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瑶将金簪从木盒中取出,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红宝石。片刻后,她将金簪收起来,对青黛吩咐道:“将它和那朵石榴花放在一起,好好收着。”
“是,郡主。”青黛小心地拿起木盒走向库房。
石榴花是端午那次去谢家时,秦熠摘给她的。那些石榴花没过几日便渐渐枯萎,唯独宁玉瑶发髻上那朵石榴花,在它开得最盛的时候被宁玉瑶寻内务府的工匠用药水炮制,完整地保留了下来,放在库房中好好收着。
宁玉瑶看着桌上明明灭灭的烛灯,眼中倒映着闪烁的火光。
熠哥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第38章 报仇
林鸿轩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出地牢。
初夏清晨的阳光骤然照射过来,让他几乎无法睁眼。
他双手紧紧捂着眼睛,木然地在地牢门口站立了许久。身旁的狱卒没有出声催促,似乎对此类场景习以为常。
片刻后,林鸿轩拭去因光照刺激而涌出的泪水,努力缓缓地睁开双眼。尽管眼前仍是一片片黑斑,他还是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出来了。
他已记不清自己到底在地牢中熬过了多少时日。狱卒只是告诉他,苦主撤销了状子。可对于诚国公是否相信他并非北穆人,他一无所知。
不过,出来了总归是好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无人知晓他今日出狱,自然也没有人前来迎接。
林鸿轩只得强撑着身体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长时间的囚禁与缺乏照料,加上地牢中的污秽与未愈的伤口,让他身上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引得路人纷纷掩鼻避让。
林鸿轩苦笑,想他曾经也是风光无限,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忽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家的洒扫仆人匆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郎君,您总算出来了,快,小的扶您上车。”
林鸿轩满脸诧异地看着仆人,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出狱?”
仆人小心翼翼地将林鸿轩扶上马车,自己坐回车夫的位置,一边驾车一边回道:“方才有人过来给小的送信,说您已经被大理寺释放,让我赶紧来接您。”
林鸿轩心中疑虑更重,他转头望向马车外,只见街上人来人往,其中不乏穿着异域服饰的外邦人。
他心中一动,问道:“街上为何如此热闹?近期有何大事发生?”
“昨日是陛下的万寿节,这些日子各国使臣都来雁京了,热闹着呢。”
原来如此。林鸿轩沉默不语,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暗自揣测,就是不知这次究竟是北穆出手救了他,还是父亲那边使了力。
另一边,“爹,为什么要放了他?”
宁玉瑶这些日子在家中一直闷闷不乐,宁渊便带她出来散散心,正好在酒楼厢房中看见林鸿轩被仆人接走。
宁渊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去门口守着。
他轻声向女儿解释:“林鸿轩的身份特殊,不宜公开处置。他毕竟仍是朝中六品官员,若因小事不明不白地死于狱中,势必引起其他官员的猜疑与不安。况且,北穆使臣仍在雁京。我们先放他出去,制造假象,为秦将军争取时间,待夜深人静时再行处置。”
宁玉瑶有些担忧地说:“那万一北穆使臣连夜将他带走了怎么办。”
宁渊笑着轻弹女儿的额头,“这么看轻你爹,放心吧,爹早就安排好了,保证他插翅难飞。”
宁渊眼中闪过一丝暗色,若是他敢逃,那正好在路上将他们一并解决了。
宁玉瑶这才开心起来,揉了揉额头,吹捧道:“爹爹最厉害了,女儿才没有看轻爹爹,女儿只是瞎操心。”
“你呀,”宁渊点了点宁玉瑶,片刻后,轻声问道,“瑶儿,今晚你可要去看处置林鸿轩?”
祁婧惠本不愿女儿经历那些血腥之事,但宁渊念及女儿那个被林鸿轩一箭穿心的噩梦,便说服妻子让瑶儿自行决定。
宁玉瑶听到父亲的问话,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纠缠着,沉默良久。
宁渊并未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女儿的回答。
过了许久,宁玉瑶抬起头,声音虽轻但异常坚决地说:“女儿想去,女儿还想要亲自报那一箭之仇。”
宁渊诧异地看着女儿,他原本只打算让女儿旁观,未曾想她会主动提出报仇。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沉吟片刻,便点头同意了,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忧虑:“瑶儿,你从未经历过这些,若是被吓到如何是好?”
