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徐眸光暗淡:“侄儿自幼体弱,每年冬春交接都要病上一场,劳烦姑姑为我费心了。”
陆筠也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侄儿也是可怜,身为嫡子却不被看重。生母早逝,生父不慈,幼年还遭了后宫妃嫔的毒害,以致身子骨比他那些兄弟弱上不少。
“那良嫔着实可恨,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给皇子下毒,皇兄将其杖杀反倒是便宜她了。”
陆筠此话明明语气风轻云淡,却难掩话语中的狠意。
陆执徐闻言淡笑不语,仿佛遭此劫难的不是他一般。
等心中翻涌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她仔细打量了打量对面这个多年未见的侄子,不由得想起了她那位早逝的大嫂。
先皇后出身颇高,美丽端庄。
陆执徐神似皇后,眉眼却比皇后长得还要秀丽几分,长眉若柳,身姿玉树,恍若神人。
陆筠心中感慨,语气怀念道:“你跟你娘长得很像。”
她那个大嫂是个好人,但是太过柔弱,不说成为皇兄的贤内助,就连和当时皇兄麾下谋士将领的夫人们打好关系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是在皇兄登基之后,她也只一味躲在宫中吃斋念佛。
可惜后宫中最容不下心性软弱之人,先皇后能够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却做不成这大雍皇朝的一国之母。
后来先皇后在后宫争斗中失利,以致宫权旁落,再加上娘家在前朝也不得力,先皇后心思郁结,最后只能郁郁而终。
陡然听到长公主提起自己生母,陆执徐面色微怔,眸光意味不明,不知是怀念陆筠话中的生母,还是想到了其他。
他将拈在修长手指间的棋子落下,半散的长发随着手臂动作垂落,打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眼,让陆筠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这时正好有护卫进来说有要事禀报,陆筠扶着嬷嬷的手臂起身,避嫌去了偏殿。
春末的风带着夏日即将来临的炎意,吹的窗外湖面清波微荡,恰如此时陆筠的心湖。
到了偏殿,李嬷嬷看着呆坐出神的公主心中很是酸涩。
身为公主的奶嬷嬷,她是陪着公主长大的,一眼不差地看着她从襁褓中的婴孩长成美丽少女,看着她情窦初开却又无奈远嫁。
“公主,那靖国公发妻早逝,听闻至今再未娶妻,如今驸马和太后都……”
说到这李嬷嬷有些难言:“您此次回京后,不如请陛下做主。”
李嬷嬷话虽未说明,但意思不言而喻,二人一个寡妇,一个鳏夫,倒也是相配。
陆筠摸着手上的玉镯出神,听了李嬷嬷的话放下手,喃喃自语道:“哪像嬷嬷你说的那样简单。”
话虽这样说,可陆筠终究是意难平。
哪怕她早已嫁做人妇,可这些年那道驾马奔驰的身影还是牢牢印在脑海里不能忘却。
但她毕竟是个公主,就算不知万民疾苦,可也是读过史书的,自古以来皇室哪有什么真的亲情,不外乎是一方有意维护,一方刻意迎合罢了。
就说她自己,皇兄对她的恩宠中有多少是真的因为兄妹情深呢,想来大部分还是愧疚,愧疚太后因一己之私使得她远嫁,偏偏嫁的又不是良人。
不过就算是愧疚,一个帝王的愧疚也足够她成为别人眼中一个重要的筹码。
陆筠转头望向主殿方向,不说别的,就今日她那个侄子说起往事惹她失态,就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她摇了摇头,嗓音含笑:“嬷嬷。”
李嬷嬷听到公主叫自己,上前走近了些:“公主可是要老奴做些什么?”
“并未,嬷嬷,本宫只是觉得好笑。”
她这几个侄子啊,面上各个风轻云淡,在皇兄面前一个比一个乖巧,可私下里确是手段尽出。
“嬷嬷,你说,本宫这些侄子们,到底谁才能被皇兄看重呢?”
李嬷嬷不敢妄议帝王,脸上有些为难。
陆筠也不需要李嬷嬷真的回答,只是忍不住想找个人说说话,毕竟别人不清楚皇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可她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亲妹妹确是一清二楚。
她自言自语道:“我这侄子到底是嫡子,将来还不知如何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外如是。”
皇兄是多狠心的一个人,将来她的这些侄子们是有的斗了。
第15章 男主出场了
“何事?”陆执徐语气冷淡,不复刚才与长公主下棋时的温和有礼。
“回殿下,章小侯爷和霍公子来了。”
回话的是阶下跪着的一位精壮男子,男子面容普通,气息绵长,呼吸轻不可闻,可见武功不俗。
“让他们进来。”
男子抱拳退下,将殿外亭子旁候着的两位叫了进来。
章云彻摇着手中的折扇晃进了宫殿,他一进门,就看到自己表哥一人独坐在棋盘旁,正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身上雪白的长袍逶迤在地也不在意,好似还在推演眼前未完的棋局,漆黑的墨玉棋子与白玉般的指尖相得益彰。
他后头还跟着一个英武青年,应当就是传话的人口中的霍公子了。
见二人进来,屋中伺候的下人很有眼色地退下去,最后屋内只剩三人存在。
陆执徐未曾抬头看向他们,直接问道:“时桉怎么也来了,昨日大军归朝,长兴候离家许久才归,不回去看看?”
