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辛脚步一顿, 然后就走的更快了。
他大步迈出门口从下人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就朝皇宫奔去。
今日的太极殿格外热闹,文武大臣和几位皇子来的整整齐齐。
姜静行看着霍辛急匆匆走进来,眼角余光瞥到当值的纠察御史,见人已经下笔了, 便忍不住啧了一声:“怎么这时候了才来?”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 兄弟, 何必呢,迟到就别来了呀。
只要不被武德帝发现, 那其他人也不会指出来,事后再找御史中丞通融一下就行,可现在好了,众目睽睽之下,负责纠察官员行为的御史想不记录都难,不然少不得被同僚参一本渎职。
霍辛苦笑一声,可家丑不得外扬,他也只好连连摇头苦笑。
大约是真的来的晚了,霍辛刚站好,武德帝便走了进来。
姜静行从容地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随着众人下跪行礼。
待众人起身后,高坐在龙椅上的武德帝扫视大殿,目光在姜静行身上停留一瞬,又在几个儿子面容上看过。
姜静行抱着笏板,眼睛却随着武德帝放在几个皇子身上。
她本来就站在朝臣前边,如今是将几人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端王意气风发地站在首位,难掩眼中傲慢,因此姜静行当场就断定,这肯定就是今日早朝唱戏的主角。
紧随其后的就是气质温雅的陆执徐,一日既往的低调,可就是往日最低调的人,如今却成了群臣瞩目的焦点所在。
这两人今天很正常,所以姜静行是一扫而过,最后目光停留在不正常的后两位身上。
安王在朝中有谦谦君子的美名,见谁都是未语先笑,可今日却神情阴沉。
而一向高冷的燕王今日也不高冷了,应当说是死气沉沉才对。
对于今日这两兄弟的异常,姜静行也不感到奇怪。
毕竟前一个是韩妃生的儿子。
如今其他内监都被放回去了,只有韩妃宫里的掌事太监被留下,想来不管是谁换做安王,眼下心里也要咯噔一声,然后夜不安寝,日夜祈祷刺客和自己扯不上关系。
至于后一个吗。
前日武德帝以星象大变为由,废除了燕王和姜绾的婚事,姜静行琢磨了一下燕王的表情,大胆猜测他应该是和安王一样,也是夜生活不舒心。
“看来今日爱卿们都来了,那便开始吧。”
帝王的话里满含深意,朝臣队列里发出轻微响动,不少大臣都环顾身边人。
姜静行嘴角缓缓挑起一个笑容,她觑了一眼几步开外的海平侯。
果不其然,面容削瘦的中年男人率先跳了出来。
“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武德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准。”
“是。”海平侯躬身应道,然后便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辰王殿下自领命撤查刺客始,擅断百机,决事三司……视官吏为其鹰犬爪牙,肆意刑狱,以至民怨沸腾,百官侧目,故臣恳请陛下撤警辰王,另择他人,再查此案。”
姜静行看着殿中说的义正言辞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两声。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一上来就给小皇子扣了一个擅权弄政的帽子,倒是显得前两天御史们弹劾三法司是不痛不痒的事了。
海平侯弹劾辰王的事让太极殿有了短暂的沉默,紧接着便有各种隐晦的目光向陆执徐看去。
各家公子被抓闹得沸沸扬扬,可这些人到底和刺客有没有关系,是谁都说不清的事。
但不管有没有关系,入宫行刺都是牵连九族的大罪,谁都不想和这种事扯上关系,所以很快就有不少人站出来附议海平侯。
姜静行放眼望去,发现这里面不少都是端王和安王的人,还有一些是家中子弟被刑部带走,至今都没有个消息的。
关于陆执徐将所有相关人员都请去刑部的事......其实姜静行也知道这事做的太绝。
可她也清楚,若陆执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只会更麻烦。
反倒不如把事情做绝了。
只要真查出来东西,就能把所有人嘴给赌上。
见太极殿里弹劾辰王的声响越发壮大,姜静行便暗暗垂手,向身后做了一个手势,停留几瞬后又将手收回袖中。
眼下有弹劾陆执徐的人,自然也有支援他的,只可惜那些支持他的人收效甚微。
陆执徐看着朝臣争议,眉头微皱,却依旧不言不语。
眼见着就要把这位嫡皇子给定死在弄权上的时候,五军都督府的武将们却站了出来,然后殿中的朝议情况便急转而下。
大雍文武对立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很久,此时见武将们下场搅局,不少文官心里的白眼都翻上了天。
两方辩驳几轮,最后谁都说服不了对方,局面竟就此僵持住了。
不少朝臣将目光看向龙椅,以现今的情况来说,辰王还能不能继续统领三法司,端看武德帝心里偏向哪方。
武德帝手指轻轻敲在膝盖上,穿透人心的目光在殿中大臣们脸上缓缓划过,最后定格在姜静行身上,他看着她一贯不动声色的面容,瞳孔深处不禁暗含了一丝怒火。
这人是真当他看不出来吗。
这些跳出来为辰王说话的武将,到底是在搅局,还是被人授意的,武德帝心里一清二楚。
见武德帝面色阴沉如水,大臣们只以为他是在生气辰王擅权,却不知龙椅上的皇帝只是在恼怒心爱的臣子插手他儿子们争权。
姜静行也看出了武德帝的怒火,但她不仅不担心,反而还微微笑了一下。
她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陆执徐,眼中深藏功与名。
小皇子,我今日帮了你,来日你可真要好好谢谢我啊!