宁玉瑶拉着父亲的衣袖撒娇道:“爹爹放心,女儿没那么娇气。”
区区一个林鸿轩,有何可惧,有什么能比得上林鸿轩在雁京城中造下的人间炼狱?
宁渊见女儿坚持,便不再劝,只是有些头疼回去该怎么跟妻子交代。
“我不同意!”正在房中对着铜镜描眉的祁婧惠,听完丈夫说的话,直接拍着桌子反对,“你说让瑶儿跟着去看看也就罢了,怎么到现在又成了让她亲自动手?”
宁渊轻抚着妻子的后背,让她坐下,温言解释道:“瑶儿说她对林鸿轩有恨,要亲自报仇。我见她如此坚决,自然只能依她。你放心,瑶儿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
“可是……”祁婧惠还是担心,女儿从小就在深闺中娇养着长大,何曾见过这场面。
宁渊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就随了瑶儿的愿吧,你忘了她上次从围猎场回来后那段日子是如何寝食难安的吗?让她亲自报仇,也算是了结了她心中的一个遗憾。”
祁婧惠虽然心中仍有顾虑,但也知道丈夫说的在理。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妥协道:“罢了罢了,拗不过你们父女俩。你定要小心看护瑶儿,别让那林鸿轩伤了她。”
宁渊含笑应下:“放心吧,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瑶儿。”
*
“丞相,属下有事禀报。”一名北穆的随从神色匆匆地走进文攸礼的房间,向文攸礼请示。
此时,文攸礼停下与刘状元的交谈,说是交谈,其实一直都是刘状元在单方面地对文攸礼讲述一些晦涩难懂的学问。
文攸礼听到随从的声音,悄悄松了口气,满脸歉意地对面前的中年男子说:“感谢刘状元今日拨冗前来讲学,事不凑巧,老夫这边突有要事需处理,实在抱歉,改日再邀您前来继续探讨学问。”
刘状元一脸骄矜地收起书本,下巴微微扬起,“嗯,今日便到此吧,刘某告辞了。”
他这幅趾高气昂的模样,仿佛来此讲学是给了北穆人天大的恩赐,站在一旁的巴其特拳头紧握,恨不得一拳锤过去揍死他,看他还敢不敢用这幅表情看自己。
文攸礼瞥了一眼巴其特,巴其特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看着刘状元大摇大摆地走出北穆的院子。
文攸礼收回视线,转头问那名随从:“王储回去了?”
“是,属下亲眼看着仆人将王储送回宅院。”
“好,即刻安排,我们悄悄去跟王储见上一面,”文攸礼站起身吩咐道,却看见随从面露难色,站在原地不动,“发生何事?”
“禀丞相,王储受伤颇为严重,方才请了医馆的大夫,服药后昏睡不醒,大夫说王储现在需要静养。”
“砰——”巴其特愤怒地对着墙壁打了一拳,在墙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洞,他双目赤红,恨声道:“大宸真是欺人太甚!居然如此对待我们北穆王储!”
文攸礼没理会怒气冲冲的巴其特,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对随从说:“你密切关注王储那边的情况,待王储醒了,立即告诉我。”
“是!”
随从走后,文攸礼咬牙,“好了,收收你的火气,我们先想办法把王储带回去,这个仇以后有的是时间报!”
*
林鸿轩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他在梦中拼命挣扎,仿佛依旧被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直到一盆冷水猛然浇下,他骤然惊醒,本能地想要起身探查,却发现自己被牢牢绑在冰冷的刑架上,动弹不得。
房间内燃烧的火把跳跃着,照亮了两侧架子上摆放得密密麻麻的刑具。那些形状各异、闪着寒光的刑具,无一不在提醒着林鸿轩,这就是那个令他毛骨悚然却又无比熟悉的刑房。
林鸿轩感到一阵恍惚,头脑混沌不堪,竟一时分不清眼前是梦是真,还是白日里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还未等他想明白,刑房那厚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林鸿轩艰难地侧头望向门口,待看清来者,他强忍内心的恐惧,故作镇定地询问:“诚国公,敢问这是什么意思?”
宁渊并不理会他,而是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走进来。
林鸿轩看着那个人摘下头上的兜帽,当看清那人面容时,他心中的疑惑更深,“明安郡主?”