陆执徐口中的时桉正是霍辛的长子霍鉴琦,字时桉。
霍鉴琦和章云彻皆是陆执徐的伴读,三人既是君臣亦是好友。
霍鉴琦没有说话,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态度。倒是章云彻,听了自己表哥的话后直接开口嘲讽。
“他那个贤惠后母巴不得他不回去呢,老太太正张罗着给自己小孙子说亲,做亲娘的自然是先紧着自己亲儿子,哪里还顾得上他。”
世人皆知长兴侯发妻早逝,新娶的夫人可是个厉害人物。
现任的长兴侯夫人,乃是长兴侯霍辛的表妹。
本来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人,虽然投靠了自己的姑姑,也就是霍辛的亲娘霍老夫人,但是嫁的并不高,只是外地一个富户。
那富户也是个短命的,在一次远行时遭遇土匪抢夺货物,就这样不幸遇难了,以致这位表妹早早守了寡。
无奈之下,表妹只好带着唯一的一个女儿来投奔姑母,同时还带来了前夫留下的大笔家产。
她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来到霍府后便打着孝顺姑母的名号,送了大笔金银给霍老夫人,平日里也是常常自谦,带着女儿在后院深居寡出,每日早晚来到老夫人的院子请安,日日不落,孝顺至极。
霍老夫人心疼侄女的遭遇,又感念她的孝心,本就想再给她后半辈子找个依靠。恰逢霍鉴琦生母去世,便做主将侄女许给了自己亲儿子做续弦。
长兴侯倒是没什么想法,表妹在他心里只是表妹,对于这门婚事他是既不欣喜也不拒绝。
于是他干脆顺了自己老母亲的要求,将人娶进了自己院子,就当他这个做儿子的尽孝心了。
可谁知这新夫人着实有福气,刚进门半年就有了身孕,给四十有余的长兴侯又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霍老夫人与霍鉴琦的生母婆媳关系并不融洽,本就觉得远远不如自己侄女来的亲近,如今这侄女成了媳妇,又给自己生了一个小孙子,这老太太的心自然也就偏了。
按照大雍律,公侯请封世子要满十六岁,也是因为在古代孩童夭折的风险太多,不管是意外的还是人为的。
霍鉴琦年满十六时,霍辛本想按例为他请封世子,谁曾想霍老夫人得知这消息后便病了,她遣人将自己儿子叫来跟前。
哭诉道:“不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偏心。鉴琦是个有本事的,有你这个当爹的扶持着,将来的出息小不了。可鸣玉不行啊,他自小身子骨就比不上鉴琦这个当哥哥的,若是你这个当爹的再不为他打算,难不成就让你自个儿的亲儿子受人蹉跎不成。”
霍辛很无奈,霍老夫人的打算再明白不过,就是想着让他的小孙子霍鸣玉来做世子。
“娘,鉴琦是兄长,品行能力都好,将来不会亏待鸣玉这个弟弟的。”
“不行!”霍老夫人死活不松口,甚至还嚷着要带着侄女和孙子搬出去,想要借此来威胁儿子松口,“鸣玉也是嫡子,这世子的位置他也坐得!”
没错,老太太这一出闹剧还真有根据的。
新朝初建,儒学的风气并不浓厚,讲究的人家嫡庶分明,嫡子庶子宛若主仆。这不讲究的人家也就不在意这些,有些勋贵人家反而是全力培养有出息的孩子,根本不考虑长幼尊卑。
霍老太太也不傻,她也不想落个苛待子孙的名声,于是主动提出将所有家产的八成给霍鉴琦,她小孙子只要个爵位就好。
大雍律只规定了承袭爵位的要是年满十六的嫡子,没有嫡子才能是庶子,具体而言并没有规定一定要是嫡长子。
她侄女是明媒正娶进门的,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嫡子。
霍辛知道母亲早年守寡不嫁,为自己吃了很多苦,因此十分孝顺她,无奈之下只能将请立世子的事一拖再拖,直至今日都未曾为霍鉴琦请封世子。
当然,他也没有松口让自己小儿子来做这个世子。
霍鉴琦不愿在自己的问题上多谈,只找了个位子自己坐下,丢出一句话来:“我父亲有意为我求娶靖国公之女。”
这也是今日清晨他爹才告诉他的。
长兴侯屡败屡战,厚着脸皮根本不把姜静行的拒绝放在心上。他决定采取迂回路线,让自己儿子主动一点。
姜静行这个当爹的不同意就算了,这硬骨头他实在是啃不动!
但若是小儿女们自己有情有义,主动给父母提出来两家结亲,想来他姜伯屿也狠不下心来棒打鸳鸯!
