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极快,头昏脑涨的鬼影丝毫没有察觉。
宁玉瑶坐在板凳上,撩开白袍的下摆,这哪是什么无脚鬼,分明是个踩着高跷的人,只是高跷被涂成墨色,在这昏暗夜色中难以发现。
她冷笑一声:“装神弄鬼!”转头朝角落里还在哭的秦熠大声喝道:“别哭了,这是人,不是鬼,把我的针拿来。”
秦熠被宁玉瑶这一喝吓得浑身一抖,赶忙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从床上的竹匣中取出她的针包,诚惶诚恐地跪在一旁,将打开的针包举到宁玉瑶面前。
宁玉瑶从针包中取出一把银针,狠狠地朝那装神弄鬼之人身上扎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驿站响起,将睡梦中的人吵醒。
那些被吵醒的人正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时,又一声惨叫响起:“救命啊!”
驿站中的人们迅速起身,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裳,打开房门。
他们站在门口,惊恐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到惨叫声的来处。
“啊!”
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胆小的婢女们哆哆嗦嗦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了?这声音怎么这么吓人。”
“听这声音,好像是从丁大夫住的那边传过来的,难道是丁大夫出事了?”
一个婢女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听说丁大夫住的那间屋子之前着过一场大火,里面还烧死过人呢。后来不管谁住进去,都能在半夜里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
其他婢女们闻言,顿时浑身一抖,仿佛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一名婢女惊恐地说道:“难道说丁大夫是撞到鬼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婢女打断,“别……别说了……”
外面的亲兵和侍卫们迅速穿戴整齐,提着灯笼快步朝不断发出那凄厉惨叫的小屋奔去。
等他们赶到小屋前,几个驿卒正畏畏缩缩地在门口探头探脑。他们满脸恐惧,不敢迈进小屋一步。
朱占行的一名亲兵走上前去,示意驿卒退下。驿卒们如获大赦,忙不迭地转身跑开。
小屋的木门大敞着,亲兵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只见里面一片狼藉,原本摆在正中间的四方桌已经被撞到了墙角。
床前的空地上趴着一个人,那人身上披着一件白袍,头发将他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他的两只胳膊被一个长条板凳紧紧卡住,动弹不得。
丁大夫稳稳地坐在板凳上,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她低着头在做些什么。只是她的身体每动一下,地上的人就会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她身旁跪着药仆易禾,他高举着一包东西,身体因恐惧而瑟瑟发抖。每当地上的白袍人发出一声惨叫,他就会被吓得浑身一抖。
“丁大夫……”那名亲兵举着灯笼,慢慢靠近宁玉瑶。
宁玉瑶听到声音,缓缓回头看向来人。她的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手上动作未停。只见她用力一扯,一把银针从地上那人的身体里扯了出来。
银针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针尖上还挂着几滴鲜红的血珠,一滴滴往下滴落。
她轻声问:“有事吗?”
亲兵还是头一回听到宁玉瑶这般温和的声音,可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渗人。
他咬咬牙,壮着胆子问:“丁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宁玉瑶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接着又毫不犹豫地将手中一把七寸长针扎进了白袍人的身体里。
满意地听到一声惨叫后,她才笑眯眯地说:“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鬼,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处乱跑,扰人清梦。我不高兴,就只好教训教训他了。”
门口的侍卫们看着屋子里面那个面带微笑,却一刻不停地在扎针的少女,不禁咽了口唾沫。此时,他们觉得少女脸上的祷文不再是神明的祝福,而是一道催命的鬼符。
亲兵听着耳边的惨叫声,微微一顿,随后轻声对宁玉瑶说:“丁大夫,夜已深了,不如把这个人交给我们处置,您也可以好好休息。”
扎了半天的针,宁玉瑶确实感到有些疲惫了。她随手扔掉了手中那把染满鲜血的银针,狠狠地拍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秦熠,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扶我起来。”
秦熠哆哆嗦嗦地放下针包,急忙扶着宁玉瑶站起来。
宁玉瑶走到一旁,对着亲兵扬了扬下巴,“拖走吧。”
亲兵连忙招呼着侍卫们进来,七手八脚地将地上的人拖走了。随后,他毕恭毕敬地对宁玉瑶告退:“丁大夫,人我带走了,就不打扰您了。”
宁玉瑶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亲兵带着侍卫们逃离般迅速退出小屋。
直到他们走到离小屋较远的一处空旷之地。为首的亲兵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他猛地转身,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白袍人的脸上。
他压低声音质问:“谁让你擅自行动的?”
