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一出,她的手再次抬起。
这次被他精准地用力攥住了手腕。
陆岱青的手指轻轻抚过脸颊血痕,再抬起头时,瞳孔极黑极浓。仿佛没看见她要杀人的眼神,他继续慢慢说,“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意识。而且我说的也确实没错,你跟人家就是比不了。”
昭明姬的喉咙涌上一阵阵血腥味。
他却还在继续说。
“不用把今天的事放心上,因为这样的事情,未来你要经历无数遍。有的是时间让你伤心,不用急在这一时流眼泪。”
他语气冰冷:“想鸠占鹊巢,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一直把五年前初见时,她说的那句话放心上。
昭明姬觉得有点可笑,她从来没真的想要霸占这整个家,陆岱青倒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她说:“陆岱青,你一遍又一遍地说这句话,到底是真的认为我会霸占这个家,还是只是想利用这句话来掩盖你对我的其他不满?”
她清晰地说:“你其实只是想对我发脾气吧?”
窗外的云缓缓飘。
室内很安静。
昭明姬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陆岱青,说:“如果你是真心说这段话的,那我也想跟你说。”
“你的家庭也不是因为我妈妈才破裂的。”
陆岱青脸色瞬间煞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人抽干了,表情急剧变化,仿佛觉得荒谬至极,从青到紫,从紫到红,最终变成铁青。
昭明姬咽了咽喉咙。
她一字一顿地,每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说:“是因为你妈抛下你跑了——”
话未落,后颈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猛地箍住。
明明掐住的是她的后颈,但却是陆岱青的脖筋支楞八叉地浮出表面。
“继续说。”他冷笑,瞳孔呈现一片灰黑,浓如地狱的色,“想让我弄死你,你继续说。”
昭明姬被刺激得肩膀下意识缩了下,她被他强势的力道桎梏着,连抬头都异常困难。她看着他,心绪冰冷,眼神明暗不清:“是因为你妈抛下你跑了、你妈不要你了,跟别的男人私奔了才——”
脖子突然被用力扼住。
“嗯......”
某一刻,她几乎从陆岱青漆黑的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痛苦、却笑得异常刺眼的脸。很贱。连她都恨不得扇这脸一巴掌,更何况是陆岱青。
陆岱青松开手。
“咳咳——”昭明姬猛地咳嗽两下,脸色涨红着,抬眸,盯着他漆黑的双眼。缓缓把吸进去的那股怨气吐出来,连带着五脏六腑的戾气,仿佛无声的叹息。
昭明姬开口了,声音沙哑:“陆岱青,我这辈子跟你没完。”
陆岱青也看着她。
愤怒。
欲望。
厌憎。
陆岱青活动着火辣辣痛的手指,扯开嘴角,眼睛如毒蛇般阴冷,与她的眼神纠缠不清,一双黑眼睛烧着扭曲的火光。
他低下头,尖牙再次啃陷进她的脖颈,白皙皮肤浮现出细小血点。他感受到她的脉搏弹动。
“这句话也送给你。”
第36章 发霉
高二上学期期中考后,学校针对高校进行学风整顿,年级组开展的排查工作,揪出了好几起学生吸烟的违规行为,进行正式通报批评。
昭明姬无比支持这项决定。
她一直怀疑陆岱青偷偷抽烟。
因为她似乎看见过陆岱青在房间里侧身敲开烟盒,但一直苦于找不到证据。
要是被她抓到了,她必会铁面无私赐他个颜面无存,勉强保留全尸。
直到今天,一封信,来自澳大利亚,不辞辛苦地跨越5747英里,遥遥寄来。
——落名:林芈月。
陆岱青妈妈。
昭明姬因为好奇,私下从妈妈和富人八卦报纸媒体等方面打听过,据说是陆叔叔设局让陆岱青妈妈跟自己商业联姻,离婚后,林芈月和心上人去了澳大利亚,直到现在杳无音讯。
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昭明姬觉得,陆岱青妈妈是个特别的人。
薄情,血缘关系淡薄。
无论孩子,丈夫或是家人,那些本身看起来与自己有羁绊的世俗关系,都能被清除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世界里,只求自己开心。
这点潇洒,其实和庄静庵很相似。
但细分,林芈月比庄静庵更放得下。
因为不爱的人更有恃无恐。
这封林芈月寄来的信,里面是一张照片。
室内光明洁白,林芈月躺在产病床上,对着镜头笑得幸福美满,周围满满地围着她的朋友亲人,笑得开心,阳光倾洒,爱意环绕。她怀里抱着婴儿,裹藏在襁褓里的睡颜无邪坦率。丈夫捧着大束的玫瑰花,嘴唇吻着她的头发。
陆岱青妈妈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襁褓里的孩子,是陆岱青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他生来便被爱包围。
薄薄一张照片,猝不及防下,凶猛鲁莽地刺穿两个男人的脾脏心肺。
客厅沙发,陆师华静静拿着照片,和儿子对视沉默,才终于久违地,拨通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电话。
电话嘟了很久,才终于接通。
昭明姬看到了陆岱青脸上从未有过的表情。
......期待?紧张?
