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航——山辞【完结】
时间:2024-11-26 14:38:56

  梁宛回神,“什么药?”
  周沥递来一瓶水,“晕船药。”
  梁宛怔了怔,默默吞了药。
  她只是没想过,自己都不记得的事,还有人会记得。
  “我小时候去过圣地亚哥的海洋世界。”梁宛垂着眼,主动延续起有关于虎鲸的话题,“也像他一样被邀请上去,获得了一条项链。”
  那条项链如今还保存在家中,搬家时偶然看见。项链的链条已经充满岁月的痕迹。
  周沥颔首,若有所思问她:“开心么?”
  “当时肯定是开心的,”梁宛摸着自己空荡荡的锁骨,记忆被拉长,“长大了解虎鲸的故事后,心情就复杂许多了。你知道Tilikum吗?”
  周沥缓缓说出三个字:“杀人鲸。”
  船缓缓驶动,梁宛侧身将指尖搭在窗上,低着头看船边翻起的白色浪花。
  “嗯,大家是这么叫它的,也有些人这么称呼所有虎鲸,虽然它们并没有什么野外伤人事件。人类在Tilikum两岁的时候将它从亲人身边带走,也远离了那片没有边际的海洋,自那以后,它只能活在一个四处是壁的水槽里,所有的呼唤都反弹回到它自己的耳中。它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然后……开始了它的杀戮。”
  “它一生杀了三个人,”梁宛笑了笑,“可是讽刺的是,杀人以后,它并没有再受到任何额外的‘惩罚’。人类也没有放弃他,因为它很有‘价值’,它能创造财富,多家海洋世界争抢它,才有了第二次乃至第三次。最后它死于肺部细菌感染,享年三十六岁。”
  不知道三十六年的岁月,对于Tilikum来说是漫长还是短暂。
  海面在阳光的直射下蔚蓝又闪耀,浪花在梁宛平静的脸庞后流动。
  周沥静静听着,视线从始至终未离开她的眼睛,只字未语。
  “它不是人类,没有因为杀人付出额外的代价,它不受困于人类的法律。可是——Tilikum其实从最开始就被关在了监狱中,离开家人以后,它再也没有逃出过那个四面是墙壁的世界。”
  “我说它们天真又残忍,是对海洋里其他的生灵来说。它们以嬉戏为目的,也会夺走其他生命,并不为生存。我们也是,以嬉戏为目的……”
  梁宛停下,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转头去看周沥。
  “我没有想说大道理的意思,没有自大地认为人类需要当救世主,我们也只是一种动物罢了。”梁宛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你觉得训鲸员死有余辜么?”
  周沥并没有对她的话感到不耐,他的眼神深到足以穿透她。
  “不。”梁宛斩钉截铁,“Tilikum的悲剧并不是训鲸员一手促成的,比较而言,他只是整件事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环,他也许只是想要一份糊口的工作,无暇去顾及其他。也因此整件事才显得如此悲哀。”
  梁宛并不喜欢过度与人分享内心想法,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想法很多且内耗的人。
  她停下来转移话题,“今天天气不错,应该能见到虎鲸。”
  周沥许久没说话,梁宛便觉得他是听烦了长篇大论。
  少顷,梁宛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头顶。
  “会看见的。”
  她回过头,却只见闭目凝神的Lee。
  一闪而过的轻柔抚触实在太飘渺,她无法确定那是否真实。
  从市中心行船三小时后,终于抵达观鲸区域。船长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手,行船稳当,加上提前吃的那一颗晕船药,梁宛全程的不适感很轻微。
  远处的天上有着能藏起一座天空之城的大团云彩,丁达尔效应在这片没有边际的海域肆意。
  海鸥伴着船只前行,船边还有艘小型的船只,更为灵活地踏浪而行。
  很幸运,在抵达观鲸区域前,一群海豚像护航的使者,相伴在船的左右,不停跃起。
  “看,是海豚!”
  “天呐,它们是精灵。”
  平日里见不到的生灵瞬间让游客沸腾,所有人兴奋不已地拍照欢呼。
  梁宛也是。
  “Lee,可以帮我拍一张照片吗?”
  梁宛来到船舱外,犹豫再三还是提出请求。
  “当然。”
  周沥接过她的相机,举起的瞬间,海风不断吹拂他和她的发丝,海豚在身后飞跃。
  取景器中,她张开双臂,露出了最为天真的灿烂笑容。周沥猜想,如若这里没有这么多人,她会用尽力气呐喊。她有很多想法与情绪,都像埋在树下的陈年老酒一般,不见天日。
  按下快门的瞬间,他的视线从取景器移到她的身上。
  他们相隔不远,至多三米,偶有人从他们之间穿过。衣摆随着海风而动,轻巧地像风铃,在心中叮——叮——作响。
  过了很久,梁宛不太确定地问道:“Lee,拍好了吗?”
