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姜静行几年前才被封为一等国公,若是再次携功归来,还要如何加封,若日后再有战功,难不成真要封王?
东宫小朝会过后,陆执徐换了身青色直缀,径直来了靖国公府。
彼时春光正好,廊下莺飞燕舞,满院草木葳蕤,书房花窗外那颗玉兰树下摆着张软塌并桌几,远远望去,便见上面悠闲躺着个人。
这人不是姜静行还能是谁。
前不久姜绾回了趟上京城,可见识过天下大好河山后,她再也看不上繁华靡艳的上京城,四月末便启程去了上党,说是要以武报国。
她和姜静行母女二人还是三日一封书信不断,姜静行前些日子忙,积了好几封没看,今日空暇,便连着没看的,还有以往收在匣子里的一同翻了出来,看着看着,她面上便笑开了,笑吟吟的直到陆执徐走进才抬头。
从这些书信里,便可以窥见一个小姑娘的成长,越到后面,信纸越随意,言语也越简练,可不管哪封信,都是长长的好几页,可见即便在外面飘着,与家人的亲情也是斩不断的。
“谈妥了?”
陆执徐颔首,脱去鞋袜在她身边坐下,姜静行往里移了移,给他留出个盘膝坐好的位置来。
“在看什么,我进来你都没发现。”
说着陆执徐抽走她手里的书信,垂眸扫了一眼,见是姜绾的家书,便不甚感兴趣地搁在一旁匣子里。
自从那次泰安寺撞见自己父亲的情事后,那姑娘每次见到他都没个好脸色,他自然也不会硬凑上去,只上回常嘉的事,都够姜静行笑话他许久了。
事后他知道那不是姜静行亲生儿子后,便将人也送去了书院,姜绾的变化他也是看在眼中的,可见书院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地方,周围静了,心也就静了,便不会再有那么多欲望。
不过陆执徐也没把人送的太远,到底是姜绾的亲弟弟,若是长成了,还可以帮自己姐姐做事。
陆执徐换了个地方坐,姜静行看他一眼,无奈地扬起上半身,顺着头上的力道枕在他膝上,虽说二人现在和寻常的夫妻没什么区别,可陆执徐却比过去还要粘人,就连时不时的肌肤相亲,也过于频繁了些。
这开了荤的男人果然不一样,不错不错。
由她领兵出战是二人早就说好的事,所以姜静行也不觉的意外,不管如何,战场始终都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将榻上散落的信纸随手搁到匣子里,眯眼看着从树叶间隙中投下来的光线,问道:“如果我打了胜仗回来,你打算怎么封我?”
陆执徐垂眸看着她,略带几分突兀道:“太医说最多还有一年。”
大约是阳光太晃眼了,姜静行闭上眼,只道:“我知道了。”
武德帝还有一年的时光,可从去年开始,他却再未召见过姜静行,也许是因为终于接受了姜静行背叛自己的事实,也许是不想让自己衰弱的面容显露在心爱的臣子面前,总之,除了早朝,二人再未私下见过面。
少年相识相知,也能托付后背相交,可时光荏苒,终不似少年游,武德帝最后能退回到君臣身份上,维持住两人最后那点情义,姜静行觉得这个结局挺好。
陆执徐走后,宫里的圣旨也到了靖国公府,知道姜静行要出征的消息后,姜璇忍不住哭了一场,最后红着眼为她准备出征要用的东西。
她拿出库房里那身盔甲,亲手将每一片甲叶子擦拭干净。
姜静行进屋来便看到她暗自落泪,于是扬起笑脸凑过去摸了摸她的肚子,玩笑道:“你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哭个不停,也不怕生出来个丑孩子。”
姜璇拍开她的手,故作凶狠地瞪她:“你若是死了,我就说这孩子是你的,再把绾儿赶出府,到时候靖国公府就是我们娘俩的了。”
姜静行笑着坐到她身边,意有所指道:“哪需你这么算计,就算没了靖国公府,不是还有长兴侯府吗,只要你愿意生,迟早都是你和孩子的。”
姜璇早就习惯被她玩笑了,当下也不害羞,只捂着小腹嗔了她一眼。
这孩子来的意外,她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听她这么一说,姜璇也觉得该和孩子亲爹说一声。
明早大军就要开拔,按惯例,姜静行作为一军主将,是可以亲自点名副将和偏将,霍辛作为她的老搭档,自然义不容辞,至于另一名偏将,则是刚和朴玲成婚一年的胡重光。
