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秦熠带着宁玉瑶隐匿在山林中,如同人间蒸发般踪迹全无。这使得苍狄王和国师愈发恼怒,但很快他们便无暇顾及了。
他们先是头晕目眩,紧接着全身乏力,仿佛身体被抽空了般卧床不起。国师由于年事已高,身体原本就不如苍狄王强健,此时更是虚弱到了极致。他高热不止,浑身抽搐,没过多久便昏迷不醒。
苍狄王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招来国师府的医官,医官们个个神色凝重,冷汗淋漓。
“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上,从这症状来看,似乎是金疮痉!”医官们颤抖着声音回答,头垂得更低了。
“怎么会是金疮痉?!”苍狄王不可置信。
尚未登上王位时,他为了收拢军心,曾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他清楚地记得,军中许多兵士就是因为得了金疮痉而不治身亡。
国师怎么会患上这种病症?
“或许是因为国师体内那些生锈的铁针……”医官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
铁针……
苍狄王想起他的体内也被打入了铁针,他的脸色瞬间铁青,猛地看向医官,问道:“本王是不是也患上了这金疮痉?”
医官们跪伏在地,身体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好,很好!”苍狄王怒不可遏,坐在椅子上,狠狠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
“传令下去,命苍狄各州镇,务必死守各交通要道,全力搜寻那两个贼寇,一旦找到,立即就地斩杀!”
此刻的苍狄王已经全然不顾会不会引起大宸的注意,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这二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有了驴子代步之后,宁玉瑶和秦熠赶路的速度确实快上了许多。
可惜好景不长,即便他们选择的都是那些人迹罕至,根本没有路的山林,路上遭遇搜寻的官兵也越来越多。驴子的叫声实在过于响亮,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突兀,为了避免被官兵发现,他们不得不舍弃驴子,继续徒步前进。
一路躲躲藏藏,终于在第四天傍晚,他们抵达了济河的尽头。
济河在这里与沲江交汇,滔滔江水奔腾不息,向着远方汹涌而去。
之前的济河河畔,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几个人驻扎,可这里却空无一人。秦熠试探着靠近河边,河水湍急得让人心惊。他随手扔了一截木头下去,很快,木头便被水下的暗礁撞得四分五裂。
“看来这边确实过不去。”秦熠皱起眉头。
河面太宽,而且水下还有暗礁,游不过去,船只也无法通行。难怪这里没人守着,苍狄人显然是笃定没人能从这边经过,才没在这里浪费兵力。
秦熠倒也不着急,他先在附近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河边寒风呼啸,附近既没有山洞,也没有粗壮的树木。秦熠只好用皮子搭了一个简单的帐篷。他将这几天陆续买的铺盖和狐裘铺在帐篷里面,顿时帐篷里暖和了不少。
宁玉瑶躺在狐裘上,困意渐渐袭来,昏昏欲睡。秦熠则拿出舆图和夜明珠,仔细地琢磨着。
片刻后,他收起舆图。
“熠哥哥有办法了吗?”宁玉瑶勉强睁开眼睛,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嗯。”秦熠将宁玉瑶身上的狐裘盖好,“我们往沲江上游走走,看能不能渡过沲江,然后再沿着沲江往东南方向走,去扶水道。”
宁玉瑶听得似懂非懂,只是懵懂地点头应好。
“这么乖。”秦熠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眼中满是宠溺,“不怕我把你卖了。”
宁玉瑶昂着下巴,“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珍贵的吗?”
