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值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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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茉瞥了眼几步外那辆吉普,问卫明诚:“现在走吗?”
话一出口,谢茉不由地愣住。
语气中的脆弱挽留虽仅有一丝丝,可却瞒不过她自己。
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卫明诚喉结滚了滚,低声说:“你能再待会吗?”
谢茉怔忪,心头莫名一悸,丝丝的酸甜漫延开来。
但她很快回过神,掠了掠鬓发,软声笑说:“好啊,我陪你。”
事情告一段落,谢茉后知后觉地后怕起来。万一韦刚等人直接破门搜查,她该怎么办?万一卫明诚没接到电话,她又该怎么办?万一卫明诚没赶上,万一卫明诚没唤来帮手,万一……每一个“万一”都可能导致截然相反的结局,谢家将重蹈覆辙,被人拍死在泥地里。
略想一想那画面,先时她强压的情绪泄洪似的一股脑冲上来,谢茉不自觉把手滑进兜里,死死握住削纸刀。
韦刚口里那个举报谢济民“卖国”的人是谁?是白国栋或出自他派系里的人?还是令有其他派系加入?
韦刚来自省纪委,能驱使他的人应该到省一级,甚至更高层,而更高层……
谢茉想到齐老。
齐老……那属于最高层别的斗争了。
如果此次的事和齐老相关,那么,谢家能安然挣脱出这滩泥淖吗?
谢茉一颗心不断下沉,下沉……
突然,她缩进裤兜的手腕被一只干燥宽大的手紧紧攥住。
谢茉手指一松,缓缓抬起眼,正撞进一双担忧的黑眸里。
卫明诚见谢茉一直微微垂着头,敛着薄白的眼皮,没一会儿肩头也微微颤起来,可她右手却插在裤兜里,用力到胳膊僵直。
他细眼一瞧,裤兜布料显出刀背的轮廓。
他环着谢茉的手腕朝外拉,果不其然她掌心正松松握着把小刀,他伸出另一只手去取。
谢茉下意识一避。
卫明诚微不可见地吸了口气,温声说:“有我在,你以后都不需要它。”
谢茉闻言一怔,这才松开手掌,卫明诚把刀接过来揣进自己裤兜。
他低眼就见谢茉小巧精致的鼻头小幅度地翕动一下,她的嘴唇嫣红微张,依稀能看到一截肉粉的舌,莹白的额头铺了层细汗,洇湿略凌乱的额发,明亮的眼睛仿佛起了薄雾,沾湿卷曲的长睫,似遮非遮瞳仁里弥散而出的迷惘。
卫明诚的心想被人拧了一下,想也未想握住谢茉的手。
谢茉慢慢垂下眼睛。
卫明诚的大掌将她整只手包裹,微凉的指尖,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一点点传渡过来。
谢茉抿了抿微微起皮的唇瓣,手指蜷缩几下,用力回握住卫明诚的手。
“茉茉!”
不等谢茉说点什么,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章明月熟悉的呼喊声。
两人一顿,默契地收回手。
谢茉刚想提醒卫明诚一句,来人是她妈妈,免得应对失措,给章明月留下不稳重的印象。
但她瞥了一眼卫明诚,就见他抿紧唇,瞳眸聚精,一副等待首长检阅的模样,牵了牵唇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看样子,卫明诚已经猜出章明月是谁。
“这是明诚吧?”章明月走过来,笑道。
卫明诚直接敬了个军礼:“阿姨您好,我是卫明诚。”
“好、好、好,你这是要回去?”章明月拧眉说,“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钱局长,先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今天多亏你了。”
说罢,章明月伸手重重拍了拍卫明诚肩膀。
卫明诚诚恳道:“应该的。”
章明月深深看他一眼:“行。那你今天就先回,等回头你再来,阿姨好好招待你。”
