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既然已提前暴露,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了,不过这封信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谢茉笑眯眯道:“你们没有搜查文件,就这么贸贸然闯人家门,知道你的,明白是在办案,像我这种胆小又不知事的,还以为遇上了旧时土匪破门劫家呢。”
那边,接到谢茉暗暗递来的眼色,卫明诚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低头快速浏览起来。
韦刚毫无觉察,皮笑肉不笑应了声,咬牙道:“若是日后再来,必会带好相关文件。”话里不免透着直白的恶意。
谢茉笑得越发甜软:“如果您没事的话,欢迎做客。”
“闲话不多说了,赶紧把信……”韦刚立时慌了,话卡在喉咙磕磕绊绊,“你,你……你怎么能把信拆了?!”
卫明诚正放下信纸,抬起眼,他脸色已比冬夜江水还冷,深邃眼底更是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他没理会韦刚,捏着信走到谢茉身旁,把信纸递到谢茉眼前,还伴着一句温煦的话:“有我在。”
谢茉和聚焦在她脸上的深沉深眸对视片刻,紧绷的唇线松了松,勾出一条清浅的弧度,颔首接过信纸。
尽管有所猜测,一目十行扫从头扫到尾,谢茉还是直接气笑了。
信纸上赫然便是“谢济民”和海外勾连的内容。
谢茉扬着手里的信纸,怒笑道:“这上面写了是什么?是我父亲和海外的信件?你们竟妄想用这般漏洞百出的东西诬陷我父亲,当真可笑至极!”
“我为什么能一口断定这是捏造的所谓‘证据’呢?”
“首先,纸上的笔迹虽极力模仿我父亲,但空有其形,钩撇竖捺间全无一丝浩然坚毅。”谢茉走向邻居聚集处,朝人群点点纸上的字,“这一点很好确认真伪,找个书法大家或笔迹验证专家,他们一打眼便能分辨出来。”
“再有,”谢茉又走向面色阴沉的韦刚,问道,“这封信哪里来的?你可别说这位男同志从我父亲处搜出来的,如果是,那么请准确告知,这位我们全家都陌生的男同志是何时何地搜出了这封信?”
说罢,她端详两眼已从卫明诚脚下爬起来的“麻杆”,诚心问道:“这位同志你可以给大家伙说说吗?”
“麻杆”正揉捏肩膀,闻言瞪大惊惶的双眼,下意识去找韦刚,收到韦刚眼神威胁,他含混其词道:“……我忘了,反正我就是拿到了,是真的。”
谢茉追问:“那你是怎么拿到的呢?”
“麻杆”不耐烦哼哼:“很简单,直接拿的呗。”
谢茉笑说:“你要不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便是个高明的梁上君子。不然怎么能从一个素未谋面的市长手里拿到这般要紧的东西。”
“麻杆”问:“啥是梁上君子?”
谢茉轻蔑吐出俩字:“小偷。”
“麻杆”一蹦三尺高,高声反驳:“我不是小偷!”
“哦?”谢茉说,“飞天遁地那是神仙,这么说来,你在撒谎,这信根本不是你直接拿的,是谁给你的?”
“麻杆”视线不自觉瞟向韦刚,谢茉也双手臂似笑非笑睨着韦刚。
韦刚方才好几次要打断谢茉问话,都被卫明诚阻止,如今情况急转直下,一顶“诬赖”的帽子眼见即将扣上自己头顶,涨红着脸驳斥:“你不要胡编乱造……”
谢茉截断他的话,接过话茬:“确实不能瞪眼胡编,胡编乱造也要有脑子,不然总有聪明人发觉端倪,不是人人期待乱局,多数人向往秩序,当然如果你或者你身后的人权势大到能令所人闭嘴阖眼,就当我没说,指鹿为马咱们都懂,一言堂嘛,不就是搞霸道,搞独·裁。”
韦刚急红了眼,这一项项罪名,细细掰扯揉碎起来,他可顶不住:“你不要血口喷人。”
韦刚的话,和他的遑急,彻底燃起谢茉的怒火。
“好一个血口喷人!”谢茉面如寒潭,语调慷慨悲惋,“我的父亲上马打仗驱逐敌寇,下马执笔治地安民,为国为民,呕心沥血,你们怎敢,又怎么忍心朝这样一个人下手!”
想到谢济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几次回家在沙发上就累得睡过去了,人都熬成一把骨头了,还要亲身试险,伫立前线,为身后的人民撑起一片天。
谢茉眼眶蓦然憋红,眼珠润湿,语气却越发悲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社会主义新中国竟还有人明目张胆行栽赃构陷之举,试问,你对得起当日在党旗下宣讲的誓言吗?面对无数先烈染红的五星红旗,你又羞不羞愧?”
