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宁玉瑶也没听懂秦熠在说什么,她只匆忙学了几个常用的北穆词语,大部分时间都是秦熠在说。
秦熠一边编造着安慰王女的话,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环境。等他说完捏捏宁玉瑶,她再随便应和一下。
好在秦熠在王城的时候曾经见过王女,王女确实是一个娇弱的小姑娘,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只会哭泣,越是大事就越说不出话来。如此一来,宁玉瑶只需躲起来哭泣就行,这倒也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他们走到一个院子门前停下脚步,涓姑姑微微侧身,恭敬道:“殿下先在此处休息,这几日正巧是神诞节,国师不在府上。待过些时日,国师祈福结束便会回来见您。”
“是我打扰了。”宁玉瑶脸上带着歉意。
涓姑姑忙道不敢,她扬声呼唤了一声。
两个丫鬟闻声赶来,站在涓姑姑身侧,垂首而立。涓姑姑对宁玉瑶介绍道:“殿下,她们是秋叶和冬雪,这几日由她们伺候您。”
“多谢涓姑姑,”宁玉瑶抿唇,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片刻后,她轻声说道,“我们一路奔波,衣装行囊均已遗失,身上仅有些金器。劳烦您帮我和侍卫准备一套衣裳。”
说着,她从手上取下一个金戒指递给涓姑姑。
涓姑姑连忙拒绝道:“殿下太客气了,几套衣裳罢了,不需要您给金子。热水已经备好,您先去清洗,衣裳马上送来。”
宁玉瑶再次道谢,让秦熠放下她,在两个丫鬟的引领下走进浴房。
浴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水汽,温暖舒适。丫鬟们伺候宁玉瑶脱下身上脏污的衣裳,那身衣裳满是泥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宁玉瑶泡在汤池中,温热的水包裹着她的身体,丫鬟们替她清洗头发,手指在发丝间穿梭,细致又温柔。
为了能够顺利混进国师府,宁玉瑶硬是忍耐了十余日不曾清洗,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散发着异味。
她已经大半年未曾被人伺候过,此刻终于能被人伺候着好好清洗一番,舒适得差点睡着过去。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智提醒自己是北穆王女,时刻警醒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忽然,宁玉瑶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一阵轻微的触碰,她睁开眼睛,秋叶惶恐地跪在汤池边,不停地向她告饶:“殿下恕罪,奴婢以为您脸上的是脏污,没弄疼殿下吧?”
宁玉瑶轻轻抚上自己的右脸颊,那里有一块狰狞的红色瘢痕。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掩面而泣:“无事,这是大宸的秦熠火烧王城时,我被困在王宫被烧伤的,那可恶的秦熠!”
一直站在门口守候的秦熠,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浴房内的两个丫鬟望着宁玉瑶,眼神中满是同情。如此美丽的女子,原本细嫩如瓷的脸庞上,却留下了这么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实在令人惋惜。
她们愤慨道:“大宸人实在可恶!”
三人仿佛找到了共同的敌人,话匣子瞬间打开,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大宸人。
“咳。”
一声轻咳传来,秋叶和冬雪赶紧噤声,转头看向门外。
涓姑姑满脸笑容地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裳走了进来,“殿下,国师府中无女眷,一时间难寻好料子的衣裳。这身衣裳您暂且先穿着,明日天亮,婢子再去为您寻几身质地更好的衣裳。”
“有劳涓姑姑了。”宁玉瑶点头道谢。
涓姑姑放下衣裳便退了出去。
宁玉瑶从汤池中缓缓走出来,一身肌肤滢白如雪,只是身上也有几块火烧过后的瘢痕,破坏了原本的美丽。
两位丫鬟心中都惋惜地轻叹一声。
她们伺候宁玉瑶穿好衣裳,秋叶的手不经意拂过她右肩上的北穆图腾。冬雪拿起帕子,轻柔地将她的发丝绞干,而后便引着她前往寝房。
“殿下,今晚可要奴婢守夜?”秋叶已将床褥铺好,转头询问站在门边的宁玉瑶。
宁玉瑶脸上露出抗拒之色,拒绝道:“不必了,这些时日我已习惯侍卫陪伴,还是让他来陪我吧。”
秋叶和冬雪对视一眼,本想说此举于理不合,但想到此人乃是北穆王女,她们也不好过多干涉,便应道:“奴婢们告退。”
丫鬟们退出寝房,院外不远处的亭子中,涓姑姑正在那里等候着她们。
“涓姑姑。”二人上前恭敬行礼。
“如何?”
