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目光扫过整个房间，都没看到某个身影。
“......目前来看没什么问题，本身这位先生身体素质就很好，现在只要醒了就没什么大碍。”护士过来进行一段身体检查，“不过建议最好再休息几天。”
“好的，谢谢护士。”
陆岱青睁着干涩的眼，声音沙哑地问：“只有你一个人吗？”
陈苏叶知道他想问谁，撇了撇嘴：“反正我过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她转头，问刚准备推门出去的护士：“护士小姐，这几天除了我，还有人过来吗？”
陆岱青看过去。
护士想了想，摇头：“没有。”
闻言，陈苏叶也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昭明姬居然连看都没看陆岱青一眼。
这么狠心？
反光的干净墙壁映出陆岱青毫无表情的脸。
唰——他猝然翻开被子，缓缓从床上直起身，抓住床沿边，一撑，猛地使力，胸腔里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闷声，整个人便从床上略显艰难地下来。
他闭上眼，忍受一阵轻微的晕厥，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回家。”
陈苏叶一愣，连忙去扶。
陆岱青说不用，推开了她。
“你现在回家？不再多休息几天？”
“不用。”
“你要是想见昭明姬，我可以帮你打电话让她来见你。”
“不用。”他说，“我去见她。”
第72章 僵硬
没有半秒耽搁，陆岱青打了车，直返回家。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一路乌云密布，夜晚，风声呼啸，很凉，似乎暗流涌动着什么。
车子一路缓缓行驶。
陆岱青坐在后座，望着窗外，他眼神冷厉，脸色却始终淡淡的。
二十分钟后，到达名樾府，直上电梯。
来到家，隔着一扇门，陆岱青都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其中似乎有一个男生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他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一种巨大的、不安的情绪像有种预兆般，从天而降笼罩住他。
门把手缓缓按下。
咔哒。
门被轻轻推开。
映入眼帘的，宽阔的客厅，熟悉的摆设，还有沙发正中间坐着庄静庵，她的左侧，坐着两个人，正有说有笑，一个是昭明姬，另一个是——
杜淮。
陆岱青仿佛听见大脑“轰”的一声，将他所有情绪炸崩了。
就连呼吸都仿佛能感觉到内脏撕扯，生硬作痛。
客厅沙发，正说着话的仨人也闻声望向门口。
昭明姬的声音瞬间被掐停。
她的眼珠子僵硬地定在陆岱青身上，睫毛狠狠一抖，脑子突然呈现出一大片空白。
......
两个小时前，昭明姬回到家，庄静庵沉默着，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将那日影视城网上流传的视频递到她面前，问旁边这个男生是不是陆岱青。
视频里，陆岱青的身影模糊，只能隐隐看见下颌和宽阔的肩颈线条。
昭明姬语气苍白：“是杜淮。”
她觉得现在自己就像案板上奋力挣扎的鱼。
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做，终归死路一条。
果然，这一次庄静庵并没有那么容易被蒙骗过去，仍然不信，坚决地说一定要亲眼看到杜淮的存在，否则就把这个男人按作陆岱青处理，陆叔叔也会知道这件事。
她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请求杜淮帮忙。
杜淮出乎意料地爽快答应了，询问她家的地址在哪儿，他立刻过去。
昭明姬却有些尴尬：“......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电话里，杜淮笑了笑：“没关系，不用跟我说。你既然需要我帮忙，一定是遇到很难而且难以启齿的事。我会帮你这个忙的，你不必跟我说理由。”
昭明姬默然一秒，真诚道谢：“谢谢你。真的。”
......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场面。
庄静庵跟连珠炮似的一直问杜淮的情况，幸好杜淮也冷静机智，什么问题都对答如流，昭明姬亲眼看着庄静庵眼底那丝狐疑越来越浅，最后终于消失殆尽。
只是，她没想到陆岱青会突然回家。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聚在陆岱青身上。
男人刚苏醒没一个小时，全身的气力还带着尚未稳定的虚弱感，眉目黑白分明，微微苍白。
他就静静站在门口。
