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阴阳怪气?的。”她敲敲桌面,把话题拉回来,“我这不是怕你怠慢了人家姑娘,你先给家里透个底,让我们做长辈的心里也有个数。”
汪舜英也点头?,拍拍周时浔的手,忍不住慈蔼问?道:“是谁家的姑娘?要?不找个合适的机会,带回来看看?”
江禧这时候突然望过去。
直直撞进对面男人深晦无度的眸里,无声的四目对触,她看着周时浔紧密凝视过来的眼神,听到他低淡地吐字,说:“不了,她不愿意。”
简短的几个字,却犹如霹雷惊炸开来。
“不是,等等,她不愿意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周曼玲像是对这句话难以理解,或者?说难以接受是周时浔说出的这句话,
“你的意识是,人家姑娘不愿意跟你?”
“嗯。”周时浔看着江禧,还是坦率。
江禧飞快地别开视线,不再看他。
这时候,她听到手机在包包里震动?,她靠近周锡风跟他说了声,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周时浔身上的时候,她默默起?身,拎包退场。
她一路跑向停车场,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下去直接飙出【[@】大门警卫系统外。
在上山的最后一个拐角凉亭前。
于佑恩正?在那里等她。
还有,与?江禧发型同?款,衣鞋同?款,配饰同?款,包包同?款,连容貌妆容都近乎同?款的女孩。
――黎贝珍。
江禧从车上一跃而下。见到黎贝珍的那一刻,她抿紧唇,眉尖轻蹙,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又顿住,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是黎贝珍先开口的。
她走上前,朝江禧伸出手,落落大方地说:“小江姐姐,恭喜你,任务顺利完成。你可以离开了。”
江禧低眼望过去,稀微怔忪,片刻后抬手握住了她。
当黎贝珍想抽回手时,江禧没放,反而更用力地捉住她的手掌,皱紧眉头?,说:“真的想好了?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
黎贝珍轻轻弯唇:“抱歉,可能你生性自?由所以你不会明白?,在我们这个阶层,家族是牢笼,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踏出牢笼。”
“我们每个人,都背负着家族的使命。”
江禧不认同?,她说:“牢笼扣押的前提,是享受相应的红利。黎贝珍,你不也是一个人长大的吗?”
女孩眼眶微红,点头?说“是”。
“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你从未在这个家族中享受过任何一点该有的光鲜与?任何噱头?的红利。”江禧还是试图点醒她,
“那么家族的使命,也没必要?你来背负。”
她握紧女孩的手,看着她说:“所以你可以不必回去的。”
山涧流岚摇漾吹拂,油绿满树。
女孩的声音落入风里,“可我并不讨厌周锡风。”
黎贝珍说。
江禧有点恨铁不成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亲的人是你!”
“我不在乎。”黎贝珍见到江禧的表情,笑了下,“别误会姐姐,我的恋爱脑在我死过一次之后,就醒了。”
“我留下,可不是因为喜欢他。”她挑挑眉。
江禧眼睛一眯,认真看着她好半天。过了一会儿,她似乎读懂了黎贝珍的笑意,“你想利用他,报复周宗宇?”
“周宗宇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认祖归宗。”黎贝珍嘴角弧度敛起?,冷笑了声,“我要?让他知道,只要?我在周家一天,他就一天别想认祖归宗。”
事已至此,那就不必再劝了。
江禧点点头?,松开她,只说祝福:“一切顺利。”
风过时,撩开月上清薄云纱。万物都在放纵,树影舞起?一场名为永恒自?由的主题。
她们在天地奏乐的命理弦音下,
享受这场蓬勃舒展的新生,野蛮,豪情,独享风流。
容貌相似的两个女孩在此擦肩。
江禧望着黎贝珍朝向【[@】走去的背影,忽然回想起?,自?己初来【[@】那晚独自?上山的画面。
当时自?己的脚步,是否也与?她一般铿锵。
当时的自?己,是否也像她一样,壮志踌躇。
……
黎贝珍按照江禧提前培训的要?领,在【[@】内寻找着家宴下半场的地点,过程倒还算顺利。
在不远处见到对面众人的身影,她默默在心中把在场人的长相和名字身份提前对清楚后,深呼吸了下,抬步朝篝火的方向走过去。
然而当她将将走到篝火处,猝然被眼前倾投的暗影恫吓住。她被逼停脚步,惊惶抬头?,见到周时浔眼色骇人地睨着她,冷漠开口:
“谁允许你进来的,江禧人呢?”