“那位姑娘身上手上除了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其余地方皆细腻光滑,无半点瑕疵,王女肩上的图腾虽然被火灼烧大半,但剩下的部分与国师记载的一致。”秋月率先回答道。
替宁玉瑶绞头发的冬雪也说道:“她的头发如缎子般光滑,倘若不是自幼精心养护,断不可能养出这般柔顺的青丝。”
虽看着有些毛躁,但明显是短时间内没好好打理所致,只需稍加养护便能恢复往日的光泽。
涓姑姑颔首,她也瞧出这姑娘虽说娇气爱哭,可通身气度不凡。表面上看对她们这些下人颇为和善,但实际上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别无二致,并未真正将她们放在眼中。
这显然是从小被无数奇珍异宝堆砌出来的金贵主子,长久被人伺候而养成的习性,绝非装模作样能够伪装得出。
除了北穆王女,实在难以想象还有谁会舍得将这般花费巨大代价,精心养育成人的姑娘送过来充当探子。
但她也不敢就此下论断,对两个丫鬟吩咐道:“别放松警惕,一切等国师回来再做定夺。”
快速换洗完毕的秦熠走进寝房,规矩地行了个礼,用北穆语轻声说了几句话。宁玉瑶一听便知外面有人在盯梢,她神色平静,轻轻应了一声,随后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秦熠吹熄烛火,静静地睡在脚塌上,一动不动。
等到宁玉瑶意识逐渐模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秦熠才悄悄翻身躺到床上。
“人走了?”宁玉瑶轻声问道。
“嗯。”秦熠轻柔地轻抚宁玉瑶脸上的疤痕。那是她用药水调制出来的伪装,即便近看也足以假乱真,不过只能维持十天。在这十天内,无论他们能否找到证据,都必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宁玉瑶压低声音,语气疑惑:“那个涓姑姑……为何她与涓姨的名字相貌都一模一样。”
乍一看见她,宁玉瑶都有些恍惚,险些唤一声涓姨。
“涓姨曾经说过她是被人暗害丢下河的。”秦熠思忖,“或许与这个妇人有关?”
宁玉瑶蹙眉,她实在难以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竟然有人名字和相貌都完全相同。但涓姨从不跟别人说过去之事,就连小丽都不清楚其中的详情。她叹了口气,懊悔道:“早知道就该刨根问底问清楚了。”
“世上没有早知道。”秦熠轻抚她的发丝,“别太苦恼了。”
“可惜我们时间有限,不然定能帮涓姨好好打探一番。不知为何,看到这个涓姑姑我总觉得心里不自在,她明明与涓姨有着相同的面容,可她笑起来的时候却让我感到十分怪异。”
秦熠神色凝重:“我也觉得她不简单,这几日我们对这个涓姑姑小心些。”
“嗯。”宁玉瑶应下,接着又问道,“熠哥哥,那些金器收好了吗?”
金器都是秦熠从朱府库房里悄悄摸出来的。为了不被人察觉,秦熠自己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将其熔了,做成北穆的样式,并且将方家传家玉佩,阮娘的卖身契以及江老给的药物都巧妙地藏在金器中。
幸亏这些年秦熠热衷于亲自给宁玉瑶打金老鼠,做一批简单的北穆金器也很是像模像样。
至于他们的衣服,则是宁玉瑶动手改的。虽然她的女红只学了个皮毛,不过他们的衣服最终都会弄成破烂的样子,只要大致能唬住人就行。
第93章 试探
国师府为宁玉瑶安排的院子宽敞大气,比之朱府不知要阔绰多少。屋内一应摆设皆为红木所制,其上雕刻的精美花纹栩栩如生。
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在朱府时,宁玉瑶只是一个遭人轻视的乡野村妇,无人将她放在眼里。如今她摇身一变,成为了北穆的王女,国师府自然不敢怠慢。
宁玉瑶从铺着锦被的雕花大床上醒来,轻轻用脸蹭了蹭柔软的锦缎,真是好久没睡过这么柔软的被褥,之前一直困苦倒也还能忍受,如今乍然重新用上这些奢华寝具,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秋叶和冬雪推门而入时,便看见宁玉瑶躺在床上鼻尖通红,一双杏眼饱含热泪将落未落的模样。她的侍卫半跪在脚踏边,轻声用北穆语哄着她。
国师去司殿祈福前,就提起过这位北穆王女性子娇弱,嘱咐众人务必小心伺候。如今亲眼所见,这王女何止娇弱,简直就是个在眼泪里泡大的主儿,磕不得碰不得。能顺利从北穆逃到苍荻,她身边的侍卫当真是功不可没。
宁玉瑶在侍女的簇拥下起身,被伺候着盥洗完,换上国师府新送来的锦绣罗裙,随后戴上秦熠打的金饰。
她端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菜肴,心中轻笑,她也清楚,自己初来乍到,国师府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完全信任她。
这一桌早膳看似色香味俱全,实则暗藏陷阱。北穆人不食牛肉和禽肉,可这上面却摆着一道炙牛肉和一碗鸡汤。
宁玉瑶并未发作,只是垂下头,露出一副寄人篱下受尽委屈的模样。话未出口,眼泪先簌簌落下,那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北穆人不得食用神牛和禽鸟,劳烦国师府的大人们以后莫要再送来这些菜肴了。”
秋叶连忙告罪,手脚麻利地将这两道菜撤了下去。
宁玉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这才抬眼看向桌上剩下的菜肴,这些人,当真处处是试探。她挑挑拣拣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冬雪轻声问道:“殿下,这些菜肴可是不合胃口?”
