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思雨方才言语相向,是为了维护宋君澜。这会,是发自内心地不喜欢眼前的女子。没好气地反驳:
“谢公子是你夫君,自然为你美言。他的话,不作数。”
“你爱慕五殿下,一颗心偏得没边儿了。你的话,又算什么?”
双标成这样,柏萱简直好笑,凉凉望着荀思雨,没所谓地耸了耸肩:
“更别说,在我这,你本身就不算什么。”
都是女人,没道理我非要让着你。你为难我,我肯定是要反击的。
荀思雨气得面色发烫,眼睛通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她委屈地转过身,去看宋君澜。
而这会,宋君澜的心思早已飘远,压根就没注意到她。
他在想,太子和眼前这对夫妻是不是发生了不愉快。比起在京都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僵硬不合,尤其他那位太子哥哥,是藏都藏不住。
闷头进去他让出来的房屋,完全不管后面的人。像不想多看一眼,但那急匆匆的脚步,又像是避之不及不愿面对。
宋君澜向来异常敏锐,当即嗅出不寻常的味道。
他更客气了,没管眼泪欲掉不掉的荀思雨,抱着歉意满脸诚恳:
“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三言两语,就将荀思雨的身份做了安排。他直言不讳地说是妹妹,荀思雨方才的假委屈立马变成了真委屈。恨恨瞪一眼柏萱,她捂着脸,一边擦眼泪,一边提起裙子跑走了。
瞪她做什么?这能迁怒到她身上?
柏萱着实不能理解,宋君澜也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家脸皮薄,连我都没办法。”
他把话题拉回来,继续说:
“我与两位本就无仇无怨,老七的事情想通之后,我对柏姑娘一直心怀愧疚。既然在此相遇,还望给在下个机会,偿还一二。”
演得如此逼真,甚至带上了感情。那不得配合一下,柏萱贴着谢衡,似是想起往日的不愉和委屈,小小声道:
“我这人一向心软善良,五殿下若真心道歉,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她这是想……主动提要求?
宋君澜心中无了个大语,表面却笑得温柔无害:
“你想如何?”
“五殿下给了太子最好的屋子,这是应该的,我也不想要最好的,够我们夫妻俩住就行。”
她要跟谢衡单独住一间。
宋君澜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盯着女子言笑晏晏的容颜,有片刻失神。
这个看上去空有美貌,像菟丝花般毫无威胁的女人,分明得罪了太子,她却似乎并不担心。精致眉眼弯弯,表情轻快松怔。
仔细回想,应该是自从她出嫁前那晚分别后,再相遇,她犹如脱胎换骨,不像荀思雨娇弱可怜,也不像慕容雅清冷骄傲。她精致漂亮,明媚鲜活,有种单纯无害的气质。明明一眼就能看透,却偏偏难以捉摸。清澈的眼底像幽深漩涡,不经意就会将人吸引进去。
在这深海之中,一抹黑色阴影挡住视线,隔绝了他的窥探和打量。
宋君澜蓦然回神,不期对上一双冷锐的眸子,听到谢衡嘲讽地问:
“看什么呢你?”
宋君澜:“……”他要怎么回答?
第31章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宋君澜从中得知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打破了他原来的计划,让他不得不放弃很多东西,开始另辟蹊径。
眼前这个自己从未在意过的女人,便是其中之一。
宋君澜因为从前种种失神片刻,听到谢衡不冷不淡的嘲讽,他很快回神。
目光平静收回,神色淡定自若。一身儒雅的蓝色长袍令他看上去像个人畜无害的君子,那张矜贵优雅的面庞从容不迫地转向谢衡,眼眸微眯,似笑非笑:
“在想事情,没看什么。”
面对谢衡,他骨子里的疏离淡漠一览无余,甚至还有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妙敌意。
柏萱察觉到了,但她并不因此觉得宋君澜对她有意思。
可能只是单纯的对比,让他失去了在他们面前的优越感。也可能,他对她别有所图。而她身边的谢衡,于宋君澜而言,显然是一个很大的阻碍。
她瞄一眼谢衡,男人眼中的讽刺满满,他双手抱臂,姿态闲适却又有点儿放浪不羁的肆意嚣张。清俊侧脸在这样清冷朦胧的阴天,更显白净秀气,可那犀利冷锐的目光,像飨赣昊憔鄱成的一柄刀,毫无顾忌地释放逼人的冷意。
就在她被冷得瑟缩了下时,谢衡嗤笑地问:
“是吗?想这么久,就想了这么个理由?”
说完,他不笑了,偏头朝着身侧的柏萱:
“你很冷?”