仗着众人只能看到自己的背影,姜静行动了动,用笏板遮挡嘴角,然后特意用口型对着龙椅上的人说出四个字来:“多谢陛下。”
姜静行嘴角的笑容让武德帝微愣,脑海里瞬间便浮现起,上次她用口型说出这四个字的样子,多年前二人惺惺相惜的情景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龙椅上的武德帝看人笑的跟当年一模一样,顿时有种回到当初的错觉。
他心中怒火一泄,转为无奈。
罢了,便随他吧。
“辰王,你有什么话说?”
陆执徐站出来,平静道:“儿臣只是依法办事。”
武德帝点点头,沉声道:“既然是依法办事,那该抓的人抓,该放的人也该及时放走,整日拘在刑部天牢里做什么。”
“是儿臣的不是,等儿臣回去便将天牢里的人放出来。”
父子俩你来我往两句话,顿时让所有弹劾辰王的脸色一变,就连端王和安王的脸色也不太好。
谁都没有想到,武德帝竟将此事如此轻易放过。
不说斥责辰王,竟连他统领三司的权利都没有拿走。
海平侯想到自己在天牢里的儿子,又想到安王的嘱托,斟酌一番后再次上前。
“陛下,辰王殿下……”
“好了。”武德帝打断他,“既然你们争论半天也没个结论,此事容后再议吧。”
见武德帝主意已定,大臣们只好退了回去,太极殿陷入一阵沉默。
而大朝会也就在这种沉默的氛围里结束了。
下朝后,众人依次向外退去,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两样。
陆执徐也依旧是那一副随性淡然的样子,不急不缓地向外走去。
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端王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就连安王也冷笑一声后离开,而燕王则完全无视了所有人,一下朝便出宫了。
还有以往无视陆执徐的朝臣们,这次在经过他身边时,纷纷驻步打招呼。
经过这次大朝会,有不少人对这位辰王的看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陆执徐算是彻底走进了大臣们眼中。
就连属于保皇党的大臣们也是感慨不已,看来陛下还是看中嫡子啊!
而本就是辰王一派的人更是喜悦,众人喜笑颜开,却不知眼下炙手可热的辰王本人心情却很阴沉。
陆执徐一直都在关注姜静行,自然也没有错过她和武德帝的交流。
他知道是姜静行帮了自己,事情也在按照他预想的道路走,可他心里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哪怕是下了朝,这股阴郁的情绪也没有从他心中消散。
就在陆执徐克制心中情绪时,却被人在宫道上伸手拦住了,他眼神一冷,可在看到来人是谁后,迅速换成淡笑。
“张公公。”
张公公点点头,笑眯眯地说道:“殿下,陛下有请,请您随老奴来。”
“多谢公公。”陆执徐客气道。
第67章 陆执徐:我好难过......
下朝后, 辰王被御前大太监请走的事,又为朝臣们增添了一桩谈资。
陆执徐随着张公公来到明光殿,可等他要进去的时候, 却再次被张公公拦下了。
“殿下止步, 陛下吩咐您在此等候。”
陆执徐顿足,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不知是何人在殿内?”
因为姜静行下朝后五次有三次都要被武德帝叫走,所以她从朝臣队列里消失,根本没人注意, 可偏偏陆执徐就注意到了!
张公公笑容可掬地回道:“是靖国公, 国公正在里头和陛下说话呢, 陛下以前下过旨, 只要是靖国公在, 不拘是宫外的大臣还是宫里的娘娘, 是一概谁都不见的。”
听到靖国公三个字, 陆执徐心中阴郁更甚, 等听到谁都不见时,更是冷笑不已。
姜静行口口声声说她和里面的人没有私情,可二人的所作所为哪里像没有私情的样子!