秦熠捏着宁玉瑶的下巴,仔细看了看,笑嘻嘻道:“那确实没有。”
宁玉瑶哼了一声,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翻过身,不理他。
秦熠凑过去,贴着宁玉瑶的后背,将她往怀里一拢,“早些休息,我们明日早些赶路,顺利的话尽量今年回去过年。”
如果可以,她也想回去过年。宁玉瑶掰着手指算了算,只有三个月就要过年了。她怕秦熠着急,又转过来抱着他,在他怀里蹭了蹭,轻声安抚道:“熠哥哥,慢慢来,没事的。”
“好。”秦熠心中自有考量,但为了让宁玉瑶安心,他并不反驳。
去往沲江上游的方向与回大宸的方向完全相反,或许苍狄王认定宁玉瑶他们会一门心思地想尽办法渡过济河,沲江上游的河畔兵力部署明显减少,越是往上前行,他们所遇到的官兵就越少。
他们找到一个驻兵稀少的地段,少到入夜之后,以秦熠过人的目力都难以看清驻守兵士的影子,更何况那些普通的兵士。
秦熠趁着夜色悄悄地靠近沲江查看江水的情况。
江面虽然宽阔,但水流平缓,以他的体力,游过去并非难事。只是现在已是深秋时节,江水寒凉刺骨,他担忧宁玉瑶会因此受寒。
这条江他们必须渡过,不过得想个办法,让玉瑶尽可能少地接触到江水。
秦熠想了想,让宁玉瑶将他们之前充当帐篷的皮子缝制在一起,做成一个巨大的袋子。
他抖了抖那个大皮袋,抱起宁玉瑶,将她放进皮袋里,收好袋口只露出她小巧的脑袋。秦熠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样就行了。”
“做的这个袋子就是为了装我呀。”宁玉瑶在皮袋里动了动身子。
“当然,稍微能隔点水也是好的。”秦熠解开袋口,将宁玉瑶放了出来,用剩下的皮子将舆图和信件妥善包裹住,“等晚上我们就渡江。”
第103章 接应
不知是否是大宸的列祖列宗庇佑,夜晚的江面竟突然升腾起一层浓雾,站在岸边,完全无法看清江中的状况。
宁玉瑶被装在皮袋子里,手中紧紧抱着秦熠的衣服和证物。
秦熠依旧用绳索将她牢牢捆在自己身上,在岸边活动了一番后,才缓缓步入江水中。
江中的雾气极为浓重,一般人难以辨别方向,但这难不倒秦熠。
夜晚的江面格外安静,江水哗哗地从他们身旁流过。秦熠小心翼翼地在江面上游动,不知为何,突然忆起他们在掖州被逼跳河的那个夜晚。
那时同样如此安静,身后皆有追兵,但彼时玉瑶昏迷不醒,他们前路迷茫。而如今,他们都身体无恙,他会将玉瑶平安带回大宸。
游了许久,终于抵达岸边。秦熠连忙解开身上的绳索,将宁玉瑶放出来。见她只有鞋袜略微沾了水,其他地方都很干爽,这才松了一口气。
“别管我了,熠哥哥你快换上。”宁玉瑶摸着他被江水浸得冰凉的手,急忙将手中的衣物递给他。
秦熠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生病,三两下换好衣服后便背起宁玉瑶,“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在沲江这一侧的管理不再像之前那般严格,他们在岸边不远的镇子里购置了一匹矮脚马。
之后的行程一路顺遂,仅仅十几日的工夫,他们便疾驰抵达了扶水道。这一路上,他们连搜查的兵士影子都没瞧见。
然而,越是靠近大宸,沿途城镇的盘查就越发严格。那些海捕文书上的画像,也愈发与他们相似。
原本他们计划二人分头进入扶水道,好好休整一番。但进城之人的行囊都会被逐一打开检查,无奈之下,依旧只能由秦熠伪装满脸伤疤,独自混入城中采买物品,而宁玉瑶则带着东西在野外等候。
不知接下来的路途会遭遇什么,秦熠便花大价钱在繁华的扶水道买了一副弓箭。好在扶水道作为苍荻东部最为热闹的城池,来往商人众多,他所买之物并不显眼,也未引起任何怀疑。
从扶水道往东走两日可至启宁镇,启宁镇再往东八日便是大宸的秧州城。可惜秧州被方廷峪掌控,他们只能朝着东南方向前往锦州。
离开扶水道后,天气愈发寒冷,他们不敢再耽搁,日夜兼程地朝着东南方的锦州赶去。
“咳咳……明安郡主和秦熠还未抓到吗?”国师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地询问一旁的侍从。
侍从们皆沉默着摇头。
“快一个月了。”国师喃喃自语,“他们恐怕已抵达边境……”
他深知自己命不久矣,可心中满是不甘。从最初读书识字,初次研习史学,知晓天高地厚之时起,他便一心想要成为这天下的霸主。
他筹谋了二十余载,方才登上国师之位,又费尽心思在周边各国安插探子。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却没想到被一个黄毛丫头在自己的老巢摆了一道。
他满心愤恨,恨老天不公,竟让他如此轻易又窝囊地败下阵来。
国师缓缓闭上双眼,眼角滑落一滴懊悔的泪水。连日的病痛已将他折磨得骨瘦如柴,黄褐色的斑点布满了他的身躯。
侍卫们低头跪在地上,不敢正视这位如风中残烛般的老人。
片刻后,国师再度开口:“将所有与大宸有联系的信鸽全部放出去,告诉他们,若不能截杀明安郡主二人,他们就等死吧!”