是有点,这里是山区,又下过很久的雨,温度低。加上山里风大,吹得指尖都凉了。
可一眼扫过去,那么多不停忙碌的人身上只穿着单薄破旧的布衣。她穿得如此厚实,还在这些人面前说冷?这怎么说得出口。
她没说,谢衡欲再开口,对面宋君澜已经抢先一步:
“这里比不得京都,白天冷,夜里更冷。我也很想为柏姑娘安排一间暖和无风的好房间,可很遗憾,唯一一间单独的屋子,已经给太子住下。”
宋君澜指着不远处正在修建房屋的一群人,他们满身是泥,面庞模糊得辨不清五官:
“我是五天前带领他们从汴州赶到此处,当时一共才百来人。短短五天,这小小的村庄人数已经翻了两番。房屋早就不够用,大家日夜不眠地建造新房,却是收效甚微。”
没有那么多砖瓦,短时间内又无法从别处运输,他们只能建造粗糙的木屋。
“为了最大程度让百姓都能住上房子,我将他们以男女老幼划分,都分开住。你们也看到了,这里没有多余的屋子,就连我,今晚也得跟他们一起凑合。你俩虽是夫妻,但若想留在这,也只得分开。”
所以,太子住的那间屋子,之前其实是宋君澜住。
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又随口解释了句:
“思雨是我妹妹,白天会进去帮忙收拾打扫。她住的那间屋子里人比较少,柏姑娘若是愿意,也可以住在那。”
“既然没有多余的地方,我们便不占他们的地。”
谢衡说完,微微低头,看见柏萱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挑眉笑了下才道:
“我们就住马车里,你觉得怎么样?夫人。”
一声夫人,喊得旁边两人同时一怔。
他很少用这个称呼喊她,柏萱懵了会才反应过来。
想了想,住屋里不一定有床睡,那住马车起码不会因为占了别人的地方心有不安。
柏萱没意见,跟着谢衡走了。
马车虽小,但该有的都有。柏萱检查了东西,吃食所剩不多,她问:
“我们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久的话,就要想办法去找食物。
汴州是闹洪灾,并非饥荒。想来,应当能找到。
谢衡就坐在一旁,他轻合上眼,回想上一世。汴州的洪水并没有严重到要上告朝廷,太子和五皇子也没这么早来此处。
他被流放充军,直接去的江州。
两年后,太子和五皇子才开始交战。
如今,一切都提早了两年。
现在发生的一切,他并不知情。
但他有预感,既然事情全部提前,那么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的对决,很大概率也会提前。
刚思考到这,谢衡便听到柏萱的声音,他睁眼看她。
车帘放下来了,窗外天光清幽,只有少许透过缝隙,在车里晕出淡淡朦胧,落在近在咫尺的面庞。
她真的是,一日比一日漂亮精致。
五皇子态度突然转变,很难说一定就是想要利用她,看上她的可能性更大。
目光从她脸上过一遍,谢衡才开口:
“你有什么想法?”
“吃的东西不多了,要不要去打山鸡吃?”
柏萱心想,他连百姓的房子都不住,应当也不会吃他们的食物。
谢衡没有这种想法,他不确定柏萱是不是因为饿了才说这个,便道:
“可以,但是你现在饿了的话,可以去那边拿吃的。”
“可以吃吗?”
打你脸了怎么办?
“为什么不可以?”
以为她不知情,谢衡撩起车帘,指了指存放物资的地方。那里有官兵看守,还有空置的板车。
“那里是赈灾的物资,我们是因为洪水受阻,才滞留此处。同样算灾情波及者,当然可以用赈灾物资。”
柏萱点点头,然后问:
“那你干嘛不住他们的房子?”
谢衡看她一眼,没说话。
他以为,她想跟他单独住一起。
倘若条件不允许,那他自己创造条件。
可她好像并不明白他的用心。
其实他发现了,这姑娘在感情方面很迟钝。
她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不会轻易让人窥探,更不会随便交付真心。
想想挺好,要是太容易被感动,那就很容易被人拐走。
比如,外面那个底牌不足的五皇子。
想通这点,谢衡靠着马车,长腿伸直,放松情绪,慢悠悠地回她:
“人太多了,不方便。”
柏萱:“……”你变骚了,说真的。
……
走进那间所谓最好的屋子,宋君昌下意识拧眉不悦。
这屋又破又小,若是没发生洪水,没有灾民迁移,只怕是村里最穷破落户住的地方。
狭小逼仄的空间,只有一张很小的矮床。
被子很薄,上面打了很多个颜色不一的补丁。
屋里还有缺了腿的桌子,破了口子的盆,潮湿的地面,挥之不去的霉味,宋君昌本就不愉的心情因此跌入谷底。
一方面,是他不仅要待在这样一个环境恶劣的地方,且装出一副善良大度的样子。
另一方面,是他想到了宋君澜。
分明有更好的选择,比如隔壁那间屋子,宋君澜非要选这个么简陋的。
不就是为了在灾民面前装好人,博民心?
