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熠点头,思索片刻后说道:“或许这个女人就是涓姨不愿意提起的妹妹,不过此事别轻易试探,小心她……”
话未说完,他忽然单膝跪在地上,宁玉瑶便知有人来了,立即换上一副黯然伤神的模样斜倚在软塌上。
没过多久,秋月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王女殿下,汤池已经备好了,您现在可要沐浴。”
宁玉瑶颔首,起身施施然往浴房走去。这种有人伺候沐浴的日子实在太美好了。等离开国师府,估计又要在外面舟车劳顿好一阵子才能回到大宸,得抓紧时间好好享受才是。
秦熠依旧坐在浴房门口守着。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一群飞鸟从空中飞过。忽然,他目光一凝,一只腿上绑着竹筒的白鸽径直飞向国师府,最后降落在前院中。
前几日探寻国师府时,他隐约听到鸟雀鸣叫和鸽子的“咕咕”声,当时以为国师可能只是喜爱鸟雀,现在看来,或许国师府养了一群信鸽替他传递消息。
秦熠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凌乱的大胡子,啧了一声,还真是大手笔,养一只信鸽就需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国师居然养了那么多,被他爹知道了不得馋死。
不过,不说他爹馋不馋,反正他挺馋的。这种信鸽都需要用上好的谷物精心饲养,而且经过长时间飞行,肉质紧实,烤着吃肯定非常美味。他砸吧砸吧嘴,找个机会打两只尝尝。
翌日清晨,一声沉闷的钟鸣声将宁玉瑶从睡梦中唤醒。
秦熠迅速翻身坐到脚塌上,凝神倾听片刻后,说道:“似乎是丧钟的声音。”
宁玉瑶微微蹙眉,与秦熠对视一眼,莫非……
这时,秋叶在外面轻轻叩门,“殿下起了吗?”
宁玉瑶扬声道:“进来吧。”
秋叶推开门,进来后福了福身,说道:“王女殿下,国师差人送来消息,国师今日不能回府了,还需您多等候几日。”
宁玉瑶撑起身子,脸上露出愁容,问:“请问国师突然有何事?”
“是我们苍荻的朱老将军骤然殒没,国师需要去为大将军送行。”
“朱老将军?”宁玉瑶惊讶地坐起身,“是朱旦英老将军吗?”
秋叶点头应是。
宁玉瑶心中暗道,果然是他。要知道能响彻整个国都的丧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敲响的,目前国都内已死之人也只有朱旦英有这个地位。
“朱老将军的威名我曾在北穆也听说过,与我们北穆的扎木哲将军一样都是国之栋梁,可惜……”宁玉瑶的思绪仿佛飘远,不知想起什么伤心事,又掩面默默流泪,“真是天妒英才。”
秋叶也神色黯淡,眼中闪烁着泪光,“朱老将军为苍狄立下了汗马功劳,此番骤然离世,王上和国师极为重视,还请殿下见谅。”
“应当的。”宁玉瑶起身,庄重地向丧钟声响起的方向行了一个北穆祭拜亡魂的礼,“朱老将军一生忠勇,屡立战功,威名远扬。此乃贵邦之重大损失,吾亦深感痛惜。愿贵邦节哀顺变,以慰将军在天之灵。”
秋叶感动不已,连忙过来扶起宁玉瑶,伺候她穿戴好后道:“殿下稍等,奴婢去准备早膳。”
等秋叶离开,秦熠点了点宁玉瑶的额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宁玉瑶昂着头,满脸不屑道:“什么国之栋梁,都不如大宸的秦小将军。”
秦熠看着宁玉瑶那副骄傲的小模样,心痒难耐,一把将人捞起来,使劲亲了两口。但他又不敢留下痕迹,只能在她柔嫩的脖颈上蹭了蹭。不过他的胡须太过粗糙,还是扎出了一片红痕。
他讪笑着,心虚地将人放回原位,宁玉瑶捂着脖子,气得狠狠踹了他两脚。好在秦熠也没发疯用太大力气,没过多久她脖子上的痕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不敢继续胡闹。宁玉瑶托腮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笑意盈盈地说:“不知道引狼入室的朱占行,这个大孝子现在是何心情?”