满脸血污的白袍人痛苦地抬起头,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解释。可刚开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鲜血中还夹杂着几颗断牙。
亲兵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并未减少,冷冷地说:“省点力跟将军解释吧。”
随后愤怒转身,带着众人朝朱占行的房间快步走去。
朱占行的房间里已经燃起烛灯,微弱的灯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亲兵上前轻轻地叩响房门,“将军,锦伍求见。”
“进来。”
锦伍推开房门,带着众人鱼贯而入。
朱占行披着外裳,静静地坐在八仙桌旁。他的目光深沉地看向被侍卫们架着跪在他面前的白袍人,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锦伍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启禀将军,锦廿今晚去丁玉房中装神弄鬼,被丁玉反擒。这才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惊扰了将军。”
朱占行垂下眼眸,望着面前看不出人样的锦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废物!”
锦廿见朱占行动怒,心中恐惧,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口齿不清地求饶,“将军恕罪,奴才只是不忿一个贱民在您面前如此嚣张,才想着吓唬她一番,奴才绝无异心啊,将军!”
朱占行心里也清楚锦廿没有异心,但擅自行动乃是军中的大忌。而且被一个女子打成这样,传出去他颜面何存?
他脸色愈发阴沉,沉声道:“拖下去。”
锦廿听到这冰冷命令,顿时慌张起来,大声地喊道:“将军饶命啊……唔……”话未喊完,就被侍卫捂住嘴拖出房门。
之后再无半点声响,驿站里房间的烛火渐渐熄灭。
驿站重归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第83章 畏惧
小屋内,宁玉瑶和秦熠躺在床上,乐不可支。
他们早已识破了装鬼之人的身份,那人还未靠近他们的屋子,便被秦熠察觉。
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找死,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不过没想到那人如此废物,秦熠只是在地上随意划拉两下,就将他轻松绊倒。
笑了好一阵后,宁玉瑶敛起笑容,侧过身轻声问秦熠:“熠哥哥,他们没起疑吧?”
毕竟在其他人眼中,他们二人可是实打实的废物,如今却能把一个亲兵修理得那般狼狈,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秦熠轻松回答:“放心吧,刚才我跟过去看了,他们都以为那人是天黑加上高跷不稳的缘故才摔倒的,没人怀疑我们。”
宁玉瑶撇撇嘴,满脸不屑地说:“不愧是草包将军,身边的奴才也都是一群草包。”
秦熠深感赞同,这事要是落在他们长辈的手里,绝不会有什么巧合,不掘地三尺绝不罢休。
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高悬的月亮,银色的月光如轻纱透过窗户洒在地面上。伸手将宁玉瑶搂进怀里,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宁玉瑶折腾了一整晚,确实也有些疲惫。她乖乖地窝在秦熠的怀中,很快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宁玉瑶刚走进驿站大堂,就对上了众人敬畏的眼神,她向来不是个怕事的主,直接狠狠瞪了回去。
她前一晚的丰功壮举已经在传遍了整个驿站,众人本就对她忌惮,现在更是不敢轻易招惹,在她的瞪视之下,赶紧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各自忙碌着。
宁玉瑶寻了张空桌坐下,轻轻敲了敲桌面,“咚咚”声在大堂回响。然而角落里的几名驿卒推推搡搡,半天没人敢上前。
见此情形,宁玉瑶加重了敲桌子的力度。驿卒们无奈,把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人推了出来。
那年轻人脸色苍白,额头渗着细密汗珠,哆哆嗦嗦地走到宁玉瑶跟前,“请……请问您有……有何吩咐?”