韦刚急赤白脸指着谢茉,浑身发抖。
谢茉走近两步,定定注视着韦刚:“不管是谁要搞我父亲,你又扮演怎样的角色,我劝你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免得被甩出来当了替罪羔羊。”
韦刚眼前阵阵发黑,已后悔争取这次来靖市的机会。
凌晨三点从省城出发,驱车十点到靖市,又一路颠簸到山区,赶到时,白国栋已被隔离等候审查,好在他够聪明,虽然没提前接到他们的预警,却知道通过举报谢济民搅乱局面,给自己赢取喘息的转机。
他们的计划虽提前了,他只能用非常之法。
本以为问题不大,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大纰漏。
他也只是一枚奉上命行事的棋子而已,与谢济民本无关联,“卖国”这样一个不能翻身的罪名,也只是上头人随口一句的安排。
弱肉强食,原本便是世间法则。上头人赢了斗争,愈发践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即便把你打落成泥,也要把你的枝蔓剪除干净,是向外的示威警告,也对腾挪空位,向内的拉拢人心。
韦刚也想上交投名状,换来更高的位置,可却在一个小丫头面前栽了跟头。
韦刚从懊悔里拔神,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回去好好思量再做图谋。
韦刚视线转了一圈,落定在谢茉脸上,沉声道:“受教了。”
而后,冲跟班们一挥手:“我们走!”
谢茉阻止:“等等!”
“谢茉同志还要指教?”韦刚讥讽。
谢茉举了举手里的信,说:“那封信咱们还没说清来路吧?这可不成。”
“适可而止。”韦刚眯眼威胁,“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卫明诚侧身挡到谢茉身前,冷睨韦刚一眼,波澜不惊道:“那就试试看。”
韦刚瞪眼一噎。
跟班们早想离开,此时听到指令,也吵嚷了起来,和壮汉们的推拉幅度越来越大:“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就是听命跑腿的,什么信不信的我们可不知道。”
“对啊,你们讲的那些大道理俺们也听不懂,俺连字都认不全,上面人点到俺了,俺就来了,俺可啥都没干。”
“快让我们离开,你们的事我们可不敢再掺和了。”
“让我们走,让我们走——”这些人越说越急,顾不上畏惧壮汉们,动起真格,却又被一个个撂倒。
正当时,钱成带着四名公安到来,隔开两方人:“到底怎么回事?”
谢茉把信纸递给钱成,口齿清楚把事情讲了一遍。
钱成蹙眉接过信纸看了几眼,抬头面色不善地审视韦刚:“这位同志,请你和你的同伴跟我们回一趟公安局吧。”
不待韦刚质问,钱成又补充说:“事涉敌特,你该明白这事没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听罢,谢茉猛地怔住,这个“敌特”不会和那张纸条有关吧?
第029章
听到“敌特”俩字瞬间, 惊骇布满韦刚全脸,直到他和吓软腿的跟班们随公安离开,仍一脸惊魂不定。
见公安们把韦刚一群人带走, 邻居们登时活跃起来。
“我在家择菜呢,就听一阵‘咣咣响’的拍门声, 隔了俩院子还听得真真的, 出来一看, 这群人跟一群土匪一样,正对着谢家的门又踢又踹。”
“可不就是活土匪,进家后打砸明抢,一反抗他就给你扣顶大帽子。”
“刚刚说了句公道话, 那领头的瞅我那眼,像要把我活吃了。”
“没听见公安说么,这人牵扯进‘敌特’案子里了, 敌特可是要命的事, 嘿, 交代不清楚问题可就出不来喽。”
“谢市长可是大好人, 居然朝他下刀,呸, 一看就是个小人。”
“活该!最好把这群混蛋玩意都关进去, 让他们把牢底坐穿!”