室内莫名其妙沉默下来。
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喧杂，环境昏暗而安静。
似乎有什么黏腻、沉重的东西在空气中蔓延，密密麻麻地纠缠在昭明姬周遭的空气里，让她连呼吸都极为困难。她清晰听见，男人的手肘关节发出了挤压声。
昭明姬垂下眼。
片刻，她才故作姿态地勾起一抹美艳笑，幸灾乐祸，伪装的表情完美得足以媲美歼击机般：“哟，陆岱青，你居然没死，这么快就从床上爬起来了，花了不少钱贿赂阎王爷吧？”
陆岱青没说话。
隔着一段距离，四目碰撞，昏暗中仿佛可以看见反射在彼此眼底的影子。双方心里翻江倒海，表情却波澜不惊。
昭明姬的喉咙蓦地一酸。
带陆岱青最介意的杜淮来家里，她根本不用想都知道陆岱青有多膈应和难受。
她想解释，却也知道这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很快，陆岱青就把视线收回，因为庄静庵惊讶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怎么现在回来了，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好去接你。医生说你身体好了吗？”
陆岱青长腿慢慢迈开。
他像是累了一般，坐在昭明姬杜淮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薄衫下，他全身肌肉绷紧到了极限，筋骨暴起，但冷峻脸庞依然表现得漫不经心，没什么情绪的，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抬眼，锐眸看着杜淮，眼神很静。
杜淮被看得心里有点尴尬，只好微笑示意。
真的很奇怪，明明只是第二次见昭明姬的哥哥，对方却好像和他有仇一样。
气氛太微妙。
庄静庵给陆岱青倒了杯温水，率先开口道：“没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介绍。岱青，这是你妹妹的男朋友，杜淮。”又转向杜淮介绍道，“这是明姬的哥哥，陆岱青。”
杜淮点头：“我知道，之前见过的。”他又笑说：“明姬在学校很受欢迎，这位哥哥看起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伯母您将儿女教得真好。”
“哪里哪里，你也很优秀。”庄静庵看着杜淮，心里一阵欣慰、满意，还有轻微地松了口气。
她比谁都更希望去影视城的那个男人是杜淮。
如果是陆岱青，她想象不到自己该怎么面对陆师华。
第73章 无解
电视还开着，里面放着恶俗的偶像剧三角恋人物对话。
庄静庵和杜淮一问一答，气氛融洽。
杜淮是个脾气很好，很会聊天的富二代，声音亲近柔和。
他涉猎的领域极为丰富，说话不会太满也不会太低，不会显得是在卖弄才学，对方说话时，他也会衷心地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足以给人好感。
庄静庵不喜欢花花肠子多的男人，更喜欢有真才实学的人，杜淮虽然面相看上去桃花运不错，但谈吐都很合她心意。
“杜淮，你别误会，阿姨今天把你叫来呢，主要是我想了解一下我女儿的第一位男朋友是个怎样的男人。她一向眼光高，对那些普普通通的男人根本瞧不上眼，我纯粹是好奇，你不用压力太大。”她微笑着说。
昭明姬听着自家妈妈的鬼话连篇，撇撇嘴。
还“只是想了解一下”，明明就是不放心她。
杜淮说：“我知道的阿姨，能来你们家我就很高兴了。”
这个“你们家”或许无意间拍到了庄静庵的马屁，笑意愈发深。
她指尖优雅地捻一颗瓜果，左右打量两人一眼，笑道：“我看你们互相看对方的眼神也是两情相悦的，感情看来发展得不错。”
陆岱青眼睛看着电视，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内心极力遏制的酸痛毒瘤滋生蔓延，臂膀肌肉紧绷成凌厉线条，扬起的下颚弧线流畅，坚毅。
偶尔一眼不经意的侧眸，掠向对面，目光戾气深寒。
烧得昭明姬整张脸都是麻痛的。
她喉咙一哽。
“我们感情还可以。”杜淮微微笑，“我现在正在努力，有阿姨支持也是我的动力。”
庄静庵笑着点点头。
安静片刻，她把话题延续在陆岱青身上：“岱青，你妹妹都有男朋友了，你什么时候也找一个女朋友？”
陆岱青扯了扯唇，眉眼疏冷。
他淡薄吐出三个字：“快有了。”
三人目光同时聚焦他身上。
庄静庵惊讶问道：“啊，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今天她来看我了。我们感情很好，下次带回家给您看看。叫陈苏叶，昭明姬也知道的。”陆岱青面上没表情，瞥一眼对面的高挑。
就像为了应证他这句话，陈苏叶的电话恰好打来，陆岱青按了接通，放在耳边，目光自始至终看着昭明姬：“我到家了。”
陈苏叶在那边笑得亲密：“那我就放心了，你要是还觉得不舒服通知我一声，我陪你去医院看。”