宁玉瑶眼皮都没抬,对着桌子扬扬下巴,“拿着吃的来。”
“哦!哦!马上就来。”年轻驿卒说完像逃命似的奔向后厨。
不一会儿,他端着托盘出来了,上面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三个硕大的炊饼以及半只烧鸡。
他略显局促地说:“您先吃着,不够我再去拿。”
宁玉瑶看着比她脸还大的炊饼,顿了一下,然后挥挥手:“够了,你下去吧。”
驿卒一听这话,赶紧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他。
宁玉瑶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炊饼有些犯难。尽管这段时间她的胃口比以前好上不少,可这般大的炊饼,她也只吃掉了小半个而已。至于那半只烧鸡,她顶多啃完一个鸡腿,再喝了半碗粥,就已经饱了。
剩下的自然全进了秦熠的肚里。
不远处,婢女和侍卫们正羡慕地看着秦熠啃烧鸡,小声嘀咕着:“虽然易禾经常挨打,但吃得可真好。”
“是啊,他一直跟着丁大夫,丁大夫吃什么,他就能吃什么,就算挨打也值了。”
虽然吃的都是丁大夫剩下的东西,但他们以往在府上,主子们剩下的吃食宁可扔了也不会给下人们吃,而秦熠却总能吃到好东西。
秦熠听到了他们的谈论,故意做出一副谄媚的模样,对宁玉瑶调侃道:“谢主子赏赐。”
宁玉瑶被他这奇怪的样子弄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又在搞什么鬼,抬手就在他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说道:“好好吃你的东西。”
用过早膳,朱占行便下令启程。
经过驿站的狗舍时,狗舍中的狗依旧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狗舍不远处有一块骨头。
宁玉瑶仅一眼,就看出那骨头上被人下了药。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不屑道:“哼,哪个缺德的玩意,连狗都不放过。”
一旁的侍卫们听到她的话,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吭声。他们心里都清楚,这肯定是昨晚那人搞的鬼。
登上马车前,宁玉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朱占行的马车。巧的是,马车中的朱占行正往她这边看来,眼神凶狠,仿佛在看着一件死物一般。
宁玉瑶却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对他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朱占行见状,冷哼一声,“砰”地关上了车窗。
宁玉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毫不在意朱占行的反应,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内的婢女们见她进来,吓得缩成一团,畏惧地盯着她手中从不离身的小竹匣。当看见她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几人抱得更紧。
她们这一蜷缩,马车里空出了一大片地方,大到宁玉瑶躺上去都绰绰有余。
宁玉瑶也不客气,惬意地躺在马车里最宽敞的位置上,心想真没想到昨晚那么一闹,还有这样意想不到的好处。看来在启宁镇的时候,她还是太客气了。
就这样,宁玉瑶在马车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路,而那几个小婢女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等马车终于停下,宁玉瑶睡眼惺忪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才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一座繁华的城池。
此时艳阳高照,灼热的阳光照射在脸上,刺得宁玉瑶不禁眯起了眼睛。她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阳光,目光在四周扫视着。
没等她开口询问这是何处,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秦熠小声说道:“主子,今日我们在扶水道修整。”
宁玉瑶微微点头,虽然她对这扶水道一无所知,不过有秦熠在,她无需费心思了解,只要秦熠清楚就行。
她十分自然地将行李扔给秦熠,秦熠赶紧接住,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他们刚刚站定,一位亲兵快步走了过来,恭敬地对宁玉瑶说道:“丁大夫,客栈已经安排好了,请跟我来。”
一行人穿过客栈热闹的大堂,大堂里人来人往,有文人吟诗作画,有豪客喝酒谈笑,小二忙碌地穿梭其中。
客栈后院与大堂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十分幽静。这里种满了宁玉瑶叫不出品种的高大树木,树干笔直粗壮,树叶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绿色的光芒,投下一片阴凉。
他们沿着树林间蜿蜒的青石小路向前走,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草丛。
走到路尽头,有一座被藤蔓爬满的照壁,绕过照壁后,眼前豁然出现一道围墙,走进围墙上的大门,里面是一座一进院落。
亲兵带着宁玉瑶走到了一侧距离正房较远的厢房门口,说道:“丁大夫,今晚您就在这休息。”
宁玉瑶仔细打量一番,厢房里面干净整洁,白色的墙面微微有些发黄,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屋内的床铺和桌椅虽然不是用名贵的木材制成,也没有精美的雕花,但上面没有一点灰尘,显然精心打扫过。
她满意地转身,对亲兵点头道:“有劳了。”
亲兵听到这句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祖宗总算没闹起来,要是她不满意,又得头疼了。
等亲兵离开,秦熠关上门,两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
秦熠将行李放到桌上,轻声道:“看来他们都被你昨晚给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