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茉微微摇了摇头,推着自行车回家了。
关门,回屋方才,没成想有一颗西红柿破了皮,汁水横流,幸好放在编织提篮最底,没染上其他菜肉,但编织提篮底部纹路浸满西红柿汁水,谢茉拿到压水井旁边,舀了瓢水冲洗,没用三瓢便冲的干干净净了。
谢茉满意地把编制提篮晾上。她现在出门已离不了这编织提篮,色彩鲜艳好搭配,而且收纳空间大,还耐糙磨好打理。
中午便用那个成熟到脆弱的西红柿,再磕上两个草鸡蛋,一把挂面,一碗秘制料汁,就成一碗美味的西红柿鸡蛋拌面。
吃过饭,谢茉昏昏欲睡,睡了个浑身筋骨松散的午觉,起床洗把脸,便从书架上抽出伟人选集,脑子里一面儿搜索身边事例,一面对照着读,如此收获感悟益发多了。
今儿谢茉忘记关院门,卫明诚推门进来时,就见谢茉歪歪斜斜坐在木椅上,一双修长的腿搭在小板凳上,十根洁白的小脚丫蜷缩伸展、蜷缩伸展,瞧着好不惬意。
阳光西移,直射不进室内,可农村的房子高阔,屋檐也高,堂屋门口漫射形成一圈桔红光晕,谢茉身处其中,精致白皙的面颊罩上一层淡薄的绯红,涂抹胭脂似的,周遭空气仿佛都朦胧唯美起来。
卫明诚放慢脚步。
谢茉用盖在肚脐上的书遮了遮阳,眯眼看向卫明诚:“回来啦。”
说着,谢茉双脚落地,坐直身体,她自从听了顾青青说田嫂子被军区领导叫走后,便一直想知道后续处理结果。
卫明诚洗手洗脸,正在院当中擦手呢,谢茉便急不可耐问:“事情有结果了吗?”
卫明诚把毛巾搭在晾衣绳上,边走边说:“嗯,今早会上,讨论完例行事务,杨营长就把这事放到会议桌上了。”
杨营长在开会前还把提纲拿给他看,他给改了改措词,情绪感染更强。
托儿所老师都是军属,但托儿所老师才几个啊。
而把自家孩子放到托儿所的领导干部又有多少人啊。
谁家孩子谁心疼,再怎么散养、放养,孩子不能被公正对待,随时面临被欺凌的风险,他们也不能同意。
领导见多数人赞同,就说:“这个提议好。娃娃人小,事不小。咱们一条条讨论规范。”
正要去叫托儿所负责人,负责人便来说田嫂子和姜大花大脑托儿所,于是领导便把俩人叫去了。
最终的结果,卫明诚说:“……姜大花同志给杨营长夫妻和辉子道歉,并在托儿所内部会议上做严厉的自我批评,鉴于姜大花同志的行为极其恶劣,且屡犯不改,扣除三个月工资,暂且留用察看,再犯便直接开除,不予更多机会。”
“补充了一些规章制度,你的提议基本全被采纳……总之,触犯条规不同,酌情恒定罚款额度,屡次不改,开除处理。”
谢茉连连点头,感慨了一句:“肉疼才会长记性。”
世间道理便在那,哪能真不懂,不过是装不懂胡搅蛮缠罢了。对这样的无赖滚刀肉,你就算把嘴皮子磨破,人家眼一闭,耳一捂,根本不稀搭理你。他们这些人最会欺软怕硬,你只要捏住他们痛处,他们便跟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灵窍通明,什么道理都明白了。
对个人如此,对国家如此。
卫明诚颔首表示赞同。
完了,谢茉拍了拍书皮封面,又感慨一句:“小妞妞年纪小还不会告状,之前还不知道被欺负了多少去。”
静谧的黄昏,卫明诚的鼻梁在明暗光影阴沉之下,如耸峙的山岳般挺峻沉稳,仿佛可擎天撼地。
他转眸注视着谢茉,喉结上下翻滚,接口道:“所以,你遇到不平事,记得回家跟我告状。”
谢茉一怔,就瞅着一本正经的男人笑。
第086章
谢茉轻笑, 乌润润的眼珠儿似挂了层模糊的雾气。
空气缓慢流淌,两人时轻时重的喘息声,贴着滴滴答答的钟表声传递到谢茉耳中。
她听懂卫明诚的言下之意, 汩汩暖流自心底渗出。
但谢茉却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纤长的睫毛跟着一颤一颤的, 自然而然地透出几丝纯真。
她说:“你这话有点‘爹’味儿哦~”
说着, 她双臂交叉端在胸前, 葱白般的手指悠哉哉地敲着,眉眼弯弯地斜觑着卫明诚。
看似不经意,但眼中狡黠之色闪闪灼灼。
卫明诚哑然失笑:“爹味儿?”