霍鉴琦话音刚落,章云彻震惊地睁大了双眼,宝贝扇子也不摇了:“靖国公?长兴侯不愧是战场上的虎将,实在是令人敬佩。”
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道:“京中不是都在传燕王有意求娶姜家女吗,怎么,你爹这是要和燕王对着干啊。”
燕王的生母云贵妃颇为受宠,很得圣心,因此不少朝臣都很看好燕王。
长兴侯的打算让陆执徐都侧目而视,他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盘上。
“靖国公功勋赫赫,如今在朝中炽手可热,他独女的婚事自然值得挣一挣。”
这也算是解释了长兴侯的打算,如果霍鉴琦能娶到靖国公的独女,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在身后做支撑,想来他的世子位置也能更稳妥一些。
章云彻闻言,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想法跟陆执徐不同,说道:“我倒是觉得陛下对姜静行恩宠太过,此次出征立功的将军不在少数,其中不乏朝中老将,陛下却一刻都等不急地独独召了他入宫,也太过高调了。”
霍鉴琦端起的茶杯的动作停了一瞬,眉头轻不可见地皱了皱,好像不同意他的话,却也没有反驳。
反倒是陆执徐,他听到章云彻的话后,神色越发冷凝,眼中含着淡淡的讥笑,也不知嘲讽的对象是谁。
他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到窗边,背对着屋内的人,看着窗外平静的湖面。
正在高谈阔论的章小侯爷停顿了一下,见陆执徐没反驳,这才继续说道:“他上奏表说自己领兵不利,轻信了敌军的引兵之计,才会使得几个败将逃脱。
还不等陛下下旨惩戒,姜静行就自己交了大部分兵权,虽然被封了国公,但是却没有担任其他差事,这样看来姜静行与我们没什么接触到是件好事。陛下让人郊迎,表哥你却恰好不在京中,这次端王主持郊迎仪式主持的不错,听说在朝中几位将军面前很是得脸。”
说道这里章云彻脸色不是很好看,毕竟陆执徐才是嫡子,可这次郊迎大军却没有他的份儿。陛下此举难免让人多想,大臣们本就心思浮动,这无疑更让他们心中的天平倾向了其他皇子。
窗前人用一根发带半束起如泼墨流云般的青丝,唇色淡极,嘴角勾起一抹风光月霁的微笑,宽大的广袖微微浮动,清雅到了极致,反而透出一股极为诱惑的艳色,透着浑然天成的万种风情。
可惜这美好的一幕,却被他漠然的神情打破了,陆执徐冷嗤道:“你当你是谁,靖国公也是你能评论的。”
听闻此言,章云彻涨红了脸,欲言又止鲠在喉,平日里嚣张的小侯爷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执徐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心思,自己这个表弟一向风流纨绔,脑子虽聪明但从不用在正途上,总爱耍些小聪明。
章云彻出身博安侯府,但博安侯府的爵位是因为他的母后得来的,并没有什么功勋。
章云彻能在这个年纪被人叫一声小侯爷,也不过是因为博安侯府子嗣单薄,就他这一根独苗苗。
外戚与功勋贵族天然利益冲突,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谁,姜静行都是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但是如果将来他这个表哥没能继位,那博安侯府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也不管他,陆执训斥道:“从来没上过战场却敢在这大言不惭。”
场面一时静默,章云彻虽然心中羞恼,但也不是无能之人,见表哥不想解释便转头看向了霍鉴琦。
霍鉴琦到底出身武将侯府,沉吟片刻,开口解释道:“靖国公上表请罪不是真正在战场上失利。身为主将,知道敌人突袭粮草后不管是不是佯攻都应警戒,一旦是真的,到时候粮草被毁,后续军粮又跟不上,大军就会缺衣断食,战力不足,这才是真的大败。”
见陆执徐没有打断,继续说道:“战场上瞬息万变,他果断决策,下令不去追几个难成气候的败将而是带兵救助粮草才是上策。”
他按捺住对姜静行的钦佩,又夸赞说道。
“靖国公十几岁就跟随陛下南征北战,至今十余年,期间献计无数,又能力战克敌,绝对称得上智勇无双。父亲曾说陛下言他能将十万众横行天下,这样的人不是我们能看得透的,陛下的心思也不是我们能猜得出的。”
如果姜静行在这里的话,就会夸上一句,霍家长子的眼力劲儿可真不错,然后劝自己的好兄弟霍辛,将来还是好好规劝一下自己儿子,别让他把心思都花在女主身上了。
有时间谈情说爱,不如努力一把,让他自己去战场拼个爵位出来,到时候长兴侯府世子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16章 爱意更甚
“至于你说的兵权上交,未曾担职,呵。”陆执徐想到自己刚拿到手的消息,忍不住轻笑一声。
“御史台一众御史,明早就要上奏京卫指挥使郭悟贪污受贿,证据详实。郭悟在指挥使的位置上待了五年之久,不早不晚,却是这时候要被人拉下马。”
这背后绝对有隐情。
“什么?”听到自己表哥的话后,章云彻桃花眼微微睁大,面露震惊,就连一向淡定的霍鉴琦也很惊讶。
不是惊讶于陆执徐如何知道此事,而是震惊于这件事情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