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禧心口轻滞,不太?懂他什么意思。
周时浔在这时敛低眸眼,视线落在她淤紫泛肿的膝头,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久到江禧有些恍惚,她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小?孩子才会被人欺负,”很久之?后,他再次低缓开口,“成年人,首先学?会保护好自己。你这么聪明,应该懂我在说什么。”
似有重力?骤然锤击胸口,心跳立停的两秒,江禧意识短暂清醒了下。他在说什么,她当然明白,是她刚刚只顾着放纵,全然忘了遮掩双腿的跪伤。接下来,他一定会追问?到底……
可是没有。竟然没有的。
周时浔没有问?半句让女孩为?难的话,也没有做任何令她不开心的事。他只是顾自继续刚才的话,他只是说:
“答应我以后在外面,不要故意弄伤自己。”
他只是说:“也不要允许任何人伤害你的身体。”
他只是,嗓音涩哑得不像话。
说:“我教过你的,生病就吃药,受伤就看?医生。如果你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也会形成痛感麻木的肌肉记忆。”
“人一旦对痛感麻木,就会上?瘾。”
细心敏锐如周时浔,当然有觉察到江禧其实有一点恋痛。固然这个聪明的女孩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爱自己。
但很多时候,“爱”与“照顾”不能同概而论。
她的头脑那么灵光,任何事情一点就透,却唯独不肯花时间了解一些令自己更舒适的生活常识。例如发烧不能冲冷水澡,例如伤口要做药物处理可以得到更快痊愈。
她的思维那样玲珑,她拥有非常灵敏的反应力?与相当机警的观察能力?。可有些事情上?,她宁愿使?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也不肯变通。
例如她为?了达到目的,为?了立竿见影,她不择手段的选项中甚至包含伤害自己。
她很爱自己。
但她不懂得照顾自己。
但这不能怪她。
“我知道,你是一个人长大的。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你一定精心塑造过许多不同面的,‘假’的‘江禧’。”
他曲起指骨,轻碰了下她的腿伤,
“是过往的每一个‘她们’在陪伴你,保护你,成就了今天在我眼中如此优秀的你。”
江禧仍然在抖,但这与前一秒坠溺欲海里是完全不同样的情绪。她觉得身体在失重,她失重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
她看?不清自己的心。
她感到恐惧。
男人平静喑哑的陈述在继续:“所以,如果是你喜欢的,让你有安全感的面具,你想一直戴着也没关系。”
不,是她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心。
明明她的心那样顽固,敦厚,坚硬。
可现在它却变成一块薄冰。
周时浔此刻所诉说的每一个字,落弹在上?面,都会崩起一丝裂纹。
周时浔撩起眸,凝望她的眼底似染血生红。他在这里停顿了下,他斟酌的副词是,“只是偶尔。”
“偶尔,也让我见见小?时候的‘江禧’。”
一刹,江禧产生幻听。
她很清明地听见那块冰,碎了。
女孩猛地一下子拉下裙子,转过身趴在床上?,背对他,浑身充满警惕性的刺,不管不顾地扎向这个男人。
这个,随意“拆开”她的男人。
“周时浔,你想要什么?”她埋头在被子里,声音发闷,语气不善,“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不知道么?”周时浔从身后压紧她,指尖慢慢挑开她黑色的长发,唇瓣亲吻在她骨感薄瘦的后肩胛处。
将问?题反抛回给?她:“真的不懂我想要什么?”
“你想都别想!”江禧像只被莫名踩到尾巴的猫,神经脆弱,精神高度紧绷,她不禁抬高声音向他吼了句,
“我绝对不会为?你做出任何改变,绝对不会!”
这次,周时浔没有再接话。
他只是沉默地啄吻她光滑白皙的背部?肌肤,薄唇细数她的柔软,眼眸织缠殷红血丝,游走在她身上?,目光不可名状。
少女的肩背凝白纤直。双侧蝴蝶骨高突嵌落在后肩胛,弧线优美?,细腻盈润的白。
仿似荆棘中轻盈翩动的羽翼。
刺的刺入肌理,香的暗香侵袭。
她是春色。
是风情自由的鱼。
是振翅欲飞的曼妙生灵。
令他贪慕得不知归路。
于?是惊扰。
于?是捕捞。
于?是追猎。
他必须为?此而道歉。
腰背处蓦然落下一抹湿热。江禧像被烫到,不自觉颤了一下。
她看?不见,以为?是他的唇吻下来。
“对不起,江禧。”
一滴泪斜滑过男人高挺的鼻骨,缓慢淌下,滴落在女孩盈盈细弱的后腰处。
那不是他的唇。
是她口中的,他血肉模糊的心。
“为?什么道歉?”江禧问?。
他回答:“因?为?,我不可能放过你。”
……
“为?什么不行?”江禧将手中照片甩在茶几上?。
黎宏o瞥了眼茶几上?,那张黎贝珍与周锡风在酒吧的亲吻照片,摇摇头,貌似为?难地叹了口气:“你把照片发给?我之?后,我连续联系了一周港城各大有威望的媒体,全部?被拒,没有一家敢报道的。”
江禧落眸看?着那张照片,不假思索道:“是周时浔。”
黎宏o也点头,“没人能同时操控这么多家港媒。但对他周时浔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小?江啊,你应该清楚他的手段。只要他不肯放人,你这次恐怕真的很难脱身了。”黎宏o观察着她的脸色,提醒道。
原来,他那晚说的“不放过”这么快就兑现了。
良久,江禧弯起唇,微妙地笑了声:“既然明道被堵死,就只能过暗桥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有办法?”黎宏o立刻追问?,“是什么?”