宁玉瑶低头不语,没有什么不合胃口的,只是一些食材是昨日送来的,虽然没坏,但已经不太新鲜。
王女怎么可能会吃隔日的食物,即便是落难的王女,能有好的选择时,也不会委屈自己。
见宁玉瑶不再动筷,桌上的菜肴全部被撤了下去。秋叶奉上茶水,宁玉瑶闻了茶香,却未动,她轻声问道:“不知我何时能见到国师?”
秋叶连忙回道:“这几日国师皆需在司殿祈福,需十九日方可回府。还请殿下在府内安心休息几日,国师早有吩咐,命奴婢们悉心伺候殿下。”
宁玉瑶闻言,叹了口气,黯然道:“竟然还要如此之久,我实在是挂念父亲,失礼了。”
“无妨,殿下若觉烦闷,可在国师府内四处逛逛,亦或是去国都走走。”
宁玉瑶没接话,幽幽道:“谢过国师府好意,只是我实在没有闲逛的心情。”
秋叶和冬雪一脸歉疚,她们一时忘了,北穆王女初丧母,是逃难来国都的,怎么可能有心情闲逛,她们不再留下碍眼,福了福身道:“殿下您且休息着,有事尽可吩咐奴婢。”
宁玉瑶应声,转身回了寝房。她的背脊挺直,一举一动尽显仪态万千,即便身处困境,那份高贵也丝毫未减。
院外,涓姑姑看着宁玉瑶未动过的菜肴和茶水,摇了摇头笑道:“这位殿下还真是半点苦头都不吃。”
茶水都是用的上好的茶叶,只是并非今年的新茶,即便如此,王女竟碰也不碰,足见其挑剔。
“罢了。”涓姑姑挥了挥手,让人将东西撤下去,“以后不必再如此试探,免得被人觉得国师府专用残次货待客,国师府可不能落得如此名声。”
回到寝房的宁玉瑶与秦熠相对无言,只有秦熠偶尔低声说几句北穆语。
等了许久,门外盯梢的人终于离开,秦熠这才轻声说道:“听方才秋叶的意思,国师似乎早就知道王女要来苍荻。”
“应该就是这几天了,我们必须加快行动。”宁玉瑶皱眉,小声提醒道,“熠哥哥千万要小心。”
整整一天,宁玉瑶都未踏出房门。不过,早膳过后国师府的人没有再继续试探,茶水也换上了当季新茶。
既已进入国师府,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宁玉瑶能够决定的了,她只能安心养精蓄锐,静候秦熠行动。
秦熠每晚趁着盯梢人换岗的间隙,悄悄溜出房间,在国师府内探寻。
他小心翼翼地隐匿着身形,穿梭在国师府的暗影中。然而国师府绝非朱占行那种草包的府邸可以相比,这里守卫极其森严,巡逻的侍卫往来不断,各个角落似乎都隐藏着警惕的目光。
莫说国师的书房,秦熠连国师府前院都进不去。若不是他耳聪目明,反应迅速,恐怕早就被人擒获了。
一连三日,秦熠皆是无功而返。
对此他们早有预料,倒也没有特别失望。宁玉瑶神色淡然:“过几日国师便会归来,到时我们再稍加试探便是。倘若实在无法拿到祁晖珉的证据,也不必强求。”
秦熠点头,此番他们拿到了方廷峪通敌卖国的证据,还顺手解决了朱旦英,已经收获颇丰。混进国师府也只是因为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这才想来试上一试。有收获自然更好,实在不行也无需勉强。
只是国师还要几日才能归来,没想到他们没等来国师,先等来了苍荻的外使官。
早在宁玉瑶决定冒用北穆王女这个身份时,她就知道会有与苍荻官员打交道的这一天,不然,她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把自己和秦熠的脸弄上伤疤。
好在女大十八变,如今的宁玉瑶与两年前相比,容貌已长开了许多。而秦熠则蓄起满脸胡须,加上覆盖了大半张脸的伤疤,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已经认不出他是大宸的秦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