对于此事,胡重光欣然应允。
自从从学院结业之后,胡绮楠便留在书院担任山长之责,如今已是惠州华林书院最年轻的院长,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女子院长。胡绮楠才女之名遍传天下,并在有人求娶时立碑于书院前,立誓此生不嫁人,只为治学传道而活,此话传出去后,不知多少女子闻其声名而来,纷纷投效书院,不过几年,华林书院便声名大噪。
在知道侄子要出征后,胡绮楠托人送给他一封信,信上只有四个字:不负初心。
在经历过波云诡谲的朝堂斗争后,胡绮楠只希望胡重光能不负初心。
武德十三年五月廿六,靖国公姜静行再次率十万大军出征,前线吃紧,朝廷决定分两线作战,在临近的扬州和兖州再调八万兵力援助。
皇帝病重,太子代君在太和门外为诸将士送行。
银甲泛着冷锐的光芒,陆执徐的目光从银甲移到姜静行面容上,想起昨日床榻间的缠绵,他知道这副铠甲下也不过是具血肉之躯,世上没有永远都打胜仗的将军,很有可能,这一走便是绝路。
陆执徐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眼底不由充血,姜静行看出他的不舍,便从一旁内监捧着的银盘里端起一杯酒,从容笑道:“臣敬殿下,愿我大雍长安无虞。”
陆执徐看着她义无反顾的神情,脑中蓦地浮现出一句话。
只是个皇后的位子根本配不上眼前人。
姜静行不只是单纯的一个人,她是社稷之臣,国之栋梁,海晏河清的大雍离不开她姜静行,也许大雍可以没有皇帝,但绝对不能没有她姜伯屿。
陆执徐拿过另一杯酒水,喉结微微滚动,最后只喑声道:“愿将军平安归来。”
借着敬酒的动作遮掩,陆执徐凑近她耳边,好像是生怕她听不清一样,近乎一字一句道:“等你回来,我们共享天下。”
姜静行眼神一凝,直直看进他眼中,不见往日的执念晦涩,只有一派的清明柔和。
姜静行笑了,扬起酒杯一饮而尽,朗声道:“臣定不负太子所愿。”
身后将士们齐声高喊,在直冲云霄的号声中,姜静行转身走下城墙,翻身上马,领兵而去。
时隔多年,姜静行再次成为阵前叫骂的核心人物。
待到西北的战事告一段落,已然是武德十三年的冬天了。幽州是苦寒之地,短暂的春夏过去,便是漫长的秋冬。
但这几日的幽州,却是一片欣喜之气,这半年多来,大雍胜多败少,逐渐收回了丢失的城郡,奔逃的百姓也有了生路,时隔多年,姜静行再次名扬西北。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大雪过后,明年春日到来,突厥便会粮草困乏,届时便是大雍反攻之时。
西北天黑时刻要比上京城晚一个时辰,夜里的军帐很安静,除了伤病士兵痛苦的呻吟声,便只有巡逻士卒走动间盔甲和武器的金戈声。
主帐中,姜静行打开最新一份奏报,迟迟没有说话。
一旁霍辛正在和胡重光推演沙盘,策划来年春日里的反攻,在得到其他几个将军点头后,霍辛锤了锤腰背,看向姜静行道:“大将军,你听听小胡的计策,突厥内力也不是铁板一块,等到了明年春天,塔卡木一族必然迁徙,到时候突厥换防,趁着这个空档,咱们……”
“来不及了。”姜静行将手中秘报攥成一团,慢慢转过身道:“陛下驾崩。”
“什么!”霍辛大惊失色,其他几个将军也变了脸色。
军帐中陷入片刻的沉默,姜静行压下心头的隐痛走到沙盘前,帐中昏黄的灯火照出她坚毅的眼神,
她审视沙盘上各色的旗帜,最终决定道:“五天后就进攻。”
胡重光道:“大将军,五日后是不是太急了。”
姜静行指着沙盘上一片灰棋道:“后续粮草供应可能会受影响,受咱们和突厥的战事影响,天琅山周围几个部族本就摇摆不定,等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到西北,这几个部族很可能转换阵营投靠突厥。”
霍辛看了看地图,顿时明白过来,天琅山是粮草运输和援军必经之地,若是这几个部族联合起来阻断粮草和援军,那深入草原的大军便成了瓮中之鳖,可若是改道而行,就要多耗费一月,虽说只有一月,可兵贵神速,别说一个月,一天都可能扭转战局。
安排好五日出兵计划后,众将领领命散去,而军帐中为迎接新年挂上的红布也撤了下来。
