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林春芳忍住没告诉她妈,想先从谢茉这里打听打听李驾驶员的具体情况,李驾驶员如果情况过得去,她妈必定同意。
至于李驾驶员本人的意愿,表现得够明显了,她姐都拉住她问李驾驶员是她对象不,忒地尽心。
眼见林春芳要着急跺脚了,谢茉不再逗她,一口答应下来:“行,我让我爱人帮忙去仔细打听打听。”
虽然不爱给人牵线做媒,但事情都扣到门上了,谢茉索性爽快应下,她不是遇事就躲的性子,只要她实事求是,无论结局如何,她问心无愧,这样就足够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林春芳和李驾驶员当真走到一起,且婚后过得不顺遂,介时两人埋怨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全当看清他们人品了。
林春芳握住谢茉的手,软声道:“你太好啦,跟我姐姐似的,我以后就管你叫茉茉姐吧。”
谢茉大方应好,说了句“等我消息”后,戴上草帽,提上脚边的提篮,向林春芳挥了挥手,便回家了。
回到家,把排骨放进地窖,再把挂面放进西间置物架上最小的编筐里,谢茉已手脚发软,腰酸背疼,歇息一会儿,她捶着腰给自己冲了一碗红糖冲蛋水。
红糖水冲蛋水,做法十分简单,先把鸡蛋磕入碗里搅散成蛋液,再将烧开的滚水冲入蛋液中,搅拌均匀,加入红糖。
这是谢茉从奶奶那里学到的,据说可以补气血,营养价值非常高,她读书、上班疲劳时,或在大姨妈前后,偶尔会给自己冲一碗,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很有效果。
一碗红糖鸡蛋水下肚,谢茉渐渐回血,实在不想开油锅,站在烟熏火燎里煎饺子,谢茉把饺子倒在铝锅的篦子上,上煤炉蒸热。
享用完美滋滋的一餐,下午一点钟左右,谢茉便哈欠连天,坐在椅子上硬撑了半刻钟消失,终究敌不过睡意,转进卧室去睡午觉。
昨晚体力消耗过大,乍一恢复她又去镇子上转了一圈,头一沾枕头,谢茉便迷糊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窗外的夕色扑进房间,谢茉还未醒来。
而营部里的卫明诚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迎面撞上端着茶缸子走来的陈钢。
“听说你今天中午去医务室了,任务里伤着了?”陈钢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把卫明诚打量个遍。
卫明诚一双黑眸回望着陈钢,沉沉的没什么情绪:“拿了瓶药油。”……顺带申请了避孕工具。
陈钢疑惑:“真受伤了?昨天汇报那会儿为啥不说?”
“家里药油见底了,我来补一瓶。”卫明诚回答。
“嗯,那就好,要有伤情不要隐瞒,免得小伤积攒成大病,你们小年轻不注意,到我这年纪就有的苦头吃了。”陈钢絮叨着。
卫明诚惜字如金:“嗯。”
虽然卫明诚一如既往寡言,面上表情不多,但今儿瞧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就像那入水的茶叶,真个人舒展开了。
“不对劲。”管思想工作的领导,总想紧跟战士们的思想变化,陈钢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茶杯壁,若有所思地说,“你今天怎么瞅着格外精神?遇着啥喜事了?”
说到喜事,陈钢脑子里蹦出古时四大喜事,先后一联系,他恍然大悟。
小别胜新婚。
卫明诚以往犟着不结婚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加上卫明诚结婚时日尚短,以至于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噢~小别胜新婚嘛,我懂。”陈钢别具意味地看向卫明诚,“不过,可要爱惜女同志啊。”
他以为卫明诚“小别胜新婚”时,冲动失控,用力过猛,让谢茉受伤了。
陈钢不动声色瞄一眼卫明诚挺拔结实的身板,不由地暗啧,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卫明诚本就窥不出一丝情绪的脸,变得益发难以捉摸:“你想多了。”
说完,掉头就要走。
心里却反驳着陈钢的话,什么“小别胜新婚”,明明他和茉茉一直都是新婚。
“哎哎,别走,别走,找你有事。”陈钢叫住卫明诚,见人回头,笑眯眯问道,“那么着急干嘛,这回任务奖励不想要了?”
