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见她这般模样,佯装恼怒,作势要抬手打她。
秦熠在旁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生生地忍住了。
沈瑜注意到秦熠的举动,轻哼一声,继续犯上,在宁玉瑶手臂上狠狠拍了几下,看得孙文炤担心自己未婚妻子哪天会被秦校尉敲闷棍。
宁玉瑶知道沈瑜并未用力,她搂着沈瑜轻笑道:“快回去吧,这些时日你还有得忙,到时候等我给你添妆。”
“还笑话我,”沈瑜捏了捏宁玉瑶的脸颊,“你也快了。”
“还早呢。”宁玉瑶嘻嘻一笑。
“我看早不了,”沈瑜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你就等着吧。”
宁玉瑶自然不信,秦家的聘礼和她的嫁妆还没准备妥当,怎么算都还要一些时日。
她却不知,两家的聘礼和嫁妆已经筹备了一年有余,各类物品早已一应俱全,这些时日不过是在查漏补缺罢了。
翌日清晨,曙光初照,秦家便在一众礼部官员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将聘礼送进宫中。
那聘礼队伍绵延不绝,箱笼罗列,皆以红绸装饰,十分喜庆。
与此同时,钦天监测算后,得出三月十八乃是近两年最利明安公主的黄道吉日。
如此,仅有两个月的时间,宁玉瑶便要出阁嫁人了。
“这么快。”宁玉瑶手捧着钦天监送来的批语,反复翻看,批语上写着:
“黄道呈祥,诸事顺遂亨通,恶煞远避,吉庆满盈,嫁则情长福厚,福泽绵长,天眷良辰。”
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可一想到自己即将家人,离开熟悉的家,她心中突然有些慌乱。
祁婧惠见宁玉瑶脸色不对,连忙过来抱住女儿,“瑶儿怎么了?”
宁玉瑶将头埋进祁婧惠怀中,“娘,女儿不想离开您和爹爹。”
“孩子话,”祁婧惠瞬间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她轻拍着宁玉瑶的后背,安抚道,“别怕,瑶儿,秦将军府与长公主府仅一巷之隔,你就当是换了个院子居住罢了。
“娘已经同秦家说好了,你嫁过去以后,想住在秦府就住秦府,想回长公主府也随你意。等过些时日,秦将军府还会修一扇门,正对着府里的侧门,如此一来,你往来就更加方便了。”
宁玉瑶依偎在在母亲怀中,听着长辈们的精心安排,长辈们对她的爱护让她渐渐安下心来。
是了,两家隔得如此近,她依旧可以每日回来陪伴爹娘。
当初她之所以辞谢承武帝赏赐的公主府,便是因为若要新建公主府,其选址必定离他们现在所居住的地方甚远。
将来成婚后,不但离爹娘很远,就连秦熠也不能天天前往公主府相伴,让她独自一人守着那么大的府邸,那滋味定不好受。与其如此,她不如就住在这熟悉的地方。
这般细细想来,宁玉瑶的神色渐渐缓和,脸上又重新绽放出开心的笑容,“谢谢娘。”
“谢什么,傻孩子,”祁婧惠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尖,提醒道,“沈瑜的添妆准备得如何了?”
“哎呀,差点忘了,娘,我是来拿库房钥匙的。”
祁婧惠吩咐侍女将库房钥匙递给宁玉瑶,“快去吧。”
宁玉瑶拿着钥匙,兴高采烈地跑远。
祁婧惠失笑摇摇头,将钦天监的批语收起来,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世子出去了?”
身旁的侍女回道:“是的,殿下。”
祁婧惠叹了口气,这几日虽未开印,但小朝议时已经对方家的处置下了定论。
方廷峪通敌叛国,私自放苍荻兵入关等数项重罪,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按律当满门抄斩。现今只待衙门开衙,便要正式下旨执行了。
今日宁璟瑞特意求了旨意,去地牢送方敏策一程。
方敏策是个十分优秀的将才,假以时日,必定能在军中独当一面,成就一番大业,可惜……
那些曾与方敏策有交集之人皆为其扼腕,方家长辈更是在地牢中仍日日痛斥方廷峪,其叛国行径致使家族蒙羞,而他为外室所累,子女非亲生之事也沦为笑柄。
宁璟瑞和秦熠进入地牢时,正听见方夫人在辱骂方廷峪。
“你就是全天下最大笑话,为了个孽种当叛贼,结果孽种是个野种,你以为你在风流快活,其实在被人当猴耍,你死了是你活该!你咎由自取!但你不该害我的儿子!”