他眼中满是狠戾,既然你们坏我好事,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定要将你们诛杀。
再走三日便能抵达锦州天险。秦熠坐在篝火边,望着宁玉瑶的小脸,不禁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又没了了。
可惜如今已经立冬,野外的动物也极难寻觅。他仰头望向天上的夜空,来两只鸟也好啊。
忽然,一阵轻微的展翅声掠过。秦熠目光一凝,立即坐起身来,拿起弓箭对着天上连射两箭。只见两只箭矢带着三只鸽子掉落下来。
“什么东西?”宁玉瑶目力不及秦熠,她疑惑地起身,跟在秦熠身后张望着。
秦熠大步流星走过去捡起鸽子,微微挑眉,“运气不错,我们今晚有好东西吃了。”
“鸽子?”宁玉瑶满脸不解,“鸽子算什么好东西。”
秦熠从鸽子腿上取下竹筒递给宁玉瑶,“这可不是普通的鸽子。”
“信鸽?”宁玉瑶坐回篝火边,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
她在火光下看完纸条,托着腮看着正在处理鸽子的秦熠,“三封信,两封给雁京,一封给方廷峪,都是要他们截杀我们的。”
“看样子,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在每个地方都放了不止一只鸽子。”秦熠冷哼一声,“不过,想杀我们,那就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宁玉瑶也并不担心,他们有的是办法隐藏自己。只是锦州天险那边估计也会有人守着了。
秦熠很快将鸽子烤好递给宁玉瑶,“别担心,快尝尝,这鸽子我在国师府的时候就想吃了,肯定很香。”
宁玉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盯上了国师的鸽子,接过来吃了一口,确实很香。但她现在只想吃御厨精心烹制的八珍羊烩和金缕玉鹅,对鸽子提不起兴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秦熠见她只吃一只就不愿再吃,便把剩下的两只烤鸽子连肉带骨头都嚼碎咽了下去。
看着宁玉瑶脸上的愁容,他安抚道:“放心吧,方廷峪想拦我们或许还拦得住,但锦州那边可没那么容易。等你见过就知道为什么叫天险了。”
除了被秦熠射杀的那三只鸽子之外,其余的鸽子皆顺利抵达了它们既定的目的地。
夜深人静时,方廷峪的亲兵神色匆匆地走进秧州城方廷峪为阮娘置办的院子里。
“将军!大事不好了!明安郡主拿到了您写给苍狄的信件,与秦熠一同逃出了苍狄,恐怕很快就要逃回大宸了!”
“什么?”方廷峪猛地从阮娘身上爬起来,只匆忙披上了一件衣裳便急忙跑了出来。
亲兵赶紧呈上信鸽送来的纸条,方廷峪匆匆扫了一眼,脸上布满了阴霾,“赶紧召集人手,沿着边境仔细搜寻,哪怕一个土坑都不能放过,务必将这二人就地斩杀!”
“遵命!”亲兵领命而去。
得到飞鸽传书的大宸官员们迅速行动起来,召集所有可用之人手,火速赶往边境。
与此同时,负责统管安插在各国暗探的暗翎手中紧握着一张纸,悄然落在乾元殿外。
“陛下刚睡下。”苏德茂守在门前,压低声音说道,眼神中带着警告,示意暗翎最好有十万火急的事,否则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别想打扰陛下。
暗翎斜睨了他一眼,“明安郡主的消息算不算大事?”
“你怎么不早说!”苏德茂赶忙转身进了寝宫。
暗翎看着苏德茂那急匆匆的背影,轻哼一声,你当我傻子呢,不是大事我敢半夜跑来找陛下吗?
片刻后,寝宫内的烛火亮起,暗翎脸上再度恢复了那副沉稳的表情,跟着内侍走进寝宫。
“暗翎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起来吧,听说有明安的消息了?”承武帝倚靠在软枕上,一年过去,他的身体愈发消瘦。昏暗的烛光摇曳着,映照在承武帝身上,更显得他瘦骨嶙峋,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他吹倒。
暗翎起身,将手中的纸递给苏德茂,随后解释道:“启禀陛下,苍狄传来消息。有一男一女在苍狄肆意妄为,不但对国师和苍狄王下了毒,还放火烧了国都。现下苍狄已下达海捕文书,举全国之力抓捕这二人。虽然苍狄并未明确指出这两人的身份,但从海捕文书的描述以及画像来判断,臣猜测极有可能是明安郡主与秦熠都司。”
苏德茂打开海捕文书,恭敬地呈至承武帝面前。承武帝伸出手,微微颤抖着抚摸着文书上与宁玉瑶有七分相似的画像,他轻声呢喃道:“好孩子,只要活着就好。”
他想到方才暗翎所言宁玉瑶正在被苍狄举国抓捕中,神色一正,“宣嘉阳长公主,诚国公,秦柏进谏。”片刻后,又补充道:“还有李皓也叫来,别惊动其他人。”
暗翎领命退下,由他亲自去宣旨,必然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陛下召见,无论此时是何时辰,被召见之人皆须立刻起身前往,祁婧惠和宁渊悄然从后门绕出。
刚走没多远,便瞧见秦柏也从秦府后门走了出来。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但此刻并非说话的时机,便只是沉默着拱手示意,匆匆朝着皇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