“这个您就不必操心了,我自有我的办法。”江禧从沙发上?站起身,双手插着外套兜,跟对面那只笑面虎确认,
“黎老板,我要你一句准话,是不是只要把黎贝珍跟周锡风的事情闹大,就算我任务结束?”
黎宏o见她这么胸有成竹,也忍不住想搏一搏,应道:“是,只要闹到明面上?,你马上?就能从周家撤出来。”
江禧拿出手机,朝他晃了晃,笑道:“您就等着给?我打钱吧。”
走出黎氏集团,江禧从身上?摸出一张名片,她按照上?面的号码拨过去,转瞬换上?了甜腻声线:“喂,姑姑啊,您现在在公司吗?”
是周曼玲。
像是得到那边回应,江禧边开门上?车,边笑:“好啊,我现在过来找您玩。”
挂了电话,她发动车子,又通过蓝牙给?周锡风打了个电话过去,开口就是:“阿风,今晚出来约会吗?”
当天晚上?,港城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与娱媒娱记纷纷爆出一则头条热搜:【惊!周家二?少爷和黎氏千金一同现身「姝纪传媒」秀场晚宴,且频频亲密互动,疑似坐实未婚夫妻传闻。】
那晚,江禧拉着周锡风跟在周曼玲身后,不停转场在各个娱乐圈内的酒局,认识了很多当红明星大腕,歌星偶像。深度体验了一把“酒桌日出文化”,硬是喝够了四五场。一群俊男靓女早上?喝完还一起相约看?了场日出。所以叫“日出文化”。
回到【[@】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
夜不归宿的女孩抱着大捧玫瑰花,踉跄不稳地走进自己的单体别墅,一进门,就看?到在坐在沙发上?等她整整一晚的男人。
周时浔懒冷掀眼,掐了烟,他在幽凉蛰伏的雾气中扯起唇角:“终于?舍得回来了。”
口吻讥诮:“外面好玩么,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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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尝过那滴春露,馥郁甜浓。
有没有听过夜蛾触灯,寂寞自焚的爆炸声替我转述:【我的乖女孩你不该,夜不归宿。】
――周时浔。
第51章 而这夜色将尽
江禧今晚喝醉了。
这是她第一次喝得?这么醉。
不过,她还有一点理智
她从来保持高度机警的戒备心,不会轻信任何人,不会轻易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失去清醒头?脑。所以,还抓着最后一份理智回家。
今晚,江禧的心情很复杂。
今天晚上,她收到了周锡风的玫瑰花捧;看到了她与?周锡风在每个场合、各种角度的合照频频霸占港城娱闻热搜;也收到了黎宏o打来她账户上的佣金尾款。这单长达半年的任务至此,得?以终结。
她很开心。是的,她当然开心。
只是,在这种开心愉悦的情绪之下,似乎总有另一种隐蔽不发的微妙情绪在破土挣扎,在萌动?出芽,在与?她愉悦的心情直面对冲。
起?初她可以完全无视这种情绪。只顾着沉浸在任务结束的开心中,喝酒跳舞,唱歌蹦迪,与?人说笑,与?周锡风伪作亲密互动?。
奇怪的是,每当她需要?与?周锡风进行一些必要?的肢体?接触时,那种微妙情绪就会钻出来作祟。
让她内心不受控地抵触他的牵手,反感?他的拥抱,下意识想挣脱他的触碰,甚至还会条件反射地拒绝周锡风的索吻。
好在,她有足够老练的演技作为弥补。一个信手捏来的软音撒娇,就会让周锡风觉得?她是在欲拒还迎,没什?么怀疑。
然而在江禧心底,这种情绪一旦扎根就摆脱不掉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彻底的、纯粹的开心,她喝下的每一杯酒都不是那杯酒本身该有的味道。
都是酸的。苦的。发涩的。
于是她戴了一整晚的“面具”。
这一整晚,都是假的“江禧”。
江禧有些分不清了,这一晚喝的酒到底是为了开心,还是为了强迫自?己开心。但无论如何,在这个夜晚,她面对每一个人都会保持警惕。她转过的每一场局都保有清醒。
她知道的。她知道自?己没有一刻是真的放松。
倘若情绪切割十分。
大概有七分开心,两分疲惫。
