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攸礼的房门被轻轻叩响,很快便有人前来开门。
那道人影迅速钻进漆黑的房间。
房内并未点蜡烛,唯有文攸礼身前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丞相。”来人正是一直听候林鸿轩差遣的老乞丐。
文攸礼坐在书案后,“说吧,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乞丐仿佛见到了主心骨一般,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道:“丞相,王储去年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跟失心疯了似的想要求娶嘉阳长公主府上的明安郡主。”
文攸礼眉头皱得更紧,“一个郡主罢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追求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跟他进大牢有什么关系?”
老乞丐急得直跺脚,说道:“这干系可大了!那秦柏家的儿子秦熠,正是明安郡主的青梅竹马。王储想要追求郡主,可不就惹上了秦熠!自去年除夕过后,秦熠便处处与王储作对。我们为此折损了不少人手,行事也处处受阻。”
文攸礼怒不可遏,“就为了个女人?他竟然毁了我们在大宸苦心经营数十年的成果?”
老乞丐抹着眼泪,不敢说话。
文攸礼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事已至此,再多的责骂也无济于事,不管王储多么不成器,王只有王储这一个孩子,若王储出事,王恐怕轻饶不了他。
文攸礼平复了一下情绪,睁开眼睛,对老乞丐说道:“再去想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把王储救出来。”
老乞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闷声应下。
文攸礼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兴致,他挥挥手,让老乞丐退下。
待老乞丐走出房门,文攸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秦熠!”
他不禁想起两年前被秦熠追着打的巴其特,心中怒其不争,为何当初巴其特没能在北穆将秦熠置于死地,否则也不会凭空增添如此多的麻烦。
但此时懊悔这些也为时已晚,眼下只能先想尽办法救少主出大牢。
*
再过两日便是万寿节,这些时日宁渊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好不容易早些回府,刚进府门,门房便匆匆送来帖子。
“国公爷,秦都司求见。”
宁渊打开帖子,瞧见上面那勉强算得上工整的大字,忍不住笑了,转头对身边的侍卫说道:“去告诉秦熠,今日我一直在府上。”
“是,国公爷。”侍卫领命即刻前往秦将军府。
不多时,秦熠便被带到了书房。
“见过国公爷。”
“不必多礼,”宁渊微笑着示意看座,“秦都司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秦熠端端正正地坐着,回道:“启禀国公爷,今日铺子管事送来消息,有人寻他,给他金银财宝,希望他能撤掉对林鸿轩的状子。”
秦熠所说的铺子便是他当初和林鸿轩斗殴时损坏财物的那个成衣铺。
只是外界无人知晓,这个铺子是秦熠姐姐先夫家的产业,损坏的所谓财物实则不值几个钱,这一切不过是他们联合起来做的一个局罢了。
宁渊听闻,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冷哼一声:“看来他们是真的着急了。不过别急,圣上的万寿节马上就要到了,等过完万寿节,肯定会将他们的少主还给他们。”
秦熠心领神会,这意味着要在万寿节之后动手了。
宁渊看向秦熠,语气温和地问道:“秦将军可知此事?”
秦熠点头应道:“我爹已经知道了,正在着手准备。”
他没有说得太明白,但宁渊清楚他所说的准备是什么意思。万寿节过后,他们父子俩便要秘密前往定州出征北穆。
宁渊凝视着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期待诸君得胜回朝。”
第37章 出征
承武十六年,万寿节,百官献礼,万朝来贺。
文攸礼带着手拿贺礼的巴其特走进举行庆典的定和殿,甫一进门,便瞧见了站在殿门一侧的鸿胪寺卿梁松年。
文攸礼对梁松年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梁寺卿。”
梁松年笑呵呵地回应:“文丞相,数日未见,在会同馆住得可还习惯?”
不待文攸礼回答,他又好奇地问道:“不知您与翰林院的刘大人近日学问切磋,可有新得?”