原来他也能有这种情绪,昭明姬心想。
时间的流淌也需要很久,陆师华温润的声音在此刻发钝、生锈。“阿芈。”他发出一声迟缓的叹息,“既然已经分开,何必要伤我和孩子的心?我这几年何曾亏待过你?”
那边似乎轻笑了一声。
陆岱青腰板挺得似乎更直了点,他的嘴凑近话筒,似乎想开口叫一声“妈”。
但下一秒,林芈月的声音响起,她刚生产完,嗓音虚弱,却伴随着幸福的笑意:“岱青怎么能算是我的孩子呢,我又不爱你。”
轻飘飘地,室内回荡。
整间房子,瞬间陷入可怕的、死亡般的寂静。
空气沉闷湿重,一束阳光斜打在客厅的大理石瓷砖上,却仿佛带来遮天蔽日的昏暗,笼罩着两个男人面如死灰的脸。他们一动不动,像被钉在原地,没有多余情绪。
好空旷的空间。
静而萧条。
昭明姬吃着酸辣柠檬虾,听到这句话,手停滞在半空;庄静庵撑着下巴坐在安静观察着这父子俩的表情,最后隔岸观火地轻轻一笑,轻盈优雅地插起花来。
昭明姬瞄了眼陆岱青的脸。
那张英俊的脸,此刻就像腐烂的果肉,长满了黑色的、霉变的绒毛。
她有点被吓到。
陆岱青一向健康得让她觉得能活两百岁,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猝死。
谁说婴儿纯真无害?
在这个胎儿从母体分娩而出、脐带结扎的那一秒,结下的是他和妈妈新生的缘分,断掉的却是陆岱青和妈妈的脐带。
电话挂了。
父子俩始终没说话。
陆岱青什么话也没说,出了门。
再回来是半个小时后,他回客厅打了一会儿游戏,进房间看了半小时书,连门都忘了关,听声音,似乎没翻过一页纸。然后又出来喝水,一直灌水、灌水,昭明姬眯眼瞧,发现陆岱青除了嘴唇苍白,全程表情毫无异色。
就像变成了一台移动的摄像头,她紧紧盯着他,慢慢往左,又慢慢往右。
直到陆岱青再次出了门。
庄静庵叮嘱:“囡,跟着他,别让他做傻事。”
昭明姬知道庄静庵其实并不关心陆岱青,她说这句话只是因为陆师华坐在旁边罢了。
不过陆叔叔现在也没心思在乎这些吧。
昭明姬讽刺地笑了笑。
但还是拿上外套,跟在陆岱青后面走了。
坐了十五分钟的地铁2号线,走了两百三十八米,穿过狭窄的街巷、文艺冷清的酒吧和小吃街大排档,兜兜转转,天色渐渐变暗,终于来到北洲路124号的独栋废弃书屋,静谧陈旧,七层楼高。
推开木门,室内昏暗寂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咖啡味,顾客稀少。
昭明姬想跟着陆岱青上楼梯,却突然被服务员拦住,伸来一张纸:“您好,这里是您的账单。”
昭明姬愣了:“我没点单。”
说完就反应过来:“他没付钱?”
许是难得一见顾客,服务员笑容格外热乎:“是的,他说让后面跟着的那位女生付。”
“......”
连接天台的阶梯很难爬,木板脆薄易碎,还有点晃,昭明姬手脚并用,一脚踩着一手扒着,张牙舞爪地爬行,好不容易上到天台,她“哐当”一声很大动静地推开门。
入眼一片开阔,风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眼望到侧对着她的陆岱青,坐在天台边缘,单腿屈膝。
旁边还放着路上买来的食物。
连包装都没拆开,一口没吃。
他静坐着,像僵尸木偶,听到她的脚步声,眼珠微动,才有活泛的迹象。漆黑飞扬的头发、苍白的皮肤,以及与远处街道人流喧闹极为不协调的孤寂气息。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琢磨什么。
第37章 初吻
“哼。”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嬉笑,明明不想说的,却仍然忍不住开口戳他肺管子。“陆岱青,恭喜你,听说你有弟弟了。”
沉默。
昭明姬压着眉。
风缓缓吹着男生的头发,云慢慢在天上飘,有灰背白腹的鸟群从桥底飞翔掠过。
陆岱青的视线慢慢移过来,英俊的脸隐在暗处,黑眸望着她,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冬。“同喜。也相当于你也有弟弟了。”
昭明姬撇嘴。
“别往我身上揽,阿姨又没把信寄给我,她可没把我当女儿。”
陆岱青微顿了顿,眼神变了变。
好像有了一丝情绪波动,又很快平静下来。
她走前几步,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瞥了眼他指尖露出的细长:“你在抽烟?”
