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谈判非常失败,黎小姐。”他下颌稍含,看着她的眼睛含藏玩味的眩光,语气绅士得近乎尖锐,灼伤她,
“因为你太容易被牵动情绪了。”
没错,这场对话的掌控权始终在周时浔手中。
他拒绝,她就自我怀疑;他回应,她就沾沾自喜;要是他不拒绝也不回应,完全沉默时,她就像被攻破了心理防线一样开始心急。
越心急越紧张,越紧张越迫切。
而最先表露迫切情绪的人,最先丧失主动。
她被分析得太彻底了。
江禧感到非常不适,她用力攥捏着扶手,像攥着某种利刃的边缘,掌心很快握出濡湿的汗意。
周时浔慵懒靠在栏杆,讥讽的意味快要从喑沉华美的声线中滴下来:“下次再跟别人谈判,脸上思考的表情痕迹别太明显。”
这时候,他倏忽俯下身,偏头,薄唇略微凑近在江禧耳际,挑眼凝着她身后的巨幕屏,嗓音低磁:
“谈不赢,就要懂得出奇制胜。”
玉龙茶香在她鼻尖重力弹跳了下。
冷寒冰透的男性香。
有点好闻。
江禧骤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住,身体没能把控好,一个失衡直接往后连退了两层台阶。
而周时浔只是缓缓站直,眼色淡淡地观赏她的狼狈。
好在,江禧很快找回平衡,站稳身子。
“说说你的计划。”男人最后给她一次机会。
江禧拼命让自己理智下来,她重新抬起眼睛,不露声色地凝望着楼梯上的男人,没有立即接话。
昏黄的光影幽稠瑰丽,迷离淋落。
被丢弃在角落的无人机朝向楼梯,将这段无声的般配画面完整摄录下来,反投在宽硕的巨幕荧屏上。
屏幕中,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少女忽然毫不迟疑地抬脚,一步跨上两层台阶,径直抵近那个衣冠光鲜的男人。
聪明的女孩总是学什么都很快。
她非常会学以致用。周时浔前一秒教的技巧,转头就可以被她现学现卖,重新用回在他的身上。
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他说她太容易被牵动情绪。
所以这次江禧学会控制情绪,一眨不眨地安静注视着他。
他说,谈不赢就要懂得出奇制胜。
那就出奇制胜。
“周先生,您碰过女人吗?”江禧问。
第7章 暗涌
江禧站在比周时浔只矮一层的阶梯,当下彼此间被她主动拉近的这个距离,与她所问的问题类属同一性质。
出其不意。不合时宜。
少女从不懂收敛自己。
剧烈运动让她瓷白的皮肤透出健康鲜活的红润,额头沁出稀微薄汗,皙腻优美的脖颈有点湿淋淋的,缠黏着凌乱发丝。
雪肤与黑发的视觉对比十分强烈。
像同时出现在她身上的两种气质。一份潮漉的、无辜的我见犹怜;一份灵动的、新鲜的蓬勃元气。
在这种割裂感的矛盾错位中,开绽出少女纤细柔软的美,和野性又叛逆的旺盛生命力。
周时浔喉结略动,顿了下,压低的嗓音有一分微哑的偏移:“你说什么?”
“您听懂了的。”江禧的语气温柔但坚定。
少女从不懂收敛自己。
她的美好像她缺乏运动的紊乱呼吸,像她鼻尖的汗意,像她雪肤与黑发的鲜明对比。
无法隐藏。不必要隐藏。
她将自己的上一个问题延展开,做出解释:“我是想说,如果您有过女人,那么对这种事应该会很有经验。”
“哪种事?”
江禧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哽了一下,不自觉握上楼梯扶手,“就、就…我的意思是……”
周时浔略偏眸,视线落在她手上。
此刻,她与他同时扶握着楼梯旁侧的扶手栏杆。江禧手落的位置,在他上方,相当于跟他交错搭放。
两根白金手链叠戴在女孩手腕,细链伶仃交缠,攀绕她腻白纤瘦的腕骨。
手腕内侧的链条交扣间,悬垂下一颗蓝玛瑙吊坠,随江禧一把握住栏杆的落手动作划出晶亮剔闪的弧线。
摇摇晃晃中,竟刚好跌落在周时浔的手背。
玛瑙吊坠轻巧幽蓝,似一尾小蛇盘桓,悄然游曳,缓速爬过男人性感勃发的青筋脉络,隐约产生一点陌生的痒意。
他们没有直接的肌肤贴触。
于是蓝色玛瑙成为所有感官的诱发剂。诱发浅微的异样感,诱发电流脉冲,也诱发某种奇妙张力的萌动。
十分古怪的感受。
周时浔不由地皱起眉,从栏杆上收回手。懒于再理会她,他绕开江禧,径直从她身旁迈下楼梯,全然无视她的高贵。
“等等!”江禧反应极快,迅速伸手拉住他。
周时浔步伐稍凝,侧低眸瞥了眼她的手。
她总是不懂收敛。隔着男人的西装衣袖,江禧毫无顾忌地直接握住他的腕骨。她的手指发凉,柔软指腹乍然落入他手中,紧密贴抵他温热有力的掌心,带来尤为冷腻的微妙压感。
真正的肌肤相贴,彼此皮肤的温差会最大程度加深异样感。这与刚刚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没那么容易忽视的感受。
而江禧却对此浑然不觉,一心只顾着说服他,挽留他:“叔叔既然都费心布局了,我们总要做做样子,不然怎么钓出他安排在你身边的小鬼呢?”