卫明诚漆黑的瞳眸霎时一亮。
……
看着卫明诚离开的背影,陈钢不得不再次感叹,百炼钢成绕指柔,谁能想到以前那个桀骜不驯,又犟又硬,不懂怜香惜玉的野小子,结婚后会这么疼媳妇呢,阖军区的男同志都比不上他,反正陈钢是自诩关爱家属的好丈夫,都自愧不如。
关键是那份用心,难得。
先前争抢着给卫明诚做媒的军属们,都打出狗脑子,这会见卫明诚会疼媳妇,怕不得红了眼珠子。
陈钢现在想起军属们闹出的乱子头还疼。
还好这小子被降服,早早结婚了。
感谢谢茉同志。
***
谢茉醒来时,落日熔金,暮色正悄悄在院子里生长,而她的脸上也涂抹一层慵懒的橘红。
谢茉正打着哈欠,忽听外头传来敲门声。
她重重眨了眨眼,起床出了卧室,经过堂屋她扭头瞥了一眼座钟,心下有数了。
该是卫明诚下班回家了。
揉了揉眼角,谢茉脚步轻快地去开院门。
院门外,卫明诚正推着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低眼含笑看着她。
第074章
这辆女士自行车和谢茉之前那一辆从款式到品牌都相同。
二八大杠若身高不够, 便不能跨骑,须得单脚遛骑一段,让车小跑起来, 然后另一条腿后扫上车,且遇紧急情况, 要倾斜车身跳车, 安全性低。
谢茉听有些年纪的人讲古时, 听过这一节,有些来不及跳车直接摔沟里去的,还有跳车时失去准头磕破皮肉或门牙的。
这便是那个年代的车祸了。
相较二八大杠,它车身更轻巧灵便, 横梁改为斜杠,且车座更矮,以谢茉的身高, 可以轻松跨骑, 一脚踩地, 另一脚横跨车身踏上脚蹬, 用力一踩,自行车便行进起来, 且急停时, 拉下手刹, 便能以脚支地, 从容平稳地下车。
卫明诚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
谢茉关上院门, 垫步跟上去,她伸手指着新自行车问:“这个, 到底怎么回事?”
卫明诚眸中略泛起一丝笑:“这是我这次任务的奖励。”
谢茉奇怪,忖了忖, 看着卫明诚,轻轻挑眉:“军区一向直接奖励钱和票,我怎么没听过军区奖励自行车的先例?还是少见的女士自行车?”
卫明诚道:“是我跟政委要求的。”
谢茉讶然片刻,而后笑道:“啊,上回不都说好先不买新自行车了吗……你怎地又专门弄来一辆?”
卫明诚绷了绷唇角,说:“你需要一辆女士自行车。”
想到今天在镇子上走的这一遭,如果骑自行车的确能省不少体力,谢茉道:“家里的那辆我也能骑……”
卫明诚目光垂落,漆黑的瞳仁凝视着谢茉,郑重道:“可我不想你将就。”
顿了顿,他放轻声音,可吐露的话语却震起层层波浪:“你值得最好的。”
闻言,谢茉僵立了好一阵。
卫明诚这个人……这个男人真的是,偏爱在人猝不及防之下,用这般郑重其事的神态,说些直戳人心窝窝的话。
谢茉伸指戳了戳自行车座,硬邦邦的,像男人顽强的意志:“什么时候的想法?”
话未问出口,谢茉已有猜测。
谢茉想起,两人就不买自行车商讨时,基本都是她在陈述因由,继而做出最终决定,卫明诚始终专注倾听,未出言反对或支持她的决议,她当时还以为卫明诚默认了,谁知道,卫明诚在另想它法。
果不其然——
“你说不买的理由那会儿。”嗓音蓦地停顿了一下,卫明诚敛起笑意,凝目看向谢茉,嗓音低而缓道:“这辆自行车经了军区领导的手,你骑出去,不必担心旁人诋毁。”
谢茉恍然。
一时思绪翻飞,脑海仿佛又一片空茫。
风丝款款,掀起鬓边发丝,缭绕盈鼻的麻痒唤回谢茉神魂。
谢茉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卫明诚,眨巴眨巴,嘴唇张了张,到嘴的话又被她压回舌底。
以卫明诚一诺千金的脾性,不能百分百做准的事,他鲜少事先开口,在这件事情上,卫明诚可以争取,但最关键在军区领导点头。
谢茉明白他,理解他,因而不再问。
“嗯……”谢茉给予回应。
“我不想你受委屈。”卫明诚说,“我更不能接受,你因为我而受委屈。”
他明白茉茉不愿张扬的最主要原因在自己身上,茉茉不愿他因她而被人诟病,败坏声誉,继而影响他前程,但他也不想因自己令茉茉瞻前顾后,委曲求全。
这世上的问题本就非一路解法,多绕几道弯而已,虽要多费些许功夫,但那又怎样,对着弯眉笑眼的眼前人,他甘心如芥。
四目相对间,谢茉先行错开视线,低掩睫羽,过了片刻,又倏地转回来,笑意将深黑剔透的眼眸晕染得愈发神采熠熠,在卫明诚脸上流连一圈,她突地踮起脚尖,探头堵上男人的唇。
卫营长,你今天情话超标啦!