发泄完心里的恐惧和愤懑之后, 他们又七嘴八舌安慰起谢茉, “公道自在人心。”、“多行不义必自毙。”、“有这回事例在前, 以后没人再敢起坏心。”……等等。
说着,不少人就将谢茉来来回回仔细打量了好几遍, 以前只惊赞这姑娘长得格外出挑,谁承想人本事比相貌更出挑, 冷静、坚毅,气势比领头抄家那人还足,不愧是谢市长和章主任的闺女,爹妈有大能耐,这闺女也厉害。
就有人朝谢茉竖大拇指:“你爸妈福气大,养了你这个好闺女。”
“可不是,我家那丫头要是有茉茉一半,一辈子也值了。”
谢茉摆手说着谦辞。
顺着谢茉摇手,人们终于光明正大把视线转向站在她手边的军装男人,好奇问:“茉茉啊,这位军人同志是……”
这样一位身姿挺拔,长相英朗的男同志杵在眼前,本就特别扎眼,更遑论在刚才的对峙中,这位军人同志不仅展现了够硬的身手,那身骇人气势更是生生吓退那领头人,他们不好奇才怪。
谢茉笑笑说:“这是我对象。”
“哎呦,你俩可真登对。”
这人才气度可比头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白江河强太多了,他一站出来,话都不用说一句,保管没人再信那谣言,谢茉这姑娘本身就出色,白江河得多大脸才让她去痴缠?何况人身边还守着这么个样样都出色的军人志。
原本还对之前流言暗存嘀咕的人这回彻底打消了犹疑。
“好事将近了吧?”
谢茉笑道:“到时候一定给大家发喜糖。”
又略说几句,邻居们便有眼色地散了。
谢茉暗嘘口气,就见有个壮汉走过来说:“首长、嫂子,既然事情了了,我们就归队了。”
顾不上计较称呼,谢茉忙说:“都在家门口了,总该进来喝杯水。”
壮汉笑出一口牙:“来时老大下了命令,完事立即归队。”
谢茉偏脸看卫明诚。
卫明诚颔首说:“他们该归队了。”
谢茉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壮汉们,对卫明诚和俩人丢下句“稍等我一会”,转身开锁进了院门,直奔二楼储物间。
虽是接了上头命令,但人家辛苦跑一趟,她总该有些表示,不能视为理所当然。谁都心疼自己手里的兵,更何况刚才的事情凶险,但凡没处理妥当,日后必会引出种种麻烦,谢茉感激非常,也十分愧疚,她做周全一些,是安自己的心,也是让卫明诚跟朋友更好交代。
给钱和票,跟打人脸无异,那么就只能直接给物表达谢意。
烟和酒是最不会出错的选择,毕竟当兵的男人没几个不沾烟酒。因此,谢茉把储物间里八包熊猫烟全扫进挎包里,又拿了两包黄鹤楼,想了想又塞进去两包,十二包香烟把挎包撑得鼓鼓囊囊,谢茉满意点点头,徒手抱上四瓶茅台疾步出门。
卫明诚见谢茉抱酒挎包的模样怔了一瞬,而后跨步上前接过她怀里的酒瓶。
谢茉把酒瓶交出去,小幅度甩了甩胳膊,对刚才说话的壮汉笑着说:“麻烦你们了,大热天还要跑这一趟。你们任务在身,我不能强留你们,只能拿几瓶酒聊表谢意,算是我请大家喝酒了。”
壮汉笑说:“嫂子你太客气了,我们这是出任务,咋还能收东西呢。”
虽然他这么说着,卫明诚还是从壮汉堆里又招了俩,把四瓶茅台塞他们手里:“拿着。你们老大那里我会去说。”
谢茉对想拒绝又实在心动的壮汉说:“让你们领导有问题就去找卫明诚,拿着,还是你嫌弃这酒不好?”
“咋能?茅台还不好?”壮汉龇牙笑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谢嫂子。”
谢茉把挎包摘下来递给卫明诚,抬头说:“这里还有几包烟,你给大家发一发。”
之所以让卫明诚发烟,是因为这些人皆因卫明诚的情面才来助阵帮忙,东西经他手递送去出更合适。
收获一叠声“谢谢嫂子”后,谢茉坚持把壮汉们送至院门口,简短的寒暄道别,谢茉目送两辆吉普绝尘而去。
吉普车上,壮汉盯着后视镜里那对身形越来越小的年轻男女,舌尖不禁一弹。
这回出来开眼了,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回去跟老大汇报。
他们老大常提卫明诚,说他像匹野狼,看谁都硬邦邦的,可就是这匹野狼,刚才瞧人姑娘时那眼神都能滴出水了,不仅滴水,他还滴蜜,眼睛一直粘人身上都拉出丝了,他刚结婚那会儿对媳妇都没这么黏糊。
啧啧。
车子拐弯,他收回视线,就见车上这几个,不是隔着烟盒嗅来嗅去,就是瞧着酒瓶眼睛冒光,骂了句没出息,他也小心翼翼掏出烟放到鼻口深深一吸,嗯,好烟就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