文攸礼听到梁松年提起刘大人,额角不禁微微一抽。
这位刘大人,虽是承武九年的状元,但其为人极其迂腐。言谈间不离仁义礼智孝,张口便是之乎者也,总是一副“汝等皆出自蛮荒之所,本官不屑与尔等计较”的表情。
每日都气得巴其特要动手打人。
可这种话,文攸礼自然不能跟梁松年直说。他只得客套地回应:“刘大人不愧是状元郎,学识果然渊博,文某短短几日受益匪浅。”
梁松年笑意更深,心里却明白得很,那状元郎的学识固然出众,可就是过于清高不知变通,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了仍旧是个翰林院的小官。
他见好就收,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笑着招呼小太监带文攸礼一行人入座:“吉时将至,还请文丞相入座。”
待文攸礼走远,梁松年心情颇为愉快地转身,迎向陆续走进定和殿的其他使臣。
*
既然是万寿节,宁玉瑶自然也要出席。
如除夕宴一般,她乖乖地坐在母亲身边,兄嫂则坐在父亲另一侧。
此刻的殿中空地对面不再是秦将军一家,而是来自各国的使臣。秦将军的座位就在她的身后,而秦熠正悄悄地拿东西戳她的后背。
宁玉瑶被扰得烦不胜烦,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轻声说:“别胡闹。”
秦熠见宁玉瑶回头,对她咧嘴一笑,倒也消停下来。
两家长辈都当作没看见两个孩子的小动作。
不多时,百官和使臣们皆已入座。吉时一到,承武帝携皇后一同走进定和殿,寿宴正式开始。
宁玉瑶好奇地张望着,看着周边小国陆续献上的贺礼,没多久便失了兴致。她悄悄对祁婧惠说:“娘,他们送的东西怎么这般……”
宁玉瑶一言难尽地看着火临国送来的鹅卵石,溧水国进贡的巨型鱼骨。
最为奇葩的是一个第一次来的叫堰圬的岛国献上的咸鱼干,未打开礼盒时,便有丝丝缕缕的臭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当他们将礼盒打开,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一股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腐臭味,那味道像是无数腐败的鱼虾在烈日下暴晒多日后混合而成,朝臣们顿时捂住口鼻,议论纷纷。
鼻子向来敏锐的宁玉瑶差点被这股味道给直接熏晕过去。
祁婧惠也皱着眉,安抚地拍了拍宁玉瑶的手。
承武帝赶紧谢过他们的好意,让人将咸鱼干拿下去。宫侍们连忙打开大殿的门窗,又燃起熏香,但殿中这股霸道的腐臭味一时半会儿难以消散。
就在这时,宁玉瑶感觉秦熠又在戳自己后背。她正难受得紧,没好气地转过头,没想到一个香囊递到了她面前,秦熠轻声说:“我准备的薄荷丸,快拿着。”
宁玉瑶赶紧接过香囊放在自己鼻尖下,一股清新凉爽的薄荷香瞬间冲散了那难闻的腐臭味。
打开香囊,里面有七八颗香丸,宁玉瑶连忙倒出来给父母兄嫂一人分了一颗。再回头看,只见秦将军家四人皆手拿香囊捂住口鼻。她对秦熠轻轻笑了笑,秦熠也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宁玉瑶往后挪了挪,悄悄问秦熠:“熠哥哥你今日怎么会准备薄荷丸。”
秦熠也小声回答:“以前跟堰圬国的人打过交道,他们国家的最珍贵的就是咸鱼,而且越臭的越贵重。”
“哦……”宁玉瑶还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到母亲轻轻的咳嗽声,连忙转过身子,坐好继续看使臣献礼。
此时正是南昭国献礼,因之前归霞草之事,宁玉瑶对这个国家难免有所关注。
只见南昭国的使者们引着一对南昭特有的绿孔雀进入定和殿。刚一上场,雄孔雀就展开了它那华丽的尾羽,在璀璨的灯光下闪耀着光泽,引得众人一片赞叹。
宁玉瑶特意看了一眼南昭的使臣,他们面对众人的称赞依旧神色从容,不卑不亢,瞧着似乎没什么特殊之处。
接下来便是苍狄国献礼。苍狄这次献来的寿礼十分有诚意,是一对有苍狄国宝之称的象牙雕刻。
这对象牙雕刻乃是用上等的象牙精心雕琢而成,象牙质地细腻温润,色泽如脂,雕刻的图案栩栩如生,或是山川秀丽,或是祥瑞神兽,每一处细节都展现出了非凡的工艺。
众人啧啧称奇,承武帝亦龙心大悦,赞道:“苍狄王有心了。”
睿王依旧是那副儒雅的模样,他右手轻抚左胸,微微弯腰,恭敬道:“陛下垂爱,苍狄不胜荣幸。”
文攸礼身后的巴其特不屑地看着卑躬屈膝的睿王,撇了撇嘴,显然很看不上他们这些弱小的国家。