天子大行,一切从简。
姜静行看着案上烛火,想到了很多事,又只是胡思乱想,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就这样从天色灰蒙坐到天色混黑,最后她想起正在登基的陆执徐,想起了陆执徐那句要和她共享天下,当时觉得好笑,如今居然只有一步之遥了。
想到这里,姜静行慢慢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说这话的陆执徐天真,还是再笑真把这话记住的自己天真。
姜静行起身掀帐而出,望着天上的圆月清空思绪,西北唯一比上京城好的地方就是这里的月亮格外明亮。
同一时间,陆执徐也在望着圆月出神。
今日是他在东宫住的最后一夜,等天亮了,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他和姜静行也将迎来新的开始。
而他身后桌案上,赫然平铺着一道封姜静行为摄政王的圣旨。
这道圣旨,将会成为新帝登基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
天凤元年,新帝登基第五日,靖国公姜静行出兵夜袭突厥大营。同一时间,五万大军也从幽州出发,直插正西北天琅山,截断了突厥一万骑兵和其他部族三万援军进入天琅山脉的路。
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姜静行浑身浴血,有突厥人的,也有她自己的,三日的时间,突厥主力只剩三成,她望着底下还在拼杀的将士,知道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局,这里已经是草原深处,突厥已经有换了三个将军,第一个被她斩于马下,仓皇逃离,第二个被夜袭活捉,削首祭旗,而第三个则是当年被突厥可汗赎回去的拓跋宏,看着底下面熟的人,姜静行知道等今日这场战役结束,突厥便会在往草原更远的地方迁移。
往后十年,大雍再无边患之忧。
第168章 番外一郊迎
三月后, 京郊,郊劳台。
还是同样的春日,同样的郊迎, 就连流程都没变, 甚至是同样的静默无声。
郊劳台东西两边各安下马红柱,祭祀香案前各部三品以上,六部尚书,鸿胪寺大小官员在两侧列队等候, 静默无声。
造成这般局面的原因一半是因为礼乐大事不得懈怠, 另一方面就要得益于前面的人了。
仪仗前方正是威严深重的陆执徐, 一席衮冕俊美无俦, 是他登基那天那身衣裳, 不顾礼部尚书发黑的脸色, 新帝一点都不合规矩地立在众人前头。
姜静行骑在马上, 远远便见前头立着个大美人。
姜静行翻身下马, 鸿胪寺礼官引着诸将,从征大臣还有文武官员行至高台香案处,两侧设歌乐, 姜静行等人位列西南,其余人等位列东北,皇帝正中,先行三跪九叩之礼,其后敬天, 祭祀战死的士卒。
一切结束后, 随行的内监便颁读圣旨, 册封有功之臣,犒赏军士, 可唯独少了姜静行那份封赏。
陆执徐不动,没人敢动,姜静行上前行礼,试探着叫了一声:“陛下。”
陆执徐拿着那份封王的圣旨走下台,直接递给了姜静行,这份圣旨已经过了百官的眼,即便不宣读,也早昭告天下。
陆执徐绷着一张脸,不顾百官惊恐的目光,直接上前把姜静行抱在怀里,“伯屿,你终于回来了。”
姜静行感受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下意识安抚地拍了拍,然后抬头便对上了一群大臣青黑不已的脸色。
姜静行不由面露沉默。
和姜静行斗了十多年嘴的户部老尚书,老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周围的文武大臣连忙凑过来将人接住。
“张老,您醒醒啊。”
“张老没事吧。”
“来人去叫个太医。”
……
姜静行稍稍松开陆执徐,对着假装昏倒的老尚书无奈扯了扯唇角。
当年宫宴刺杀,她故意往老尚书身边丢了个刺客,当时都没把人吓死,甚至还有力气骂她,怎么可能为了这点事晕过去。
绝对是故意埋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