“嗯。”
电话挂了。
昭明姬胸脯轻微起伏两下。
庄静庵好奇地看了过来：“囡囡，你知道岱青有女朋友吗？”
昭明姬默了一秒，倏地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唔，我知道，之前遇到过。是个大美人。”她慢慢地横乜向男人，“你眼光挺好。”
陆岱青看着她那副不痛不痒的表情。心脏一寸一寸地，捏紧，揪起，挤出鲜红的血液，沿着五脏六腑逆流进喉咙，满口腔的腥味。
他扯了扯唇角，面露奚落。
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谁。
“岱青你......”庄静庵若有所思。
陆岱青抬眼望向她。
“……虽然你爸爸没说，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你。”庄静庵语气诚恳，“你一定要去当兵吗？你爸爸就你一个儿子，其实如果不是非要去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或者你换一个兵种也行，起码不要那么危险。”
这话倒不是庄静庵虚与委蛇。
有陆岱青在，好歹陆师华能有个初恋的心理寄托。
若是唯一的儿子死了，那林芈月才真正成为陆师华心里永远过不去的那道坎。
陆岱青这孩子，还是健健康康活着比较好。
庄静庵这番话并没动摇陆岱青半分。
“我一定会去的。”他只淡淡说。
昭明姬瞳孔微微绷紧。
刹那间眼前浮现出急救室一闪一闪的红灯，想起那像恶鬼一样缠着她的葬礼噩梦，想起陆岱青躺在病床上的苍白脸庞。
毫无血色，像一具安静的尸体。
“……”
陆岱青的回答也在庄静庵意料之内。
她没再继续置喙他的决定。
生死都是命，随他。
杜淮在旁边听着对话，心里不动声色地滑过一丝怪异。
是错觉吗，这一家子好像不怎么熟？
时针指向晚上八点。
庄静庵让昭明姬送杜淮出去，名樾府楼层复杂，第一次来的人可能会迷路。
昭明姬说她有事，不方便。
庄静庵瞪她一眼，只好亲自送杜淮下楼了。
临走前，昭明姬小声和杜淮说了句谢谢。
杜淮释然一笑，轻声说：“没事。那我走了，学校见。”
“嗯。”
很快，室内只剩两人。
沉默，寂静，闷热。
“书房。”陆岱青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起身走了。
昭明姬冷着脸坐了片刻，跟了上去。
书房内昏暗，窗外一缕浅浅月光轻微洒下，两人没开灯，就这么在黑暗里彼此凝视，寂静。
昭明姬火气再大，想到陆岱青苍白的脸色她也忍住了。她憋了半天，看着那张黑暗中隐隐坚硬流畅的脸部轮廓，冷声说出一句：“你怎么那么快回家？明天你再去医院一趟，我陪你去，医生怎么说我还不知道，万一还有其他毛病。”
陆岱青不说话。
从她进门开始，他就一动不动盯着她，整个人高大又笔挺，英气逼人的脸颊带着一股淡淡的森寒冰冷，在黑暗的环境下更显得有种肃杀的压迫感。
昭明姬越想越不放心。
她上前拉着他手臂：“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好，什么事我们回来再说。我们先去医院，现在医生还没下班。”
却怎么拉也拉不动。
她转头看，望进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
……
陆岱青缓缓走近几步。
他垂睫，看着她，干涸的嘴唇一开一合：“那男的，你不解释一下？”
昭明姬瞬间沉默下来。
半晌，她才道：“我知道，看到杜淮你不高兴。但我能解释。”
话落，昭明姬深呼吸一口，尽量将事情条理分明地说清楚：“我妈她看到了我们上次在游乐场的视频，她觉得站在我旁边的那个男生是你，如果我不找杜淮来家里，她就断定我们两个谈恋爱。”
她反问他：“你告诉我，陆岱青，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把杜淮带回家，我还有什么办法？”
陆岱青看着她，缓缓说：“我知道，你没有。”
昭明姬也肯定地重复：“对，没有。所以你其实根本不用介——”
“但是我也没办法说服我自己不介意。”
男人声音很空，很低，回荡在偌大的空间里，显得那么沉，那么寂寥。
昭明姬心蓦地一痛。
是啊。看到情敌在家里以伴侣的身份和家人家长里短，甚至还要继续持续一段时间，怎么可能不介意？
其实她和陆岱青都曾经想过不顾一切公开。
但他们尚还年轻，羽翼未丰，没有资本鲁莽任性，也没有后路可退。她还在上学，陆岱青也很快就要去当兵，他不可能放着她一个人在家面临这一切。所以不可能公开。
起码在他当兵完回来前，是不可能公开的。
但杜淮假充她的男朋友，陆岱青心里也不可能没芥蒂。
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
昭明姬忽然绝望地发现——
这道题，无解。
第74章 分手
两人沉默相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