便是苍荻国师安排的。后来祁晖珉与苍荻勾结上之后,也是祁晖珉费尽心思培育了这些毒草,提供给祁夕滢。”
“祁晖珉真是坏事做绝,”宁玉瑶眼中满是嫌恶,“娘,他当真得了癔症吗?”
此事发生之时,祁婧惠并不在雁京,其中具体情况她并不清楚,母女二人一同转头看向祁晖珏。
祁晖珏点头道:“此事做不得假,多位太医都已确诊,应该不会有差。”
“哼,便宜他了!”宁玉瑶仍是满脸不悦。
“无碍,他就算装疯卖傻,陛下也不会放他出来。在天牢中关一辈子,比死了更难受。”祁婧惠轻拍女儿的肩膀安慰道。
如今所有事情都已尘埃落定,她不愿女儿因此影响心情,便笑着转移话题:“你们今日去哪玩了?”
宁玉瑶想起醉仙楼中关于自己的离奇故事,她并不想回答,可祁晖珏却笑意盎然,将那些故事绘声绘色地又讲了一遍,祁婧惠被逗得合不拢嘴。
“我们瑶儿这么厉害。”祁婧惠亲昵地搂着宁玉瑶。
宁玉瑶反倒有些担忧地说道:“娘,百姓们如此夸大,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祁婧惠微笑着安抚女儿。
她没有告诉女儿,这些皆是承武帝授意,陛下有意让民间传颂宁玉瑶的事迹,只是为了给女儿造势。
至于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祁婧惠笑而不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坊间关于明安郡主的故事越传越广。
就在外面对于宁玉瑶的称颂达到顶峰之时,苏德茂手捧诏书,在仪仗侍卫和宫廷乐师的伴随下来到长公主府。
第125章 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