昭明姬很反感烟味,觉得烟雾呛得要死。
看到烟,眉毛就下意识拧在了一块儿。
陆岱青却不在意她,用烟头点了点,语气淡淡:“别告诉我你要告状,让我看不起你。”
“谁说我要告状了。”昭明姬说,“......给我一根。”
“自己去买。”
“你有就不能给我一根?”
“我的东西不是你的。”他冷说,“和我保持界限。”
远处街道红灯闪烁,行人停滞,与马路流动的车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道,无形提防。
但总有一两个不听话的人挑衅规则,横冲直闯。
昭明姬眼角眯起细纹,撇撇嘴,三步并作两步迈开长腿——
气势汹汹地在他旁边落座。
坐下前抽出一张纸巾,铺平,隔开灰尘,昭明姬才安安心心坐下。
陆岱青脸色仍然不是很好。
他真的最讨厌昭明姬这种旁若无人、傲慢无礼、跋扈骄矜的作派。
陆岱青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又波澜不惊地收了回来。
这天台边缘有栏杆围着,她的腿插进栏杆空隙,伸出去,两条长腿一下下地晃在天台边缘。
“怎么,就因为我妈生了个孩子,你就以为我躲在这偷哭?”他似笑非笑,“让你失望了,我不像你这么脆弱。”
昭明姬细细描了遍他的脸,不置可否。视线滑过他手里的烟,她伸手,指尖与陆岱青的手一触即分,低头,嫣红的唇瓣慢慢衔住这一根,舌头下意识抗拒地抵了一下烟尾,声音闷闷的:“你是没哭,但你躲这里抽烟。”
陆岱青看着她生涩的动作:“不会抽烟就别装。”
“你很会抽?”
他没应,但用行为回答了她。
他咬着烟,手指下意识微捻细身,在烟雾中似笑非笑地叼着她的视线,手突然一伸,捞住她的后脑勺,扯到头发她吃痛,昭明姬眼睛瞪圆,怒吼了他一句好痛。
陆岱青眯着眼,松了力,揉了揉她扯痛了的地方。
“看清楚。”
昭明姬:“干嘛?”
他说:“这样。”
陆岱青压下身,阴影覆盖下来。
两人贴得很近。
昭明姬更清晰地看见,他黑色眼睛里隐隐忍着的情绪,戾气,压抑。他微微张唇,稍利的齿尖咬住烟管,含进嘴里,往深里看,能看到淡淡平蜷的猩红舌头。
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手背隐隐凸起青紫色的血管。像有意放慢速度让她看清楚,他慢条斯理地,看着她,吸了一口。
昭明姬一抖。
瞳孔跟着他,不自觉地放大。
这一刻,风呼啸而来,呼呼作响。
有一个声音,很轻地,飘扬而来。
......
“陆岱青,你是不是想亲我?”
......
陆岱青笑了。
很短促的一声笑,回应也很简短:“你发梦?”
昭明姬说:“你想亲就亲,我又没说不给。”
她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视线落在她的下唇。
异常的静谧和宁静,仿佛一场极为漫长的拉锯过程,氛围搅得隐秘又暧昧。
电话突然响起,打破凝固的寂静。
他看一眼亮起的屏幕界面,昭明姬也瞄了一眼。
陈苏叶。
没等他反应,她伸出手指滑动到关机键。
陆岱青挑眉:“要不要这么霸道?”
昭明姬眨了下眼睛。极薄极薄的睫毛似蝴蝶羽翅,藏锋黑珠波光潋滟,凌厉美目直勾勾地盯着陆岱青的脸。“你可以重新开机跟她解释。我不拦着你。”
过了很久。
他语气毫无情绪:“开了机,让你把我从这里推下去?”
昭明姬哈哈一笑,漂亮狭长的眼睛稍稍一弯,笑起来时脸颊微微耸动。
她凑过去闻他的手指,又慢慢地,将脸凑到他面前,跟他眼睛极近地看。
她和他鼻息相近,眼神相缠,她若即若离,陆岱青却像一颗薄情的顽石,不为所动。昭明姬心跳加速,轻启牙关,咬了下唇,一字一顿地重音杀来:“陆岱青,你就是只丧,家,犬......”
声音被掐住似的停了。
因为陆岱青掐灭了烟,倾身压来。
他想让她闭嘴。
——所有喧杂如潮水般飞速退去。
昭明姬的手撑在后面水泥地上,身体被迫后仰,唇齿间爆发出一个固执激烈的吻。
这个亲吻太模糊,太青涩。什么也不懂,一动不动的,不懂拧头,只嘴唇互相用力压着对方,没有口水交换,只有柔软双唇摩擦和呼吸交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