  周沥颔首,睫羽微颤,将相机交还。
  梁宛以为他拍了许多张,定睛一看也不过三张,却用了这么久。但不得不说,他会构图,也会调整参数,抓拍到的表情也自然。梁宛很满意。
  “让开!”
  一个稚嫩又霸道的声音突然冲出。
  没等梁宛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人撞开,手臂和腰重重地硌在栏杆上。她疼得皱眉龇牙,好半天才缓过来些,要去找罪魁祸首。
  “把项链还给我!你怎么能抢小孩子东西!”
  还是那个稚嫩的声音。
  梁宛一瞧,罪魁祸首正是自己前座的那个小孩,他视若珍宝的鲸鱼尾巴项链此刻被周沥硬拽了下来。他即便踮起脚尖,伸长手臂,也够不到周沥的手心。
  小孩子的拳头雨点般往周沥身上落,周沥不为所动,神情冰冷。
  “爸爸,他欺负小孩!”
  恶人先告状。
  梁宛看不下去了,扼住男孩的手腕。
  “你需要向我们道歉。”梁宛义正严辞,“如果你想要在这里拍照,你可以告诉我,而不是直接撞人。你也不可以随意对别人挥动拳头。”
  梁宛眯起眼,故意半蹲用阴森森的表情对他说:“小心鲨鱼把你吃掉,虎鲸也不会帮助坏小孩的。”
  男孩挣脱出来,用手指扯高眼角,试图以歧视亚洲人的动作激怒梁宛。
  周沥没有梁宛教育人的耐心,冷冷说了一句:“看来你没有要回项链的想法。”
  话音刚落,只见他扬起手臂朝着海的方向扔,物件坠入海洋的浪花声淹没在海豚的跳跃中。
  “No——”
  男孩崩溃地抱头呐喊,趴在栏杆上鬼吼鬼叫。
  不知从哪儿搭讪回来的男孩父亲目睹这一切,却直到现在才插手。他似乎乐得看别人替他教育孩子。
  “快道歉。”
  “不,我不可能和这两个恶魔道歉!”
  “怎么可以这样没有礼貌?”
  梁宛听了一会儿那假惺惺的对话,听得一震恶寒,一转头发现Lee已经坐回船舱。
  “你把项链扔进海里了?”
  “没有。”
  梁宛讶然,“我以为你真的把它扔了。”
  “被鱼吃了可不好。”
  梁宛失笑,“也是,那样就污染海洋了。”
  她一边揉着左腰,一边翻阅相片。过了会儿她揉累了,周沥伸手轻轻揉起她的腰。
  梁宛起初想闪躲,可他的力道实在舒服,她便默默享受着。
  “熊孩子真是麻烦。”
  周沥淡淡道:“所以我讨厌小孩。”
  梁宛示意后上船那一家的女孩,她们乖乖地坐着,脸上洋溢的笑容灿烂而治愈。
  “那样的孩子就不讨厌。”
  周沥顺着她的目光短暂看了一眼。
  梁宛又说:“等我有小孩,我一定好好教导她,对人要有礼貌,也要有戒备心。我希望她会有很多梦想,我会尽我所能去支持她。”
  周沥没有说话。
  在Lee面前说得多了,梁宛便有些心虚。
  “你,你呢?”
  周沥停顿了一下。
  “我不喜欢孩子。”
  梁宛怔怔看他,“乖小孩也不喜欢吗?”
  “嗯。”
  “为什么?”
  周沥侧目。
  梁宛很少对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更喜欢不被打扰的安静生活。”
  “嗯,”梁宛轻轻应声,“明白了。”
  梁宛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知道分别以后不该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就像此刻背对游船远行的海豚,短暂的相遇已是难得。
第11章 011
  观鲸之行不像预想中那样幸运,他们并没有寻找到虎鲸群。
  船上哀怨声响起时,梁宛却很平静。
  她对大多事都没有执念。
  对于已经付出过努力,却还无法达成的事,她懂得放弃。
  一味追逐往往伤神又伤心。
  “也不算太坏,起码看见海豚了。”
  梁宛对着相机里的照片自我安慰。
  周沥耳边是霍易斐的声音,电话里他仍旧为要和女友异国恋这件事哭诉。周沥没搭腔,他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比起霍易斐震耳的声音,梁宛的嘀咕声又细又轻,可偏偏让周沥听了去。
  他的注意力不在那通电话。
  周沥想起之前和霍易斐讨论的“必要性”课题。
  “你就这么离不开你女朋友吗?”