卫明诚告别谢茉和章明月,开车回科研大院的一路上,他眉头越皱越紧,然而跨进房门却直直走向电话机,不做停顿地拨了个号码,待电话那头传来人声,他默了默,终于喊道:“爷爷。”
第030章
卫明诚关上驾驶旁的门, 朝章明月与谢茉略一颔首后,发动绿色吉普,如一道绿色流光快速驶向街道尽头, 眨眼间没入绚烂晚霞里。
章明月伸手搂住谢茉肩头:“咱们先回家再说。”
谢茉点了下头。
在路过警卫处时,谢茉蓦然停下脚步, 低头掀开挎包盖, 不出所料又从挎包里掏出两包烟, 她将香烟隔窗放靠墙的桌子上。
想到卫明诚上车前把挎包交还给她时,眼睛向警卫处掠过的那一眼,谢茉唇角情不自禁弯了弯,想必早在给壮汉们派发香烟时, 卫明诚便清楚她想法了。
谢茉朝俩警卫员微微欠身,真情实意道谢:“谢谢。”
谢谢他们放行卫明诚和壮汉帮手们,让谢家避过一次大麻烦。
章明月略一推敲便明白了, 她制止拿烟要追上来的警卫员小李, 笑道:“一点谢意, 不要客气, 拿着吧。”
小李说:“您太见外了。”
章明月点点他:“就是跟你们不见外才给的,你推什么, 不见外的话就利索拿着。”
她说话带着笑, 亲切又舒朗, 让人瞧着顺坦。
小李不再反驳, 敬了个礼。
章明月点点头, 抬臂让谢茉挽上,俩人相挟转身进了院门。
母女俩背影渐行渐远, 小李心下叹服,母女俩都不是简单人, 家里遭逢这么大的变故,竟纹丝不乱,保持礼数,不急不躁。
母女俩回到家,听了一遍从头到尾更详尽的过程陈述,章明月对自己闺女也赞服不已:“好闺女,你是妈妈最大的骄傲。”
说着,她伸手抚了抚谢茉瘦削的肩背。
就是这么一个娇弱姑娘家,独自应对一大群如狼似虎打上门的恶徒,不但把人驱走了,事后还能维持礼数周全,连警卫员放行这样隐蔽的细节都考虑到了,足可见她涵养心性。
“抄家”这事放在一般姑娘身上,早慌没神了,多少三四十岁的妇女遇到事还吓得腿软,只会捶地哭闹。
即使谢家如今尚处于危机当中,章明月心里也不免涌起浓浓的骄傲。
谢茉附和着笑了笑,抿了抿唇,挨到章明月耳畔轻声说:“妈妈,有一件事我不方便在电话里告诉你。”
先前和章明月通话时,谢茉本打算把纸团的事一并告诉她,可陡然一个激灵,她记起穿书前曾看过一篇年代文,上面有一段对话描写,就是讲重要人物所用电话会有人不定时监听,当时她立刻打住话头,换了话题。
谢茉不清楚监听是否真存在,不过保险起见,这样的事宁可信其有,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章明月疑惑:“什么?”
谢茉又凑近些,几乎贴上章明月耳廓,用气音说了她写纸团丢进赵嫂子包里的事。
章明月拧眉问:“纸团有问题?”
谢茉垂着头低声说:“我怀疑赵嫂子被指控‘敌特’和那张纸团有关……”
章明月:“你都写了什么?”
“我就写了‘听他们的’四个字。”谢茉对章明月耳语道。
章明月前后结合想了一下,继而瞠目。
赵嫂子包里有构陷一市之长的信件,而这信件很可能来自副市长白国栋,这是靖市官场高层的权利斗争,谢茉一张小纸条却牵扯出“第三方”,在如今特务横行的年代,这第三方很容易便和“敌特”挂连了。
“你呀,真是大胆。”章明月食指轻轻戳了戳谢茉额头。
敌特,这样敏感的问题也敢碰触。
谢茉蹭了蹭她肩窝,解释:“我写这纸条目的本是不想让赵嫂子轻易脱身,让公安同志把她仔仔细细调查一遍,若是她还做过其他不法事,正好一并惩处了。”
章明月让谢茉将钱成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凝神思考半晌儿,忽地叹了口气:“看来你这次碰对了,这赵嫂子该是真有些问题。她要是没在审讯时露出大破绽,公安同志绝对不会以配合审查‘敌特’的名义带走省纪检的人。”
略一忖度,谢茉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敌特”问题严肃,公安不可能明目张胆拿它行事。
“不过也得亏你这小纸团,不然省纪检的人岂是那么好带走的。他们捏造假证据编织罪名的事,也可能不了了之。”章明月眼眸中暗潮涌动,“而今,既然人已经进去了,便是咱们占据主动,最后结局如何就由不得他们全权操控了。”
谢茉小声问:“省纪检的人都搀合进来了,这事和齐老有关吗?”