“嗯哼。”谢茉伸手勾过卫明诚手指,手指修长带着地下水的潮气和冰凉, 像如晦风雨中的节节修竹,**翩然。
顿了顿,她戏谑道:“小妞妞回家跟家长告状, 我回家跟你告状, 你这是自比家长吗?”
卫明诚反手握住谢茉的手, 轻轻摩挲圆润指节, 低笑道:“不敢。”
“哦——”谢茉拖长音调,脑袋稍稍侧歪, 飘扬的发丝不知有意无意地拂过卫明诚手臂, 了然狡黠的神情, 却是故作不解的咄咄质询, “那你到底什么是意思?”
卫明诚抬手拨弄了一下谢茉过分活泼俏皮的头发, 状似不经意地说:“没有管束你的意思。”
谢茉抬眼睨他一眼:“这还用说,我又不是孩子。”
卫明诚温声笑道:“嗯, 这我当然清楚,你能处理好绝大多数的事情, 很多方便比我更出色。不过……”
谢茉反问:“不过什么?”
卫明诚锁视她的目光深沉幽谧:“比如我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心爱非常,哪怕”
谢茉眼睑轻颤,心里满意得不行,偏得了便宜卖乖,装作迷惑的咄咄质询:“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徐徐撤回手,卫明诚轻轻朝谢茉瞥去一眼:“你只想你记牢,你的身后有我。”
“所以,我并非要收束你的手脚,正相反,你不须委屈自己,尽可按照心意指使我,对我提要求,下命令。而我,乐意之至,也……”
“荣幸之至。”
谢茉迟怔须臾,心头猝然猛跳。
哪怕她可具备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烦难的能力,但他万不会袖手高枕,安心旁观,而是张开双臂守卫护持。
谢茉被着扑面而来的炽烈情感弄得些微不自在。
外头传来隐隐绰绰的呼喊声,谢茉吞咽了一口口水,合上书,眼波盈盈地觑着卫明诚,没话找话似的问:“什么都行?”
卫明诚的眼底沁出笑意:“嗯。”
谢茉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煞有其事道:“咳,那我现在就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卫明诚挑眉:“你说。”
谢茉一本正经,拉直唇角:“我今儿炖了肉,想用食堂的馒头蘸着汤汁吃,你去打几个馒头回来,行不?”
话毕,笑意已自眼眶满溢而出,四下流淌。
卫明诚哑然失笑:“没问题。”
揉了揉谢茉头顶,卫明诚翻出铝饭盒,临出堂屋门口,谢茉突然叫住他,探身抱住他手臂,凑头在唇角嘬了一口。
卫明诚坦然承受,喉头裹着笑音:“奖励?”
“不。”谢茉歪歪头,“这是动力。”
卫明诚低低笑出声。
而后,他带着这份堪比晚霞的旖旎“动力”出门了。
谢茉静静望着合上的院门,不由地以书盖脸笑了起来。
***
杨营长一推开家门,就迎上田嫂子的笑脸。
他心下纳罕,这般待遇可真难得,他也明白缘故,这是见托儿所的同志吃瘪,她找回场子,扬眉吐气了。
果不其然,田嫂子凑过来,一边给洗完头脸的杨营长递毛巾,一边眉飞色舞跟自家男人讲述她今儿的英勇事迹,话跟提溜串的葡萄一般,不间歇地吐露个没完。
杨营长身经百战,面不改色,是不是搭两腔“是吗”、“真有你的”、“哦”、“然后呢”,终于在田嫂子把话题拐到对顾青青不出面的怨怼时,多说了两句,生怕安抚不住这婆娘,赶明儿再跟人吵吵起来。
于是,他特别叮嘱:“别去外头瞎说,你都收下人家不老少的东西了,咋还计较个没完?再说小妞妞那么小,人跟你去冲锋陷阵,吓着孩子咋办?”