陆执徐看着周围熟悉的景物, 发现竟是同样的位置,就连殿里殿外的人都是一样的。
他没有提起要去偏殿等候,只是平静说道:“既然如此,本王稍等片刻就是。”
张公公摆了一下手中拂尘,也没有提出要人去偏殿, 白胖的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那殿下稍等, 奴婢这就进去回话。”
寻常一样窗前景, 唯有花香不同,明光殿前花木繁多, 多年前还是一片红梅,堪称雪中至美之色,如今物是人非,早就换成了武德帝更喜爱的白玉兰。
陆执徐身姿挺拔地站在五年前的位置上,他在目送张公公走进明光殿后闭上双眼,本想清空思绪,却忍不住去想殿中是何景象。
难不成真是开窗春日光,含笑帷幄里。
明明是站在太阳底下,脑海里的想象却让他胸腔冷到麻木。
旭日渐渐升高,洒在身上也越发的灼人,日光被镂空的窗柩纱幔筛成斑驳的暗块,洒落在姜静行的前额。
她随意坐在靠窗的一把紫檀椅上,指尖持着清白玉瓷茶碗,宽大的衣袖随着主人喝茶的动作扫过明光殿冰凉的青玉板,殿中的暖香让人昏昏欲睡。
武德帝翻过手中奏折,笔不停缀,直到批阅完桌上所有奏章,这才看向角落里站着的老太监。
“多久了。”
张公公走到姜静行身前的空地上跪下,将人瞬间惊醒:“陛下,已然一个时辰了。”
“辰王在何处。”
“禀陛下,辰王殿下正在殿外御阶下等候。”
听见此话的姜静行眉心一跳,侧首看了眼外头越发毒辣的日光,殿外等候......这不就是罚站吗。
眼下的时节虽然还未到夏天,可也已经是春末了。
顶着这么大的太阳,不说站一天,只需站上一两个时辰,人就算没昏倒,也定然要头昏眼花。
姜静行放下手中茶杯,好似随意地说道:“陛下将臣叫过来也没个吩咐,这上好的龙井都被臣一人喝光了。”
“茶叶多的是,你若喝的顺口,临走的时候带上几饼。”武德帝拿起桌上一本奏章,看坐在窗边的人,“你来看看。”
说着将奏章递给身旁的张公公,张公公又将手中朱红奏章呈给姜静行。
她打开奏章,逐字逐句地浏览了一遍,
这上面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刺客一案的调查结果。
入宫行刺的所有刺客,皆是对前朝忠心耿耿的臣子后人,这些人幼年因为家族享尽荣华富贵,后随着大雍的建立跌落泥潭,对新朝和武德帝本人可谓是恨之入骨,后被人聚在一起,受过训练后又被分批送进皇宫里。
姜静行将目光定格在尾端“辰王”二字上,然后将手中奏章合好,眯眼笑道:“臣果然慧眼识珠,没有看错辰王殿下,若是换了其他人,哪能不过半月就将刺客们查了个底儿朝天啊。”
闻言武德帝冷哼一声,问道:“所以呢?这就是你在太极殿出手相助的缘由。”
见武德帝面露怒意,姜静行垂眸莞尔一笑道:“这话陛下可就说错了,不是臣对辰王殿下出手相助,是臣帮陛下解忧才对。”
“你这张嘴啊。”武德帝无奈地摇摇头。
真是和它的主人一般无二,让他又爱又恨。
武德帝含笑的嗓音让姜静行心中松了一口气,这口气倒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殿外站着的陆执徐。
姜静行心知肚明武德帝的多疑,眼下只能明里暗里地表忠心,好打消他对陆执徐的猜忌。
“只是臣还有一些事不明白,希望辰王殿下能解惑,不如陛下先将辰王殿下叫进来吧。”
姜静行顺势又捞了一把外头罚站的人。
“让他进来吧。”
张公公得令出去,很快便将陆执徐请了起来。
他进来后目不斜视,直接跪下,略带喑哑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儿臣拜见父皇。”
武德帝安稳地坐在龙椅上,他看着底下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是青春正健的面容,脸上的笑意不禁淡了几分:“案子查的不错,靖国公有些不明之处要问问你。”
君王没有说起身,陆执徐只得继续跪着。
一身亲王服饰的漂亮青年跪在殿中,细细看去,白皙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片微小的汗珠。
他侧首看向一旁的姜静行,嘴角含笑道:“不知靖国公有何疑问,小王必定知无不言。”
姜静行看着脸色苍白的小皇子,心中难得泛起一丝怒火来,她算是看透了,武德帝是真不把人当亲生的,毕竟谁家亲爹这么对自己儿子!
她都不敢想象,一个生母早逝,母族败落且不被君王待见的皇子,到底是怎么在皇宫里活下来的!
“殿下快快请起。”姜静行起身伸手去扶陆执徐,“哪有下臣坐着,殿下跪着的道理。”
被姜静行刺了一句的武德帝眉头一皱,沉声道:“起来吧。”
“多谢父皇。”
陆执徐垂下眼睑,遮住眼中冷意,然后缓缓起身。
然后走到他身边的姜静行就眼睁睁看着人踉跄了一下。
她下意识伸手一扶,漂亮的青年就向后跌倒在她怀里,一只细长的手还紧紧抓在她的衣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