他居然没有一秒的视觉错乱。
黎贝珍震惊地同?时,不自?觉吞咽口水。
尽管在此之前已经反复练习多次,可真正?面对周时浔压倒性的阴厉气?场,她还是怎么都止不住声音里的哆嗦,唇瓣轻动?,却无法完成一个正?常的句子。
“说话!”男人没了耐性,声色冷沉。
“谁、谁是江禧?”黎贝珍硬着头?皮背出江禧交代?的台词。她始终牢记着江禧说过,只要?两句话,就能反杀周时浔。
于是她顶着男人阴郁的眼神,一口气?说出连贯的一句:
“从来只有黎贝珍,没有江禧。”
还有第二句。
这句需要?配上动?作。
于是黎贝珍瑟颤着指尖指向对面众人,抬高声音,鼓起?勇气?说:“您看,这里有谁认识江禧吗?”
周时浔略愣一瞬。
这时候,去洗手间途径的周曼玲听到黎贝珍的话,随口搭了句:“说什?么呢你俩,什?么江禧?”
没有人认识她。
没有人记得?她。
风的自?由在于无痕影,无踪迹。
就像未曾吹拂过。
她也像从未到来过。
周时浔绷紧咬肌,一句话没说,转身就朝江禧的别墅走去。
如果不是因为没在意她留下的那个吻痕,周曼玲不会提起?这个话题,他也不会在席间被汪舜英一直追问?。
现在想想,她那么聪明,当然是故意的了。
可她连一个道别都没有。
不,是有的。
当他冲上别墅二楼,闯进那间曾经他们温存过的密室里,一把扯下磁吸墙上的红绒遮幕布。
他会看到,原本满满当当的一面照片墙早已被清空。
他会看到,在墙上的正?中央,钉留下唯一一张照片。
那是她第一次闯进他别墅那晚。
他们在楼梯上被偷拍下的,仅有的,一张合照。
他还会看到在合照旁,留有寥寥几行女孩的字迹。
/
上面写道:
种子飘零荒迹
被孤旅夜行的鹰献给暮雨
你的船上风和日丽
此夜良月
是我怦然轻信
而,这夜色将尽。
――江禧
第52章 空心
建基港岛的顶级金融资本【瑞和金实集团】。
由港城一线豪门?周氏家族集中支配控股,以远洋运输与船泊实业起家,在改革开放初潮创立【瑞和国际远洋运输集团】与【金实船泊实业跨国集团】,且如?今仍为【瑞金集团】的经?典双杆旗舰。
港岛回归后,【瑞金】已实现多?元化行业经?营,涉猎各大高端领域,旗下分支品牌皆为金实指数成份股的上?市公司。
如?国际航空、港陆电讯、水工基建、电子科技、商业地产、酒店餐饮、珠宝奢品、演艺娱乐等。
在这座高度繁荣的金融港岛,周氏家族的产业占七成。故此,以周家为首的港城第一大商会【金港商会】,近乎成为经?济体的存在。
当下,【瑞金集团】的商业帝国蓝图,正?以飓风过境般的暴烈攻势迅猛拓展。下一个进军猎域板块是?北欧。
晚间十点?零三分,瑞金总部大厦仍灯火通明。
壹号会议室内。
一众高管在针对北欧几个枢纽港口的价值评估、竞拍码头的建设运营,及船泊采购与海运航线变更?的工作内容进行商榷,并做出汇报。
同时,此次会议将确立在北欧建设瑞金下属分公司。
简单来说,这算是?周时浔出差北欧三个月后,各方高管首次进行季度工作汇报总结大会。
所以,会议桌上?氛围不算轻松。
其中,轮到投资部门?针对北欧的商务谈判专案组汇报时,组长在发言最后迟疑了下,悄悄观察一眼对面?主座那人的脸色,语气里强压着惶恐成色,称:“本季度在谈的28个合作港口项目中,仅剩西里加斯湾尚未与当地政府达成协议共识,目前我们商谈专组正?全力……”
“多?久。”主座位,男人淡漠开口。
他简短两个字,一刹催拉出肃沉紧绷的气氛。
周时浔坐在主位,压低着眉,薄睫半垂半敛,浸染些微冷恹倦怠的贵气。他瘦削长指勾着笔端敲两下桌面?,掷地有力,眼也不抬地又问了一次:“全力是?多?久?”
众人都知道,西里加斯湾这个港口虽不算大,但却?是?相对重要的枢纽位置,整整一个季度,谈判组都硬是?没啃下这块硬骨头。
攻不下这里,周围已经?谈成的几个港口也都废了。
此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暗自偷觑那位的脸色,不由地纷纷替谈判组长捏一把?汗。
谁不知道自家总裁是?什么?秉性。
冷戾孤傲,游刃财势名利场手狠心狠。耍弄强权,上?位阶层手眼通天的玩票大咖。财富数字由他操控,投行局势被他左右。
谈判组长听到周时浔的问话,瞬间后背冷汗直冒,只能凭借超优质的专业素养强自镇定,深呼吸后,小心回答:“会议开始前五分钟,我们刚刚与当地政府再次约定面?谈时间,会议结束后,我们全组人员会立即直飞北欧……”
“看不到答案,说明重点?歪了。”他指尖懒散勾转笔杆,依然兴致不高地淡垂眼,口吻漫不经?心,“不切换思路,找不到隐藏其中的争议点?,就算你定居在那里天天见他们也没用。”
当谈判组长还在思考总裁话中提点?的深意,周时浔在这时掀抬眼皮,凉飘飘地瞥向他,提问:“张组长,协议审查的作用是?什么??”