身穿孝服的朱占行,面容憔悴,神情恍惚地站在灵堂中。
这几日,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缓不过劲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前些日子,父亲的身体日益好转,甚至能够下地行走。
望月节的时候,父亲还意气风发地说等他彻底康复,就向王上请求带兵攻打大宸。
可谁能想到,一夕之间,朱府就遭逢大变。
那场大火熊熊燃烧,吞噬了一切,曾经辉煌繁华的府邸,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而父亲也未能在这场灾难中挺过来,如今他们现在一大家子都只能挤在朱夫人的别院中。
朱占行仿佛被这沉重的打击彻底压垮,整个人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管前来吊唁的人如何忙碌,朱占行都毫无反应。身旁交好的同僚试图安慰他,他也只是呆滞地望着父亲的牌位,没有一丝回应。
灵堂外,几个人影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真可惜,原本说朱老将军再过几个月便能痊愈。谁知道望月节朱府竟然突发大火,朱府被烧得一干二净。自那以后,朱老将军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唉,历经多代积攒下来的家业,就这么没了。朱老将军一生戎马,为朱家也挣下了不少财富,如今却一下子全毁了,他怒急攻心也是在所难免。”
“不止哟,”一个声音压低了几分,神神秘秘地说道,“家业没了倒还能再挣,最关键的是替朱老将军治疗喘疾的大夫没能逃出来。听说被烧得面目全非,都看不出人型了。”
“这么惨,那朱老将军这病是没办法了?”
“可不是……朱老将军的病连医官都束手无策,只有那个大夫能够医治。听说要是那个大夫还活着,说不定朱老将军还有一线生机。可惜啊!”
这些声音传进朱占行耳朵里,他干涩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心中涌起无尽的悔恨。是啊,倘若丁玉能逃出来,说不定父亲还有救。
他后悔啊,后悔为什么要把丁玉安排在那么偏僻的地方。
他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一震,不,这不是他安排的,都是夫人的错,是夫人嫌丁玉穷酸碍眼,是夫人害死了父亲。
朱占行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地怒视朱夫人,手指直直地指着她,吼道:“都是你!”
朱夫人满心烦躁,这些日子,她日日听朱占行抱怨,怪她把丁玉安置在那么偏僻的院子,导致丁玉被烧成黑灰,让父亲无人医治。
但这与她何干?火不是她放的!人也不是她杀的!丁玉命不好逃不出来能怪谁?
父亲的殒没确实对朱府是个很大的打击,可若是朱占行自己能立起来,又何必事事都仰仗父亲的余威?如今朱家这一大家子都靠着朱夫人的嫁妆庄子养着,还要日日听着朱占行的怨恨,她早已厌烦不已。
她狠狠地瞪着朱占行,一把拍开他指着她鼻子的手指,怒喝道:“你要不要脸?是你自己被一个小丫头拿捏,找我来教训她,现在又成了我的错?你那么能耐,怎么不自己来?”
“你……你!”朱占行被她说得下不来台,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脸涨得通红。愤怒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怒吼一声,冲上前就要打朱夫人。
朱夫人见状,急忙转身跑开。二人的儿子连忙上来拉住朱占行,焦急地喊道:“爹,你冷静点!”
“逆子!”朱占行本就被朱夫人训斥得面上无光,他的儿子居然还敢过来阻拦,让他更觉得自己威严扫地。
他怒目圆睁,盛怒之下,一把推开儿子。儿子本就毫无防备,被这猛力一推,身体踉跄着向后倒去。
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头重重地磕在了棺木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闷响。
朱夫人看见儿子头上流出来的鲜血,顿时尖叫出声,疯狂地扑到朱占行身前,将他推倒在地,骑在他身上,用指甲拼命地抓他。她的指甲在朱占行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把他的脸抓得皮开肉绽。
众人惊慌失措,连忙上前,朱占行的亲兵们试图拉开朱夫人,朱夫人的侍女们则赶紧去查看朱夫人长子的伤势。
哭喊声和劝架声混杂在一起,原本肃穆的灵堂顿时一片混乱。
第96章 真假
“国师到!”
灵堂外报丧司仪高亢的声音响起,然而灵堂内一片喧闹,没有人听到这一声高喊。
国师手握一支六尺长杖踏入灵堂,便看见里面的闹剧。
手杖顶端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杖身通体洁白,用金丝缠绕,精致华贵,这便是象征国师身份的祁月杖。
国师眉头微皱,抬起祁月杖在地上用力一敲,地面顿时发出沉闷的响声,灵堂内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望向国师。
“来人!把他们拉开!”国师面色冰冷地下令。
此时,无需国师再次吩咐,朱夫人连忙从朱占行身上爬下来,她的女儿赶紧扶住自己的母亲,轻声安慰着。
而那些儿女们,没有一个靠近朱占行,只能由朱占行的亲兵扶他起来。
国师垂眸看向满脸是血的朱占行,沉声道:“朱老将军尸骨未寒,你们就在他灵堂内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朱占行面目狰狞,“若不是这毒妇,我爹也不会死!”