宁玉瑶抬头看了林鸿轩一眼,显然对他现在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很是满意,她轻轻一笑,笑容中却不带丝毫温度:“努尔勒,别来无恙。”
林鸿轩定定地看着宁玉瑶,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端倪,“郡主,下官愚钝,不知这努尔勒是何人?”
宁玉瑶坐到父亲身边的椅子上,不甚在意地说:“不管你承不承认,都毫无意义。本郡主今日来,就是为了取你狗命。”
林鸿轩闻言大惊,怒斥道:“明安郡主,你怎敢如此草率行事,欲害朝廷命官?下官究竟何错之有?下官求见皇上,请陛下为下官做主!”
宁玉瑶不耐烦听他的狡辩,站起身将自己的软鞭浸入旁边的盐水中,随机狠狠向林鸿轩挥去。
林鸿轩结结实实挨了这一鞭子,疼得倒吸冷气。他忍痛抬头还欲说什么,却看见宁玉瑶拉开手中的长弓,箭头直直地指向他。
林鸿轩惊恐万分,“郡主……”
宁玉瑶一句话都不再多说,松开拉着弦的手,箭矢破空飞去,正好刺进林鸿轩的胸膛。
林鸿轩此时还有一丝气息,他气若游丝,眼神中满是不甘,轻声问:“为什么……”他自认伪装得无懈可击,却不知究竟何处露出了破绽。
但他注定等不到答案,一支又一支的箭矢接连而来,直到他垂下头颅彻底断了呼吸。
“瑶儿,”宁渊轻轻握住宁玉瑶还欲取箭的手,将她手中的弓箭拿下放到一旁,轻轻抱着满脸泪水的女儿,哄道,“乖瑶儿,没事了,他已经死了,以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宁玉瑶在父亲怀里抽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哭声。
林鸿轩死了,她的爹爹娘亲也不会被林鸿轩所害,宁玉瑶放下了心中那块沉重的大石。她擦干眼泪,对父亲说:“爹,女儿没事了,只是……”
她转头看了一眼林鸿轩那满是箭矢的尸身,有些惭愧地说:“爹爹,他成了这样,会不会影响您和舅舅接下来的计划?”
宁渊轻抚女儿的头发,笑着安慰道:“瑶儿放心,这点小事,难不倒爹爹。”
地牢外,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划破夜空,跋涉十余日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捏住白鸽,从鸽子腿上取下一个小巧的竹筒。随后,男人不敢有片刻耽搁,匆匆朝着一座宏伟庄严的大殿走去。
踏入殿中,男人恭敬地低头,“国师,林鸿轩已死。”
“知道了。”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
大殿内,屏风后人影微动,烛光在屏风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男人不敢再多看一眼,悄声退下。
跪坐在屏风后的老者,从面前的棋盘上取下一枚棋子,将其扔进旁边的香炉中。木质棋子接触到香炉中的火星,瞬间被点燃,火焰在棋子上跳跃,最终化为缕缕青烟,袅袅升起。
第39章 事发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却始终未能见到王储的身影,文攸礼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
“王储还在宅院中静养?”文攸礼叫来一直守在林鸿轩家门口的随从询问道。
随从的脸上同样满是疑惑,他道:“大夫说王储一直在昏睡当中。”
文攸礼纵然着急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吩咐道:“你速去安排,让医馆的大夫给王储用上最好的药,务必要让王储早日康复。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日,是时候启程了。”
毕竟,这么多天过去了,其他国家的使臣早已陆续离开雁京,唯有他们还一直滞留在此。若再拖延下去,难免会惹人怀疑。
“丞相,鸿胪寺梁寺卿到访。”门口的随从前来通报。
“有请梁寺卿。”
梁松年刚一走进茶厅,便笑眯眯地问道:“文丞相,几日不见,不知您在大宸住得可还舒心?”
文攸礼心里清楚,他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询问他们为何还不回北穆。然而,文攸礼并不接他的话茬,反而提起了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说起来,这些时日似乎都未曾看见秦将军的身影。”
梁松年轻叹一声,“秦老夫人病重,秦将军一片孝心,陛下恩准秦将军这段时间都在家中服侍母亲。”
文攸礼身后的巴其特听闻,忍不住皱眉道:“什么破规矩,一个妇人还要儿子亲自照顾?”
梁松年笑意不减,语气却多了几分深意,“我们大宸乃礼仪之邦,自小就学习礼孝仁智,孝敬父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