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人后方还有几位稍年长的妇人,大概是朱占行的妾室。有几位妾室身边跟着大小不一的孩子,孩子们皆乖巧地站在各自小娘身侧。
朱占行率先跳下马车,侍女抱着玖跃紧随其后,玖跃小小的身躯在婢女怀中显得格外孱弱。
门前众人看见朱占行,纷纷上前行礼。
朱占行轻轻摸了摸几个年幼孩子的头,转身对朱夫人低语了几句。他们身旁众人皆对玖跃视若无睹,仿佛他根本不存在。玖跃似乎也早已习惯这种被忽视的状态,并未哭闹,只是怯生生地缩在侍女怀中。
宁玉瑶在秦熠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羡慕地瞧了一眼朱夫人和朱家嫡女,她们的额角至左脸颊处用靛蓝色染料画着一朵精致的花纹,犹如盛开的鲜花,为她们增添了几分美丽。
不愧是国都,连祷纹都如此精美。宁玉瑶心中暗暗赞叹。不过,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却并未有太大波澜。若不是祷纹将她的脸遮盖了大半,她或许还真不好意思撒泼呢。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窃笑,声音不大却极为刺耳。几位妖娆的妾室站在那里,对着蓬头垢面的宁玉瑶指指点点,眼神中满是嘲讽,想来是在嘲笑宁玉瑶丑人多作怪。
宁玉瑶向来不是能忍气吞声之人,当下两眼一瞪,双手叉腰,就要破口大骂。
朱占行的正妻朱夫人适时开口道:“想必这位就是将军提及的丁大夫吧?丁大夫如此年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朱夫人的声音沉稳而威严,她一开口,宁玉瑶便看到那几个偷笑她的妾室瞬间脸色惨白,赶忙收敛神色,低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看来这朱夫人积威甚重。
宁玉瑶一眼就看穿朱夫人眼中的嫌恶,心中不禁暗笑。这朱夫人的养气功夫还差得远呢,若是雁京的当家主母,即便厌恶至极,也能让人如沐春风。朱夫人如此急切地打断她,不过是怕她在将军府门前骂人,给将军府丢脸罢了。
她假意客套道:“见过朱夫人。”
朱夫人身边的少女却藏不住心思,她毫不掩饰鄙夷地看着宁玉瑶,仿佛在看一个肮脏的乞丐。
不过是个被娇宠长大的女孩子罢了,宁玉瑶并未将她放在心上。若是在雁京,自己可比她更加蛮横。
倒是朱夫人严厉地瞪了少女一眼,少女瘪了瘪嘴,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再对宁玉瑶横眉怒目。
朱夫人笑盈盈地对宁玉瑶说:“丁大夫,客院已经安排妥当,午膳也准备就绪。今日朱府家宴,就不款待你了。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再请你看诊。”
宁玉瑶自然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份,不够资格与朱家一同用膳。不过,就算真在一起用膳,她还怕自己会消化不良呢。他们单独在客院反而更加自在。
这次她真心实意地向朱夫人道谢:“朱夫人考虑周到,那我们就不打扰您家人团聚了。”
朱夫人侧头向身边的侍女示意,侍女点头,走到宁玉瑶面前,恭敬地说:“丁大夫,您请随我来。”
宁玉瑶和秦熠跟在侍女身后,从侧门踏入朱府。
朱家的府邸极大,走进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开阔的庭院,苍狄特有的花朵竞相绽放,散发出阵阵芬芳。
宁玉瑶二人随着侍女沿着庭院中的小路前行,绕过几个大院子,穿过几条回廊。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周围环境越发偏僻,也渐渐安静下来。
最终,在一处小院门口停下。侍女躬身对宁玉瑶说道:“丁大夫,夫人考虑到您不喜吵闹,特意为您挑选了这处安静的院子,希望您能满意。”
宁玉瑶挑眉看着面前略显陈旧的小院,小院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清苑”二字。她意有所指地说:“朱夫人的待客之道真是别具一格。”
侍女仿佛没有听出宁玉瑶的言外之意,没有接话,依旧笑着引着他们二人往院子里走:“夫人还特地安排了两个下人来伺候您。”接着,她高声喊道:“泉月,春燕。”
两个小姑娘闻声跑出来,脆生生地应道:“徐姑姑。”
小姑娘们瘦瘦小小,才及宁玉瑶腰部。她们的衣裳虽旧,却干净整洁。头顶扎着两个小辫,画着祷纹的稚嫩小脸上神色紧张。
宁玉瑶看穿朱夫人的用心,无非是不想让自己太过舒坦,故意弄两个小丫头来。不过小丫头也有小丫头的好处,虽然细胳膊细腿干不了什么重活,但至少没多少心眼。
那位被唤作徐姑姑的侍女对两个小丫头介绍道:“这位就是丁大夫,你们好好伺候着。”
两个小丫头赶紧应道:“是,徐姑姑。”随后向宁玉瑶行礼:“见过丁大夫。”
徐姑姑将事情安排妥当,对宁玉瑶说:“丁大夫,若无其他事,奴婢就先行告退了,丁大夫好好休息。”说完便福身退出小院。
她脚下步伐迅疾却又丝毫不显仓促,待抵达主院膳堂时,朱家人已然用过晚膳,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交谈。
徐姑姑恭恭敬敬地向屋内的主子们行礼,几名妾室见此情形,立即起身向朱夫人和朱将军行礼,悄然退出膳堂。
妾室们退下后,朱夫人淡淡开口问道:“那丁玉有何表现?”