张组长马上?作答,几乎倒背如?流的程度,“协议审查的作用体现在评估并规避合作风险,以保障合作双方……”
“规避合作风险,而非限制合作。”周时浔截断他的话,腔调倨傲,“过犹不及的条款就是?废纸一张。”
“另外,时间等于金钱。”周时浔扫他一眼,锋利视线里落有低蔑的睥睨感,字字剖露出冷漠骇人地姿态。
他说,“张组长,你可没少浪费我的钱。”
明白人自然过一耳就懂,是?谈判组将协作条款摆得太咄咄逼人了,很明显是?一直打着瑞金的旗号和噱头,在跟人家示威。
加上?其余且不说,谈判组每个月利用北欧这个项目,向总部报销的各种商务应酬酒局清单动辄百万起步,周时浔那样手眼通天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今天没当中拆穿也算是?给老?员工留脸了。
谈判组长惶恐低着头,自然声都不敢再吭一下。
他的直属上?司投资部部长忙出来圆场,生怕一个不慎惹怒周时浔,“抱歉周总,会议结束我跟他们一起飞一趟过去,路上?我全程督促让他们把?条款重新改过。”
周时浔没搭腔,起身离席前,只扔下句:“北欧风景不错,适合养老?,王部长也考虑考虑。”
……
周时浔从会议室出来,稀微敛眸,眼尾落有淡微疲倦的郁色。他乘坐私人电梯去往办公室,迈步穿行在属于他的主控场,像台非常清楚自己主线任务并按部就班去执行的机器。
只知道必须做的事。不记得想要的事。
直到走?到办公室,开门?,看到周曼玲正站在他的办公桌旁,手里举着一张照片摆台。一张很久之前就摆在他桌上?的照片。
“有事?”周时浔走?过去,从她手中夺下照片。
周曼玲愣了愣,像有点?没反应过来,顺嘴道:“能有什么事,老?太太让我来看看你,你这有三个月没回家了吧?”
说着,她仔细观量他一圈,啧声:“怎么?三个月不见,瘦成这样?”
周时浔抬手将那张照片放在桌上?,重新摆回电脑旁,视线却?没有在照片上?多?做停留,只声色淡冷得下逐客令:“没事回吧。”
“我才刚来,你连杯茶都不给我这个当姑姑的……”周曼玲说着,忽然又再次瞟清他桌子上?的那张照片,这才感觉不对劲。
奇怪道,“诶珍珍那孩子的婚纱照,怎么?摆在你这里了?”
她当然一眼认得出。毕竟当初那个姑娘试婚纱的时候,她跟汪舜英都在现场,现在想想,好像也就是?三个月前的事吧。
“珍珍。”不料,旁侧坐着的男人倏尔低淡呵笑一声,讥讽的口吻充斥阴郁,“又是?珍珍。”
周曼玲口中是?“珍珍”;
汪舜英口中是?“珍珍”;
周锡风口中是?“珍珍”;
连家中仆人嘴里都是?“珍珍小姐”。
只要他回到【[@】,“珍珍”这个名字就在他耳边无时无刻地被反复提及,反复叫出。
所有人都只知道“珍珍”。
没有人记得他的女孩。
这让周时浔厌恶透了。
他厌恶每一个见过江禧却?不记得、分辨不出、甚至不知道她存在的人。明明黎贝珍从头到脚没有任何一处与她相像的地方。
在他看来,这些人根本就是?眼盲心瞎。
所以他不回家。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就算周时浔为人高傲孤僻,但在家里,面?对长辈,他从来保持姿态谦卑的绅士品格。可在江禧离开的那一晚,他发过一次疯。
那是?在祖父走?后,他第一次以周家家主的身份,命令整个【[@】从上?到下所有人,任何人都不准踏足江禧住过的别墅半步。
周时浔那样了解江禧,当他听到黎贝珍说出那两句台词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在告诫自己,不要为难黎贝珍。
他也没想为难。虽然无感但他也清楚黎贝珍是?无辜的。那晚他疯了一样守护江禧住过的地方,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只会觉得二?少爷的未婚妻被周时浔厌恶,好端端从住的地方被赶出来,那的确是?会让黎贝珍有些难堪。
可周时浔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