“没必要。”周时浔想抽开手。
反被女孩更用力地捉紧,情急之下忍不住抬高些声音,脱口而出:“只要一点肢体接触就可以,不麻烦的!”
“放手。”他不耐地命令。
周时浔站下了一层台阶。可男人一米九的身高实在过于挺拔,即便江禧站得比他高一级,依旧无法与他目光齐平。
稍稍仰起小脸,露出刘海下的细长眼尾,她看着他,乌密睫毛如饱满纤薄的黑色蝶翼轻轻张合。
江禧没有放手,她还是不肯退让:
“现在您的这栋别墅外面,也许已经有叔叔派来的人在偷拍了,所以我们可以假装表现得亲密……”
“怎么算亲密?”他淡淡低嗤。
“我说了只要一点肢体接触。”没由来地停顿在这里,忽然江禧嘴角轻弯,她没有再坚持,而是手指略微放松了些握力。
当然她没有完全放开周时浔。
“像这样。”她说。
音落,江禧微微迈前半步,然后牵引着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后腰上。
她站在楼梯台阶边缘的位置。
柔朦绮丽的灯影落下来,滴进她眼里,似冰块融化淌开,泛颤起盈盈潮湿的水光在她一双通透的黑眸中,像初生的鹿。
女孩的一捻蛮腰细若无骨。而男人的手掌很大,指骨精瘦修长,筋脉爆起,看上去一只手就能随意掌控她的软腰。
可周时浔根本没有半秒停留。他眼神平静,浅碧色的眸光挑不起一点兴致,趋近冷漠,甚至不曾分她一眼,本能想从她腰上撤开手。
但被江禧更快一步地按住,“就是这样。”
女孩用力捉住他的手指,坚定固执地按回自己腰后。
她的动作如此缺乏边界意识。可她的表情自然,“这样就可以。”强调的语气也单纯。
周时浔却没给她任何反应。他沉默地拉低视线,眸底凝结暗色,情绪莫辨地凝着她。没转身离开,当然也没有配合她的行为举止。
不过。
不过心思缜密的女孩绝不会放过任何细枝末节。在彼此僵持的半分钟里,江禧非常敏锐地觉察到,周时浔被她按在腰后的手隐隐有些微僵滞。
她从他向来寡寂无波的眼底破译到一丝退避。
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不是意味着。
“周先生。”江禧突然这样叫他。
女孩扬起下颚注视他,随之一种肾上腺素激增的快感莫名逼上来,像被取悦到,让她近乎狡猾地笑起来。
“您没有过女人,对吗?”她以陈述的语调提问。
港媒从未传出过任何周时浔的花边绯闻,可毕竟这个男人在圈内的身份特殊至此,江禧以为他明着干净,根上也是跟周锡风一样的风流种。
现在看来,他根本不懂如何与异性肢体接触。
他才是完全没有经验的那一个。
在这方面他居然,是一张白纸。
正当女孩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沾沾自喜,眼前男人倏忽眉骨松动,淡微勾唇,喉间溢出一声呵笑,慵懒地将问题抛回给她:“你期待我说什么?”
江禧不禁怔忡一瞬。
周时浔虚眯起眼,徘徊在她脸上的视线浸透讥诮的玩味,“我的确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承认得很痛快。
“怎么?”他微微欠身,蓦地又凑近她一些,“黎小姐比较懂是么?”
江禧被惊到,不自觉挪步往后退,却忘了自己正站在楼梯上。险些被身后阶梯绊倒之际,腰际陡然一紧。
只见周时浔眼梢微扬,长指敷落在她不堪一握的纤弱腰肢,腕骨一个收力将人勾回来,揽住她,牢牢把控她的身体。
旋即带她调转站位,下压腰身,生生迫使她脚下错乱地倒退了半步。
再晃过神来,江禧下意识转头,发觉自己后腰紧紧抵靠在楼梯栏杆,上半身完全悬空在外,整个人被扣在周时浔的身体范围内。
她回头望向男人,目光惊疑又略带质问地盯着他。
谁料周时浔更加抵近一步,修直的体态轮廓在她身上投下阴影,缓慢拉下视线,凝住她的眼神凌厉,冰冷,斥足压迫性。
令她非常不适,又令她躲闪不开。
江禧这才后知后觉感到惶恐,胡乱抓住男人的手臂,蜷起手指,捉紧他奢昂的西装衣料,磕绊抵抗:“等、等一下……”
“等什么?”周时浔挑眉。
“我、我…那个……”她眼里溢满惊悸。
习惯用谎言伪作的女孩只有在无措时才乖顺,紧张才退缩,害怕才诚实。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剧烈发颤,但她必须完成这个句子,“我、我其实也不太懂这种事……”
“不懂?”可周时浔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淡侃,“刚才不是还挺会?”