徐姑姑赶忙回道:“丁大夫虽对清苑破旧以及丫鬟年幼有所不满,但并未闹腾。”
朱夫人不屑地轻哼一声:“到了国都,进了朱府,料她也不敢放肆。”
前些日子,朱占行送了家书回来,提及这位莽撞又爱折腾的丁玉大夫,字里行间尽是厌恶。信中最后提到会带她回来为父亲治疗喘疾,并请夫人帮忙惩治她,让她在死之前吃些苦头。
朱将军在一旁笑道:“就知道这事难不倒夫人,这姓丁的丫头就交给夫人处置了。若她能治好爹的病,就让她多活几日,治不好就随意处置吧。”
这些日子他确实被丁玉吵得头疼不已。以往哪个女子在他面前不是规规矩矩的,他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好歹的人。
朱夫人哼笑一声:“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就算能治好爹的病又能怎样?在这朱府,不管是谁来都得守规矩。”
“那就劳烦夫人了。”朱将军将丁玉的事丢给夫人后便不再过问,起身径直离开。
朱夫人身边的少女看着父亲消失在门外,满心不满,她向朱夫人唤道:“母亲,爹一回来就往姨娘那里跑,都不陪陪您。”
朱夫人警告地看了女儿一眼,严肃地说道:“这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少女委屈地低下头。
朱夫人看到女儿这般模样,想到女儿也是心疼自己才会如此说,便放缓语气道:“你父亲辛苦,母亲年岁渐长,能有人替母亲照顾你父亲也是好事。”
少女小声嘟囔:“母亲哪里老了。”
朱夫人不禁失笑,她也不能跟未出阁的女儿说自己厌烦应付她父亲。只要将军别想着将家业留给庶子,就算他纳十个八个妾又有何妨。
朱夫人略过这个话题,吩咐女儿:“我知道你因丁玉折腾你父亲而心中不快,但这阵子你也别去清苑,先冷落她一段时间,她不是爱闹腾吗?就让她在那儿好好磨磨性子。”
少女虽心中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母亲的命令,只好应道:“是,母亲。”
第86章 草包
徐姑姑走后,宁玉瑶转过身,目光落在面前两个怯生生的小丫鬟身上,开口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个子稍高些的丫鬟抬起头,眼神紧张,恭敬地回道:“回丁大夫,奴婢名唤泉月,今年九岁。她是春燕,今年八岁。”
宁玉瑶微微颔首,接着问道:“你们都会做哪些活计?”
泉月回答:“回丁大夫,洒扫整理、伺候梳洗、端茶倒水、缝补衣物,这些活儿奴婢都能做,您尽可吩咐。”
宁玉瑶听后,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她对这些年纪不大的小丫鬟会做这么多事并不感到惊讶,毕竟当初青黛和青筱送到她身边时,年岁比这两个丫鬟还小,经过悉心调教后,做得比她们更好。
宁玉瑶环顾四周,这院子虽然破旧,却打扫得十分干净,想来这两个小丫鬟也是用了心的。思索片刻后,她对她们说道:“你们去准备些热水来,我待会儿要沐浴。”
“是,丁大夫。”两个小丫鬟齐声应道。
两个小丫鬟被支走去准备热水,秦熠在院子周围转了一圈,满意地颔首道:“这朱家人安排的地方倒是不错。”
宁玉瑶听到秦熠的话,也露出笑容。他们曾在小谷村居住了大半年,那里的木屋比这个院子更为简陋。
这个小院中的一应家居虽显陈旧,却干净整洁。由此可见,朱夫人即便厌恶他们,可终究好面子,做不出太过分的事。
宁玉瑶最满意的是院子的位置十分偏僻,无论是去膳房还是灶房都很远,离得最近的反而是杂役住的院落。若她只是一个普通大夫,此处必然极为不便。但对他们而言,越是僻静之地越便于行事。
她轻轻敲了敲小院斑驳的围墙,眼中闪过一抹深意,微笑道:“那我们可不能辜负了朱夫人的这番好意。”
两个小丫鬟费力地往返数次,才将浴桶的热水装满。等宁玉瑶沐浴完毕,已然入夜。小丫鬟们年岁尚小,忙碌一天后,早早地便开始犯困。
宁玉瑶不让她们守夜,催促着她们去休息。小丫鬟们离开后不久,秦熠趁机溜出小院,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秦熠行事向来有分寸,宁玉瑶也不担心他,便直接睡下了,却没想到,等到天快破晓了秦熠才回来。
宁玉瑶向来浅眠,听到细微动静便醒了过来。她微微坐起身子,看着一脸疲惫的秦熠,蹙眉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秦熠脱下身上略显脏污的衣服,轻声解释道:“朱占行昨夜去了国师府,我一路跟随,这才耽搁了时间。”
宁玉瑶有些不可思议,“朱府竟然能让你自由出入?”