方廷峪麻木地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双眼无神,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地承受着方夫人的辱骂。
他身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女人,正是曾经令他神魂颠倒的外室阮氏。
自从他知道阮娘的两个孩子都并非自己亲生之后,每日都会对阮娘拳脚相向,往昔的柔情蜜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敏策沉默地站在母亲身后,并不劝阻,只因母亲心中愤懑已至极限,亟需宣泄。
至于父亲,他绝不承认自己有这样一个叛国通敌的父亲。
方夫人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方敏策敏锐听到牢房外的细碎脚步声。他神色微凛,悄悄扯了扯母亲衣袖。
方夫人瞬间噤声,二人齐齐转头,一同看向牢门。
火光渐渐走近,待看清门外的面容,方敏策微微一愣,随即行礼,“世子,秦都司。”
方敏策久困牢中,并不知道秦熠已经升职,他们也并未纠正,只是勉强笑道:“我们来看看你。”
此话一出,地牢中的聪明人便猜出,处决他们的圣旨就快到了,抑制不住的哭声在地牢中响起。
曾经显赫的方家,就被这么个孽障给毁了,而且是背上如此耻辱的骂名死去,这让他们如何接受。
方敏策神色黯淡,他自出生起就继承了方家的荣光,他从小刻苦习武,学习兵法,潜心研究苍荻的山川地貌,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驰骋沙场,重现家祖辉煌。
前些年,他始终不解为何父亲阻拦自己投身忠勇军,只道是自身能力尚有不足,未得父亲认可。却万万未曾料到,父亲是在怕自己察觉他在秧州的叛国行径。
这一真相将他二十余载的努力化作一场荒诞的笑话。
秦熠和宁璟瑞相顾无言,不知该如何安慰方敏策,所有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三人同为武将,平日关系本就亲近,谁人不知方家与苍荻的血海深仇,方敏策自幼受此熏陶,矢志复仇。
方敏策往日谈起对苍荻用兵之道时,眼中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现在却狼狈不堪地成了死囚,何等悲凉。
秦熠沉默良久,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方敏策,“陛下开恩,这块玉佩是方家列祖列宗浴血奋战得来的,让我将它交还给你。”
方敏策忍了许久的眼泪在看见玉佩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滚滚落下,他正要接过玉佩,地牢外陡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宁璟瑞所站的位置正对地牢入口,最先看清来人身影,他诧异道:“爹?您怎么来了?”
宁渊没有回答,他面色冷峻,隔着牢门站在方敏策面前,意有所指地问道:“方敏策,大宸还可以信你么?”
方敏策一时未能领会宁渊话中深意,但他心中赤诚,斩钉截铁地回道:“罪臣方敏策,誓死保卫大宸!”
“好,”宁渊示意狱卒打开方敏策的牢门,“陛下口谕,方敏策即刻启程前往苍荻,协助李皓将军攻打苍荻。”
此话一出,地牢中原本哭泣的声音瞬间停止,方老夫人和方夫人都殷切地看着方敏策。
方敏策望着洞开的牢门,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宁渊先前话语的含义。
他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屈膝跪地,朝着皇城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罪臣方敏策,定不负陛下圣恩,不破苍荻,誓不回还!”