“放屁,你个窝囊废,自己干的蠢事,还想栽赃到老娘头上?你想得美!”朱夫人半点不怵他,她早就受够这个窝囊废了,在朱家憋了这么多年的怨气,不如一次骂个痛快:
“你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朱老将军在世的时候,你就只会缩在后面,一点儿担当都没有。如今朱老将军走了,你竟然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
“够了,”国师再次敲击祁月杖,“死者为大,想闹等朱老将军入土为安,随你们闹个够。”
“国师有令,臣妇不敢不从,朱老将军为苍荻戎马一生,臣妇亦十分敬佩。”朱夫人恭敬道,随后话锋一转,“不过等朱老将军安葬后,臣妇便要和这个蠢货和离,他们朱家人统统滚出我的庄子!”
国师无意插手他们朱家的家事,如今朱旦英已死,朱占行这个草包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更没有管的必要。
朱夫人的母家袁家此刻也在灵堂中。袁父是监察大夫,官位与朱老将军不相上下。
如今朱老将军身死,朱府被大火烧成灰烬,朱占行自己又担不起事,朱家老小还得靠朱夫人的嫁妆养活。袁家众人俱心生不悦,故此刻无一人反对,默许了此事。
“你!你们!”朱占行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是这个毒妇做下的孽,为何所有人都觉得是他的错。
国师不理会朱占行的想法,抬了抬手,立刻有几个强壮的侍卫上前按住朱占行。国师神色肃穆,拄着祁月杖走到朱老将军的棺木前。
并非所有人都能在死后享有国师亲自诵念安魂经的殊荣。只有历代君王以及为苍荻立下赫赫战功的文臣武将,国师才会手持象征至高身份的祁月杖亲自前来。
这本应是朱家莫大的荣耀,却在一场混乱的闹剧中拉开帷幕。
随着国师低沉庄重的诵念声响起,按住朱占行的侍卫紧紧按着他的头,迫使他一步步向朱旦英磕头。
待安魂经诵念完毕,国师才示意侍卫松开朱占行。他眼神冷漠,自始至终再未看朱占行一眼,只是吩咐人带上玖跃,转身离去。
朱占行茫然地站在原地,双眼空洞地看着父亲的棺木。
灵堂内的人也渐渐散去,所有人都知道,朱府,彻底倒了。
回到国师府,管事们已在门口整齐地排列在两侧,恭迎国师回府。
国师示意侍卫将玖跃带去后院安置,随后看向涓姑姑:“王女现在如何?”
涓姑姑跟在国师身后,恭敬回道:“启禀国师,婢子试探过数次,均未发现异常。”
“嗯,”国师点头,沉思片刻后道,“告知王女,明日巳时,吾邀王女一叙。”
“遵命。”
今日朱家灵堂上发生的事,秦熠很快便在膳堂中侍卫们的闲聊中偷听到了。
那些侍卫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灵堂上的闹剧,言语中满是戏谑。
待侍卫们陆续散去,秦熠才离开膳堂。这等乐事自然要告诉玉瑶,让她也好好开心开心。
“真是太可惜了,这么热闹的场面不能亲眼看见。”宁玉瑶听后果然笑得前仰后合,笑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熠哥哥,玖跃也带回来了,可方家传家玉佩不见了,国师没起疑吗?”
秦熠倒是不担心这个问题,“无碍,那么大的火,人能活着出来就已属不易。那种混乱的情况下,磕着碰着也不知道,哪还顾得上一块玉佩。”
“也是。”宁玉瑶点了点头,便将此事丢开,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国师,我们身上的疤痕顶多再能保留两三日就会失效,而且真王女应该也快到了。”
秦熠听了这话,也不禁发愁起来。万一真那么倒霉刚好撞上真王女,只怕会徒生事端。
但此刻他们骑虎难下,他只能心怀侥幸道:“应该快了,国师已经回府,应该不会再继续拖延。”
正说着,秦熠忽然抬手示意噤声。
过了片刻,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宁玉瑶和秦熠对视一眼,秦熠起身前去打开门。
“见过殿下。”涓姑姑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向宁玉瑶请安道,“国师吩咐婢子前来,邀您明日巳时一叙。”
宁玉瑶一听,面露惊喜,“那可是真太好。”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或许是因为太过高兴,她竟喜极而泣,轻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