秦熠眼中满是嘲讽:“之前在启宁镇时,守着玖跃的侍卫皆是国师府的人。此次回到国都,国师府的侍卫顺势回府。如今的朱府外强中干,侍卫良莠不齐,随便什么人都能混进来。”
“就朱占行那脑子,朱府不没落才怪呢。”宁玉瑶嫌弃地说道。停顿片刻后,她又问道:“国师府情况如何?”
秦熠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国师府守卫森严,不可轻易靠近。不过,我在外面打探到一个消息,苍荻现在的王上是曾经的睿王,也就是先王的亲弟弟。先王极有可能是被现任苍荻王谋害的。”
宁玉瑶啧啧称奇:“真没想到,当初在大宸面对咄咄逼人的北穆大将只能忍气吞声的睿王,竟然会对自己的兄长下手。”
秦熠接着说道:“之前一直盛传睿王是苍荻的贤王,或许那时睿王就在暗中造势了。”
宁玉瑶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就是不知大宸的事睿王参与了多少。”
秦熠回应道:“暂时打听不到,不过国师肯定脱不了干系。”
宁玉瑶安慰道:“没关系,我们慢慢打听。实在找不到也无妨,只要能找到大皇子与苍荻勾结的证据,其他事情舅舅自会想办法。”
秦熠点头,他也是如此想的。在他心中,宁玉瑶的安危始终摆在第一位,别的事情都可以慢慢谋划。
他又提及另外一件事:“方才我在朱府正院转了一圈,正院有一间屋子里面住着一个病人,外面侍卫众多,无法靠近。不过,我猜测可能是朱占行的父亲朱旦英。”
朱家与其他武将世家一样,世代从军。二十年前,大宸内乱,苍狄与北穆趁机而入,北穆那边以札木哲和达瓦为主力。
而苍狄武将虽然历来稀缺,但这个朱旦英却是一员猛将。当初他在大宸烧杀掳掠,立下赫赫战功,使得朱家在苍狄声威暴涨。就连朱占行这个草包都能凭借父亲的庇佑混上个将军之位。
宁玉瑶沉吟,这个朱旦英她也有所耳闻。当初他侵犯大宸边境时,秧州可谓是十室九空,方廷峪的亲生父亲方恒便是死在他的手上。
想到这里,宁玉瑶心情有些复杂,如今他们身处朱府,或许有机会为那些在大宸惨死的百姓和将士们讨回一些公道。
未等他们继续深想,外面的厢房传来一阵轻微响动,是两个小丫鬟起身了。
他们立刻停止交谈,宁玉瑶面露担忧之色,轻声问道:“熠哥哥,你一夜未睡,累吗?”
秦熠望着她关切的眼神,俯下身,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眼中满是笑意,温柔地说道:“这样便不累了。”
宁玉瑶的脸蛋瞬间染上一丝绯红,又羞又恼,刚想伸手打他,门外传来泉月的叩门声:“丁大夫起了吗?”
秦熠连忙跳到一旁,扬声应道:“进来吧。”
泉月和春燕端着热水和盥洗用品走了进来。
宁玉瑶轻哼一声,坐到梳妆台前,不再理会那个不正经的。
泉月上前来为宁玉瑶梳头,别看她才九岁,手却十分灵巧。她先将宁玉瑶的头发绕着发际编了一圈辫子,接着又用彩绳将剩余的头发编成几股小辫子。
宁玉瑶看着镜中的自己,十分满意,总算不用再顶着一头乱发了。
秦熠静静地看着面前穿着苍荻衣裙的少女,她梳着苍荻的发型,面上有着苍荻神明的祷纹,任谁也看不出这是大宸朝最受宠的明安郡主。
宁玉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抬起头,与秦熠的目光交汇,两人相视一笑。
刚收拾妥当,小院外有人轻轻叩门,春燕连忙跑去开门,带着来人进了正房的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