好的声誉传回京都,父皇定会嘉奖一番,赏赐一二。
宋君昌冷笑,这都多少回了。
他的好弟弟,今天这里搅和一下,明天那里搅和一下,再来几次,恐怕就要把他的储君之位搅和走了。
“来人。”
几名随从应声进来,宋君昌没什么情绪地吩咐:
“把五皇子的东西收一收,还给他。”
他不是喜欢装么?那就继续装下去,他成全他。
宋君澜进来,准备收拾东西时,一个包裹迎面砸来。
他接住东西,望了眼屋里。
潮湿的床,已经铺上了上好的金黄细软,地上垫了厚厚的垫子。
太子大马金刀坐着焕然一新的床铺,阴冷不屑的眼睛如刺一般刺向自己,鄙夷地说:
“不愧是你住的地方,和你一样令人恶心。”
宋君澜似并不生气,好脾气地说:
“你不习惯,我再给你换一间。”
“在我面前,收起你惺惺作态的嘴脸。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你算计好的。”
他要去淮安,宋君澜就来了汴州,还正好比他提前几天到。又遇上道路被阻,他们一起受困于此。
若说是巧合,可宋君澜却像这里的主人,事事听他安排,看似是为你好,实际呢?就是为了炫耀,他掌控了此处。
这里的人,都听他的。这个地方,他说了算。
宋君澜将手中包裹往后一扔,随侍接住,他拍拍手,眸光温淡:
“太子说对了,我算好了一切,也算准了你。这地方,臭吧,为了恶心你,我忍了五天,也该让你尝尝我经历过的滋味。”
他话中有话。
宋君昌的眼睛瞬间变得狠厉嗜血,他向来阴晴不定,最近接连受挫,脾性更加暴戾。当即抄起新换的枕头砸过去,声音阴森可怕:
“你做得这么明显,你以为父皇会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宋君澜,你不会比我得意,我们走着瞧。”
是啊,走着瞧,看看谁能走到最后,谁又走到那个位置。
宋君澜轻笑一声,出门时向不远处望了眼。
那辆马车已经不在那了,也对,他们是夫妻,确实不适合扎在太招摇的地方。
他走了没一会,宋君昌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告:
“属下前去看了,村外三里处的交叉口,确实有山体滑坡,堵住了路。属下回来时找人打听了,他们应该是要先建房屋,之后再去清路。”
“呵,他想把我困在这里?”
宋君昌玩味地说着,起了身。
……
太子要清路。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去看五皇子。
见此情景,宋君昌假笑的面具掉落,隐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可为了调动人马,他只得好声好气地解释:
“本宫方才命人特意去查看过,前方堵塞严重,是个大隐患。众位想想,这雨还在下,哪天要是下大了,水灾蔓延过来,而前方却堵住形成了盲道。届时水流不通,我们都会被淹死。本宫思虑过后,觉得还是应该先解决隐患。毕竟,新房子盖不成,一时半会不会死。但是道路堵住,随时都可能死。”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抬头看天,阴雨连绵了半个月,天气一直不放晴。他们好不容易活下来,自然要谨慎些。
房子不够,挤一挤便是。
命可只有一条。
而且五皇子没反对,应该也赞成这样。
大家都去清土开路,柏萱没想到,谢衡也得去。
不止如此,所有男人和一些看上去比较有力气的女人,以及太子和五皇子全去了,只留下老幼妇孺。
柏萱看上去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然也留下了。
马车挪到了存放物资的仓库后面,这里是村尾,除了两名留守的官兵,附近没有别人。
她窝在马车里,一直等到天黑。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她掀开车帘看了眼,就立马又把车帘放下了。
受了伤流了血赶回来的宋君澜:“……”
这女人真的喜欢过他?
第32章
宋君澜简直给她这动作气笑了,胳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咬着牙,突然就歇了虚与委蛇的心思。站在马车外,隔着车帘道:
“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
“哦。”
“……”
暮色四合,周围山群笼罩在阴影之中,黑漆漆一片,唯有头顶昏暗的乌云泛出不起眼的光泽。这座被掩藏于山群和森林里的村落,像一口幽深古井,安静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