  哭诉被打断的霍易斐怔了怔。
  “当然,我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最长也只分开过两周的时间。她回国之后,我们会几个月都见不到面,你知道那有多漫长吗?度日如年。”
  周沥看着梁宛,倾听电话里的声音,用德语淡淡问道:“你怕自己变心,还是怕她变心?”
  “我当然不会变心!”霍易斐铿锵有力,“我也相信她。”
  “那你在怕什么?”
  若真这么笃定,距离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怕人心抵挡不过距离,也抵挡不过时间,更抵挡不过身边的人情冷暖。
  周沥没将这泼冷水的话说给他听。
  “周沥,你到底明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时时刻刻想和她在一起。”
  忽然间,梁宛感受到了周沥的目光,抬起头看他,眼神中带有些疑问。
  周沥面无波澜收回视线。
  “连体婴?”
  “你讲话能别这么恶心吗?”霍易斐恼了。
  周沥依旧冷淡,“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我认可你的工作能力,但我从来不认同你的感情观。我以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该有私人的空间,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不是像你缠着林晓茵那样。”
  霍易斐吸了一口气,有一箩筐的话想要反驳,最后放弃。
  “行,算我贱,非得和你这个冷血的人说这些。你早晚孤独终老。”
  周沥并不恼,他不在意这样的诅咒。
  “还有事吗?”
  “你什么时候回慕尼黑?原计划不是明天回来吗?”
  周沥沉默片刻,“再过几天。”
  “到底几天?”
  “下周。”
  等梁宛离开。
  其实周沥大可以撇下她,让她继续原来的一人旅行。但他想,既然已经答应她,食言总归是不该的。
  通话结束,梁宛清澈的声音响起。
  “是工作?”
  周沥收起手机,浅浅应了一声。
  梁宛说出自己的顾虑,“如果你的工作很忙,其实你不用一直陪着我的,白天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游玩。”
  说到底,她不过是图他的身子,目的纯粹又直接。
  周沥转向窗外,微微蹙起眉,“不需要。”
  “不影响你工作就行。”梁宛道,“我以前一直听说德国人反内卷,现在看来也不全是如此。你的老板连你的休假时间也不放过。”
  周沥弯唇,蹙起的眉头松开,“嗯,他很坏。”
  “这不违反德国的法律吗?”
  “他只手遮天,我不好反抗。”
  “啊?”
  周沥偏着身体,眼前是她多变生动的表情。
  她惊讶的时候会张开嘴,圆圆的口形,眉毛忧郁纠结地拧在一起,眼睛睁得又圆又亮,担忧之情就写在脸上。
  “你不能将他告上法庭吗?我听说德国对这方面的监管很严格,你的老板说不定还需要赔偿你。”
  “他有背景,我一定告不过他。”
  谎言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扩大的。
  惊讶、担忧、愤慨、怜悯……
  可她的神情实在生动得令周沥止不住想要观察。
  “这么可怕,你不可以换一份工作吗?”
  “他给我的待遇不错。”
  梁宛忽然就感同身受了。
  虽然工作上有诸多不如意,但为了薪资,谁不是在忍让呢?
  “那你多注意身体健康。”
  “嗯。”
  周沥的这一声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有时候他觉得她像一只刺猬,谨慎小心,有时候又觉得她天真得仿佛没有见过世界的恶。像海里的虎鲸,对着人类露出最天真无害的表情那样。
  “没有看见虎鲸,失望吗?”
  梁宛笑笑,“失望肯定是有的。但这种事讲究一个缘分,顺其自然吧。”
  -
  特罗姆瑟整个小镇都位于北极圈内。
  观鲸团的导游说,在这里追极光其实不需特意看极光指数,只要天空无云,抬头就能看见。
  梁宛也是这样想的。
  回到酒店后,她走到露台上望天。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运气不好,浓墨下的天空附着厚厚一层云,让天色看起来如排山倒海般压抑。
  她拍了一张此刻的天空,发给等着看极光照片的谢晚馨。
  「图片」
  「看不到极光,有太多云了。」
  国内正是凌晨,谢晚馨应该正在睡觉,梁宛不等她的回复,发完信息便放下手机去洗澡。
  夜半,屋外风雪开始肆虐。即便关着窗,梁宛也能注意到窗外的风声。
  三个小时前,Lee说他要在酒店咖啡厅办公。梁宛不知道他为什么独独今天要避着自己,但她不会多加干涉。
  只是三小时过去,Lee丝毫没有要回来的预兆,眼看时间越来越晚,就要跨过零点迈向第二天,梁宛有些坐不住了。
  她在睡衣之外裹了一件酒店的浴袍,决定去咖啡厅找他,问问他今晚的安排。如果他要通宵工作,她也好死心去睡觉。
  尽管临近午夜,酒店的咖啡厅依然有不少人在谈话。
  她寻了一圈,也没寻到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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