章明月不置可否“嗯”了声,重又笑道,“行了,你甭多想,也别害怕,纸团的事妈妈知道了,以后的事交给我和你爸,难道你还不放心我们?就算你不放心你爸,妈妈什么时候出过纰漏?安心。”
谢茉重重点头:“放心,有妈妈在最安心了。”
章明月爱不够似的捏着她腮肉轻扯两下,笑道:“今儿,妈妈得记你一大功。”
谢茉也笑:“那您可不能忘了。”
“忘不了。”章明月说完,话头一转,“我先头去了趟公安局,听说给黄万春设局的俩人供出袁向红,公安同志已出动人手去抓捕她了。”
谢茉由衷赞叹:“公安同志的效率可真高。”
被称赞的公安同志正审讯袁向红,对她蛮不讲理的轻慢态度连连皱眉。
“袁向红注意你的态度!”
“我什么态度?”袁向红散漫道,“他们指认我,证据呢?你们既然信他们的空口污蔑,那我还说这是白江河要我做的呢,你们也去抓白江河啊。”
公安严肃问道:“这事当真是白江河指使你做的?”
“是啊。”袁向红轻蔑挑挑眉,“不会因为白江河他爸是白副市长,你们就不敢了吧?去啊,我就在这等你们抓他来。”
两名公安对视一眼,出了审讯室,直奔领导办公室。
不出俩小时,白江河出现在审讯室。
直到坐进审讯椅,白江河仍一头雾水,不住向公安同志辩白:“不管袁向红犯了什么事都和我无关,我是一名光荣的党·员,怎可能撺掇她犯法。”
再想想他妈冲进他家门哭嚎的事,白江河简直心急如焚。
他下班一到家,他妈就上门了。她一向整洁体面,他开门后却见她头发凌乱,满脸泪痕,一双眼布满红血丝,抖抖索索站在门口。
一见他,他妈当即扑上来大哭,他一面安抚,一面拼凑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
弄明白他妈话里的意思后,白江河都懵了。
他爸爸有个相好,还跟相好有个十几岁的儿子,而这事被人查出来举报了,省纪检的人上午已把他爸隔离拘押。
这些信都是他爸其中一个心腹偷偷递出来的,真实性不用怀疑。
白江河正一面心不在焉安慰惊惧咒骂的妈妈,一面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沉痛冲击。
可不久后,公安就敲响了他家门,说袁向红犯事,指认他参与其中,要带他回去问话。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刻白江河一颗心如同寒夜里破败的草屋,破碎、冰冷。
白江河不可能认下莫须有的罪名,吵嚷着跟袁向红对质。
最终,公安把两人带到一处。
“袁向红你可恶毒的女人,犯了事就想推到我身上,我什么时候指使你犯法了?你自己说说,您堂堂革委会大将,我敢指挥你做事?”白江河急不可耐先说道。
他也不怕丢人了:“你跟那个叫二力的男同志不清不楚,我不是没听到风声,就连当了活王八我都不敢去质问你。”
闻言,袁向红沉下脸,狠狠刮了白江河一眼:“那都是谣传!”
自和谢茉绝交那日起,她和二力的有一腿的流言传得越来越广,而她却怎么都查不出源头,组员们还因为被怀疑、调查怨声载道,对她越来越敷衍,执行她命令时也常阳奉阴违,这种情况下,她只能暂停调查,重新拉拢人心。
想到她为此遭受的种种不顺,袁向红眸底不由地渗出几分冷戾来。
“行行行,就当都是旁人胡说八道。”白江河说,“咱们俩从来都是我伏小做低,我每天都怕你革我命,我敢招惹你?我就怕离你不够远!”
袁向红凉凉道:“是够远的,都远到人家小媳妇的被窝里了。”
白江河眸色一闪,高声喝道:“你不要胡扯瞎说!我清清白白做人。”
“我瞎说?”袁向红不屑一笑,“就你们单位每天骚里骚气那小高,要不我们再找她来对质?”
白江河一噎。
袁向红嗤笑:“不见棺材不掉泪。”
白江河被戳中丑事脸红脖子粗,口不择言道:“你呢?为了嫁给我,煞费苦心算计我,主动往我怀里钻,你又是什么清白人?”
他竟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谢茉,当时就该揭露她恶毒**的本质。
念及和谢茉相处的点滴,白江河的心猛然一阵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