磕罢头,他利落地站起身来,伸手接过秦熠手中那温润的玉佩,紧紧攥在掌心。
他转身面向族中长辈,决绝道:“敏策先走一步。”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
在场众人都心中明了,此去苍荻,方敏策恐是再也回不来了。然而于他而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方老夫人和方夫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她们深知,方敏策此去必然会将生死置之度外,奋勇杀敌。
但能以这样壮烈的方式离去,终究好过屈辱地被斩于菜市口。
方敏策走后,地牢中只剩下死寂,方夫人再无心情痛骂那个人渣。
宁璟瑞和秦熠亦不再停留,跟随宁渊一同离开地牢。
“爹,发生何事?”等到出了地牢,周围再无其他人时,宁璟瑞才问道。
“方才李将军送来军情急报,苍荻山林太多,他经验甚少,如今攻打之事陷入僵局,难以推进。”
李皓将军擅水战,面对苍荻复杂的山林地形,诸多战术难以施展,能够坚持至今,已实属不易。
然如今,了解苍荻详情的方廷峪已不可再用,而忠勇军其他将领,即便事先对其叛国之事并不知情,但他们围杀李皓亦是事实,现均被关押,无法出战。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宁渊想起了被关在牢中的方敏策,他相信方敏策的为人,方敏策一心报国,才略出众,又对苍荻了若指掌,实乃解此困局的不二人选。
然此提议不出意料地遭到了群臣反对,众人皆顾虑方廷峪的影响,担忧方敏策或有二心。
或许是陛下亦于心不忍,见方家落得如此下场,不愿埋没方敏策这等人才,最终权衡利弊,下旨让方敏策出战苍荻。
“希望方敏策不要辜负陛下对他的信任。 ”宁渊喃喃道。
第129章 大婚(正文完)
方敏策出征苍荻的消息一经传开,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各方舆论顿时汹涌而起,朝堂上亦不乏争论之声。
但待其踏入苍荻境内,便无畏生死地冲锋于战阵最前沿,大宸军势如破竹。
随着国都渐近,兵临城下的那一刻,曾经的种种质疑皆化为乌有。
转瞬两月已逝,边境频传捷报,大宸军的赫赫战功让举国欢腾。而此时,苍荻国内却因兵败陷入混乱,不久,苍荻王驾崩的消息传来。
福泽未尽,皇城之内亦有佳音,最大的喜讯便是承武帝恢复康健,毒草对他所造成的伤害终得痊愈,笼罩在雁京上方的阴云彻底消散。
就在这一连串的喜讯中,宁玉瑶的婚期将近。
还有三日便是大婚之日,经尚衣局反复修改的嫁衣被送至长公主府,呈于宁玉瑶身前,待她再度试穿,若合身无虞,便将收入德清宫为大婚之用。
这些时日祁婧惠忙碌万分,今日她本欲抽空来检视女儿的嫁衣,但宁玉瑶心疼母亲操劳,便提出由小鱼儿她们这些闺中密友代劳。
她们如今都已成了当家主母,祁婧惠亦对她们的贤名有所耳闻,便放心应允。
今日除王沁婕因新产尚在月子之中,行动不便未能前来,其余好友皆欣然赴约。
已为人妇的沈瑜与赵知妍一如既往地拌嘴嬉闹,其余好友在旁掩唇轻笑。
待宁玉瑶换上嫁衣,从屏风后款步出来,屋内众人瞬间惊艳失语。
宁玉瑶身着一袭大红嫁衣,裙身以稀世紫宸锦织就,裙摆宽阔,曳地数尺,其上繁花盛景层层叠绣,精妙绝伦。腰间束一宽幅丝带,中央镶嵌一颗硕大祖母绿宝石,周遭细碎宝石环绕,仿若众星拱月。背后长披帛垂落,随风轻舞。
沈瑜快步走到宁玉瑶身边,绕着她走了一圈,口中不住赞叹:“真好看。”
也不知她是赞人还是赞衣服,宁玉瑶嗔怪地轻轻在她手上拍了一下。
宁玉瑶望向侍女搬来的等身铜镜,纵使穿惯了华贵锦衣,此时镜中的自己也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尚衣局嬷嬷满脸堆笑,殷勤问道:“殿下,这身嫁衣穿着可还舒适?有无需改动之处?”
宁玉瑶往前试走两步,未觉丝毫不妥,便转头问屋内的好友们:“你们看如何?”
众人围拢上前,绕着宁玉瑶仔细看了一圈,纷纷点头:“十分合适,已无需再改。”
……
长公主府内正为试穿婚服忙得不可开交,秦将军府亦是一片繁忙景象,府中里里外外皆已披红挂彩,就连马厩上也贴上了斗大的喜字。
“都快成婚了,怎还这般愁眉苦脸?”江思明拄着拐杖路过马厩,瞧见正在安抚黑马的秦熠,不禁出言问道。
自承武帝病体痊愈,便无需江思明日夜在宫中侍奉。江思明又厌烦陆广维在跟前碍事,秦熠便将江思明接到秦府悉心照料,如此还可就近为诚国公诊治。
“我本想骑这匹马去接亲,可我娘不许。”秦熠轻抚着月影的头。
江思明走进马厩,细细打量那匹马,由衷赞道:“确是好马!令堂为何不应允?”
“这匹马曾是明安的爱马,三年前却无故失控,致使明安坠马,事后也未查明缘由,我爹娘担心迎亲时再度上演。”秦熠解释道,“但明安极喜爱月影,若能骑它迎亲,明安定会欢喜。”
江思明闻得此言,掰开月影眼皮仔细查看,又向秦熠询问当时月影的状况,沉思片刻后说道:“无妨,苍荻有几种草药可使马暂时丧失理智,如今早已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