***
天色昏暗,谢茉睡了一下午,没来得及做晚饭,卫明诚回家恰好接手。
谢茉给卫明诚说了一下今晚列下的菜品后,他便去地窖把排骨拿上来,清洗后,焯水煮汤。
排骨汤是在厨房的土灶上煮的,卫明诚在灶膛里填上木柴,便又把淘好的米加水放进铝锅,放到煤炉上。
回家的男人一刻都闲不住,卫明诚进卧室,在床底下捞出谢茉穿脏的白色球鞋。
一条木板横在床头和床尾间,上头整齐摆放着两人的鞋子。
打扫卫生时倒不必一只一只拎鞋,但床底招灰,谢茉想要个专门收鞋的鞋柜。
但上回在集市上,并未在木匠师傅的摊子上见着大小差不多的柜子,上回木匠师傅上门,也忘记问,但专门打木柜装鞋,在这年代还是有些太奢侈的,不知藤条能不能编柜子,下回赶集订编筐时,可以问问老乡。
谢茉跟在拎着她鞋子的卫明诚身后蹦出堂屋门槛。
卫明诚一做家务,谢茉就喜欢盯着瞅,看他挥动肌理分明的手臂,看他弯腰时依然挺括的脊背,看他利索干净的动作……也不一定要聊些什么,但就是想看。
这会儿,谢茉的小嘴却叭叭叭个没完。
她在故意寻卫明诚挑刺找茬。
虽然卫明诚天降般的带回一辆女士自行车,她非常惊喜,也非常受用,但一码归一码,这些并不能磨灭,或者抵消卫明诚昨晚违抗命令、不听指挥、横冲直撞的恶劣行径。
谢茉俯身趴在卫明诚背上,脸压在肩胛上,露出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他刷鞋的动作。
“左边鞋帮前头有块黄点点。”谢茉开口刁难,“鞋跟那里你是不是没刷干净?还有鞋带,鞋带你怎么不换盆水洗……你这么大力扭,会把鞋底弄坏的,唉,你……”
谢茉努力把笑声憋回去,为此还呛咳了好几回,不是她定力不够,委实是卫明诚做活漂亮,我找不到点下嘴,上头说的那些不是诬赖,就是前言不搭后语。
人生啊,处处都是修行。
卫明诚好脾气地不反驳,耷下眼皮,眼尾余光一掠,便将谢茉眼底蓄着的那一汪狡黠笑意尽拢入眼帘,倒映在他眼底,收敛为温然的笑纹。
“这样可以吗?”卫明诚依据谢茉的“建议”,问。
谢茉哼唧,用尖尖的下巴颌不轻不重磕了他坚实的脊背一记,嗔怒:“早怎地不这么听话?”
卫明诚略一思索,便明晓谢茉话里的指代,于是低低笑出声,又挨了谢茉一下巴颌后,止住笑,哄道:“我洗碗赔罪好不好?洗一周的碗。”
谢茉气咻咻追问:“那你改不改?”
卫明诚不答话,只一味地笑。
谢茉:“认罚不认错,然后还坚决不改,对吧?”
没给谢茉更多“拷问”的时间,她话刚说完,院门便被敲响了。
谢茉赶忙从卫明诚背上起身,去把栓严实的门拉开。
打开门,外面是李驾驶员,谢茉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唇角笑容不由地加深两分:“李驾驶员怎么来了?快进来。”
李驾驶员叫了声“嫂子”,边朝院子里走,边不好意思挠着头说:“嘿嘿,我有事想请嫂子帮忙……哎,卫营长刷鞋呢。”
卫明诚跟李驾驶员打了声招呼,站起身,打水冲洗洗刷干净的鞋。
李驾驶员正要开口,余光一瞥,就见盆里的明明就是一双女式白球鞋,不用想都知道,这鞋是谢茉的。
李驾驶员内心轰然来了场地震,这……这军区最有前途的年轻军官,有名的冷脸营长,卫明诚,竟在家里给媳妇刷鞋?
李驾驶员脸上的表情已维持不住,嘴巴张开,眼睛瞪大,手臂朝前动了动,转头看向谢茉。
李驾驶员的愕然,多少在谢茉预料中,她之所以没提前让卫明诚停手,一是卫明诚本人压根不在意,二是念及林春芳的托付,由此试探李驾驶员对男人做家务的态度,继而也能了解他部分品性。
想起来到这里的目的,李驾驶员很快整理好情绪,到底没忍住拿眼偷瞄了卫明诚好几眼。
卫营长泰然自若,好像刷媳妇鞋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林春芳同志和谢嫂子是朋友,她会不会受谢嫂子影响也要求丈夫给她洗鞋洗袜子?李驾驶员提了口气,想想打赌输给战友,没少洗那帮牲口的臭袜子臭鞋,战友的鞋袜都能洗,睡一个被窝的媳妇的鞋袜咋就不能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