剩一分,是酸涩。
当她脚步虚浮地走进客厅,仍然没有放下心中全部戒备。酒精侵袭神经血管,让她的大脑昏沉不堪,而她依旧在混沌思绪里紧抓着最后一根清醒意识的绳索,不能放开手,不敢掉以轻心。
直到这一瞬。
直到她在别墅里,见到周时浔。
酸涩的情感?在她心里,竟以一种极为不可自?遏地状态,畸形开花了。上面缀满了沉甸甸的、名为“答案”的果实。
而她将果实一脚踩住,果断碾烂。
她将今晚这最后一丝清醒,用来无视答案。
当清醒没有了,死死绷紧的那根神经,在听见男人熟悉低沉的嗓音时,就会瞬息崩断。思维松懈的这秒,女孩怀捧玫瑰花束的手渐然落下,她不曾有半秒犹豫,踉跄着步子小跑进来,又在他面前蓦然停住。
她字字清晰地,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弟妹。”
啧,弟妹啊。
江禧在心里轻笑一声。
复古水晶吊灯晃曳下虚缈的光影,华贵璨闪。璀金的光淋落他满身,映清他们之间那团青白?不散的烟雾,萦弥缭绕。
男人坐在沙发上,抬膝叠腿,邃美?侧颜浸泡在细碎浮沉的雾影中,骨相线条硬朗,锋利眉眼着色疏冷的傲。
他半敛着眸,一手半曲慵懒搭在靠背,整个人看上去有种危险的平静。西装袖口微微拉起?,露出腕骨处一根腿环边缘的端倪。
黑色的,蕾丝的,女性腿环。
这样的关键词,反在他阴沉矜贵的姿态里,落染两分漫不经心的欲。
江禧站在那里,凝望着他,良久,她语调轻柔地叫他的名字:“周时浔。”
“你真漂亮。”女孩没由来地赞美?他。
周时浔懒淡掀眼,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下。
他放下腿,缓缓站起?身来,从那团雾里迈步朝她走近。垂低下眸子,男人深锐莫测的视线徘徊在她脸上,半秒后,稀微挪眼,冷恹瞟过女孩怀中的大捧红玫瑰。
鲜妍,W丽,娇嫩欲滴。
像她的唇色一样。
又或者?,像她一样。
周时浔淡冷地收回目光,瞥向她,眯了眯眼,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
后话未及说出口,他的声音倏地一顿,转瞬被少?女的柔软香气?扑了满怀。
周时浔眉骨松动?,手臂顺势回搂住她的腰肢。身体感受到女孩盈弱无骨的体?态,同?一刻也嗅到,存在感强烈的玫瑰花香绽放鼻尖。
他皱起?眉,抬手捉住她的胳膊把人拉出怀中,口吻浸染些许嘲弄:“不舍得扔掉他送的玫瑰花,还来抱我。”
他扯唇微讽,“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么,小姑娘。”
江禧东倒西歪地站不稳,抱起?花捧凑到鼻前轻嗅,嘴中轻语自?喃:“毕竟,好看的花是无辜的。”
她虚眯着眼睛,若有所思,“抢手的我也是无辜的。”
说着,她根本把持不了身体?重心,脚下趔趄着险些摔倒。眼前男人深受下意识反应的驱使,快一步出手将人搂住,勾进怀里。
江禧自?然地偎靠向他,仰起?头?,冷凉纤指捏住周时浔的下颌,拉近他的脸,凑过去在他脖子上狠狠用力一嘬。
看到自?己在他衬衫领口留下的唇痕,她渐渐露出笑容:
“至于你,嘴上叫着‘弟妹’,你的眼神、你的手、你的心可从没有一刻真正?把我当‘弟妹’对待。”
“想要?我,又不肯告白?。”喝醉的少?女放浪又天真,她喜欢模仿男人的刻薄口吻,直白?剖露他的心,字字珠玑,
“不觉得?自?己太卑劣了吗,周老板。”
周时浔眼梢微弯,完全不介意女孩的冒犯,冷眸里浮淌出淡黯阴柔的笑意,却探不到边际,腔调散漫不惊,“我当然卑劣。”
他懒啧,“难道你一直把我当好人看么?”
江禧在他怀里也难以站稳,腿上发软,踉跄着捉紧他的西装衣料,向他索要?坚定有力的支撑,勉力摇了摇昏沉的头?,口齿都含糊:“善妒的男人。”
但不影响继续揭穿他,“周时浔,你吃醋了。”
“是。”他当然要?承认。
而痛快承认是为了要?她明白?,“所以,今晚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不算过分,对吧?”
“你想对我做……啊!”女孩没能出口的话,以突如其来的惊呼作为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