“我不是…”连反驳都丧失底气。
显然,是真正被吓到才肯表现出单纯不做作。
狡猾的女孩子。
周时浔恹恹挑起促狭的眼尾,他没再开口说什么,而是后撤开身体,箍在她腰上的手掌也很快卸力。
指尖离开时,不经意划了一下她的腰。
江禧瞳孔骤缩,脆弱的地方被猛然刺激,像横亘在心腔中央的敏感神经被轻力拨弹。不必暴力扯动,只要给予一点触碰,战栗感便如过电般烫过后脊骨,转瞬游蹿下尾椎,又酥又麻,酸胀感弥存。
江禧忍不住狠狠瑟缩了下。
这实在太奇怪了,这从未有过,这种超出她可控范围的感觉让她无比惊惧,江禧死死咬住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候,周时浔收回手,倦懒搭上她身后的栏杆,渐渐弯下腰与她目光平齐。他森冷带讽的眸猝然刺入她眼中,如此寒凉,江禧立刻仓皇地扭开头,警觉逃避他的视线追猎。
不成想下一刻,男人倏地出手掐起她的脸,长指施力强势地掰正,逼她被迫对上他的眼眸,指尖按掐的力度几乎弄痛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既然听到周庆辉的话,也该知道他是什么目的。还要多此一举,单独来找我,就为了所谓‘我的撑腰’?”他低敛着眼皮,捏紧她的脸蛋又扯近,突然变换粤语,眼神剥离几分讥嘲,
“要讲你天真呆钝,定系精咯?”
这句她听懂了,说她愚蠢,还有狡猾。
分明他此刻的口吻尖锐如冰霜利刃。
分明他的姿态低蔑又刻薄。
分明她应该愤怒。
可江禧竟有些顾不上生气了。
男性独特的茶调冷香侵吞着她的嗅觉神经,让她耳根莫名灼起热度,发烫,顷刻烧遍脸颊,又迅速向下蔓延,连丰腻薄白的颈肤也烧成烂漫的浅粉色。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江禧彻底慌了,呼吸变得短而急促,心跳难以为继。
下颚被他手掌有力卡在虎口,两侧脸肉受他指力挤压,微微撅起红唇。
抬起长睫看着他好一会儿,半晌后,她缓慢眨动水雾盈盛的双眼,很快鼻尖发红,眼底织缠起湿漉的细小血丝。
下一秒,泪珠唰地滚淌下她轻垂的眼尾。
周时浔不由略愣,指尖无意识松动了下。
江禧趁势一把打开他的手,瞪着他,声腔哽咽地控诉他:“真不讲道理,就算我有目的,不也是真的在帮您吗?”
她深呼吸了下,“您不该这样欺负我。”
周时浔抿紧唇线,锋凌眉骨深深拧起,“欺负你?”
“叔叔为了害我们可以用手段,我只是多留个心眼保护自己,为什么要被您错怪成狡猾?”
江禧这样告诉他。
也告诉自己。
她确实坦诚地,只是想和周时浔等价交换。
她的那点心机,的确还不敢玩到这位家主先生头上。
空气像被冻结了几秒。她想起被自己摔在地上的、周时浔的无人机,那架机器竟然有音频功能,而当时无人机就停在书馆窗外。
那代表着,周庆辉父子说了什么,周时浔早便一清二楚,绝不仅限于自己给他听的录音内容那么简短。
江禧后知后觉庆幸自己刚才对他如实相告,没有说别的或是添油加醋。
至少这点诚实,是周时浔容忍她逾矩的唯一理由。
糟糕,又出错,又在他面前分神。
她后怕地移开眼,手心濡湿:“哪怕叔叔把您也算进去了,您依然只怪我而不追究他,因为你们是家人。”
“而我是孤身一人,对不对?”
她的头在周时浔观审的目光里越来越低,话音话来越小。
聪明的女孩子当然懂得适时示弱。
哭是真的委屈,
也是真的在博同情。
直到周时浔的手机响起,生硬打破当下沉默诡异的局面。他接起电话,嗓音冷得骇人:“说。”
而江禧也趁这个短暂空挡,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快速平复心情,努力重新调整回自己的正常状态。
电话那端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周时浔在这时扫了一眼江禧,随后拿下手机,开了免提,里面传来另一道端肃冷淡的男声:“人都按住了。”
说的还是普通话。
应该是他手底下的那个寸头男,江禧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