文攸礼轻咳一声,巴其特赶紧低头收起脸上的表情。
苍狄后面就是北穆使臣献上贺礼,文攸礼他们带来的贺礼中规中矩,就是一些很寻常的皮毛。承武帝表情淡淡地对文攸礼表示感谢,没有多说什么。
文攸礼也不在意,他们此次来大宸本就不是为了给大宸皇帝祝寿。
使臣献礼之后,便是皇子们和公主贺寿。皇子们送的贺礼多为自己亲手制作寓意好的物品以表孝心。
承武帝笑意满面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给自己送上满含孝心的礼物,就连五皇子那副看不出内容的寿图都得了他父皇好一顿夸。
百官献礼之后,寿宴便圆满结束。
宁玉瑶回到府中时已困倦至极,沐浴时竟直接在浴桶中沉沉睡去。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浴桶中抱出,安置到床上,她也浑然不知。
午夜时分,青筱匆匆走进宁玉瑶的闺房,值夜的青黛从脚踏上坐起身,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青筱同样轻声回道:“秦都司有急事找郡主,可要唤醒郡主?”
青黛望向沉睡中的郡主,面露犹豫。但还是决定叫醒郡主,以免耽搁了主子的要紧事。
她站起身,轻轻唤着:“郡主,郡主,您醒醒。”
宁玉瑶费劲地睁开眼睛,咕哝道:“什么时辰了?”
“回郡主,现在是子时,秦都司在侧门等您,说是有要事找您。”
一听是秦熠找她,宁玉瑶瞬间清醒。她知道秦熠这几天就要离开,看样子就是今日了。
她立即爬起身,穿好衣服和鞋子,头发都来不及梳理,就这么披散着向侧门跑去。
“郡主,小心脚下。”青黛和青筱焦急地跟在她身后提醒。
宁玉瑶到达侧门时,就看见秦熠手中拿着一个木匣子站在围墙下,长公主府的侍卫们在不远处守候。
火把在秦熠的头顶侧上方,跳动的火光将周围照得明明暗暗。他低着头,脸隐藏在黑暗中,宁玉瑶一时间竟看不见他的表情。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秦熠抬起头向宁玉瑶看来。宁玉瑶看着他脸上瞬间扬起的笑容,不知为何,鼻头有些发酸。
“熠哥哥……”宁玉瑶轻轻喊了一声。
秦熠看着宁玉瑶因为奔跑而略显凌乱的发丝,心中满是不舍。但他身负重任,有自己必须去完成的事。
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秦熠将手中的木盒递给宁玉瑶,“明安,今年你生辰我估计是赶不回来了,生辰礼便提前送你。”
宁玉瑶伸手接过木盒,手指轻轻摩挲着盒面。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
两人静静地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夜风吹过,衣角轻轻飘动。
片刻后,宁玉瑶突然想起一事,连忙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护身符递给秦熠,“熠哥哥,这是我亲自去护国寺求的护身符,你一定要好好带着。”
秦熠接过护身符贴身放好,笑着说:“明安你放心,我……”
话未说完,围墙那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秦熠收住声,最后看了一眼宁玉瑶,“明安,我走了。”
不等宁玉瑶回答,秦熠头也不回地翻墙离开了长公主府。
宁玉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觉间,一滴泪珠从脸颊滑落。
宁玉瑶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难过,转身对上青黛、青筱担忧的眼神,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回去吧。”
回到房中,宁玉瑶坐在梳妆台前,此时她已睡意全无。
她打开秦熠送来的木盒,里面装着一支金簪。金簪的簪身由极细的金丝精巧地缠绕而成,每一根金丝都细腻流畅。金簪的顶端,小巧玲珑的金凤凰环绕着一颗纯净透亮的鸽血红宝石。即便是在幽暗的烛光下,依旧不损它的华贵。
在大宸,若男子有心怡的女子,就会送心上人一支簪子,不拘是什么材质。而女子若亦对男子有意,则会将簪子插在发间,以此作为回应,意味着双方情意相通,可请媒人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