看田嫂子面上还残留些许不忿,便继续道:“今天在营部,吴营长可没少出力,人可没把我撂下,始终跟我一个战壕,跑前跑后,在领导那里纷说争取。”
田嫂子瘪瘪嘴“嗯”了一声,到底应承下来:“瞧你急赤白脸的,咱们两口子闲聊罢了,我又不傻,不会搁外头说。”
杨营长斜她一眼,好容易摁住这一点就着的炮仗,赶紧转了话题:“梅梅跟郑有为处得咋样?顺利不?打算定下来吗?”
田嫂子叹了口气,说:“还处着呢,顺不顺利的,反正没听她说定下来。”
她口气忽地紧绷起来:“姑娘大了,主意正,有啥心思想法开始跟我藏着掖着的。”
杨营长说:“行不行的,最好快些有个准信。行,咱就赶紧筹备结婚;不行,再另找,不耽搁双方成家。”
“梅梅和隔壁的卫营长一个年岁,确实紧着结婚……”田嫂子蓦地一顿,察觉异样,便扭脸问杨营长,“又咋了?又有人在背后嚼咕梅梅?”
说着,她面皮一紧,眉毛竖起来。
“没。”杨营长赶忙否认,旋即耐心解释,“你也知道,咱们军区追捧梅梅的小伙子不少,可这都是虚热闹,嫁人过安生日子才是正经。”
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躁火大,前儿追在田红梅后头的俩小伙一言不合差点打起来,这一回冲突被拦下,日后呢?时间久了,难保不出意外。回头结了婚,生了孩子,这些纷纷争争自然而然就能消弭。
田嫂子赞同自己男人的说法,于是想了想,抬起头说:“那我回头再去问问这丫头。催催她。”
“哎呦,你敲敲边鼓就行,孩子懂事,自明白你的意思,你让她自己拿主意,可别急赤白脸,上纲上线地逼她。”
“那是我侄女。”田嫂子说,“我不比你有数?”
杨营长心里念叨着“你可拉倒吧”,嘴上却应和着:“成、成,这事除了你没人能办,谁让你是她亲姑姑呢。”
田嫂子轻哼一声,不再搭理,拧身去厨房端饭去了。
***
谢茉把书放回书架,目光穿过窗户将光秃秃的院落来回扫量几遍,思索着种菜的事,饭桌上便跟卫明诚说起来。
“如今这时节还能种些什么菜?”
谢茉伸手接过卫明诚递来的馒头,扯下光滑的面皮,露出一层一层,面香浓郁,口感劲道。
这馒头是颇有手劲的白案师傅纯手工揉摁出来的,非常暄软劲道。这种纯手工馒头,谢茉小时候还能在街面上买到,中学那会儿便渐渐销声匿迹,被省时省力的机器馒头所取代,而机器馒头粘牙虚软,口感自没法跟手工馒头相比。
谢茉曾在路上听人跑去食堂抢买馒头,刚才话赶话,她一个闪念想到这茬便顺势朝卫明诚做出指派了。
谢茉又撕下一块送进嘴巴,咀嚼细品,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
卫明诚唇角忍不住掀起一道浅弧:“香菜、菠菜、黄瓜、茄子都还来得及,待过些时日便只能种萝卜、白菜这些了。”
谢茉一半心思落在饭食上,心不在焉地随口一问,谁承想竟听到卫明诚这般细致详实的回答,她不禁微微怔住,抬眼与他对视。
顿了顿,她惊奇地问:“你连种菜都懂呢?”
卫明诚笑说:“部队包罗万象,什么东西都能接触一些。架桥铺路,盖房子养猪,菜地也有的。”
“厉害了。”谢茉眼睛亮晶晶的。小时候跟奶奶住村子里,周围邻居家家有菜地,那时尚能分清菜蔬时令,慢慢反季菜蔬盛行,她搬到城市里后,这一方面的记忆倒开始模糊。
谢茉颇觉惭愧。
“我明天就去集市上买些菜种回来。”谢茉兴致勃勃。
卫明诚“嗯”了一声,伸手将盘子里那块卖相最好的,肥瘦相间的炖肉夹到谢茉碗里:“我待会去开两拢菜地。”
“不用。”谢茉停箸反对。
院子地夯实过,上面还铺上了一层石板石子,雨雪天免去泥点乱飞的污糟境况,谢茉特别满意,因而刨地种菜这一选项早早便被她摒弃,此时她正跟卫明诚讲说“天台种菜”的想法。
“可以用荆条编的方形篓子装土种菜,方便灵活,随意挪动位置,看着也占不了多大位置,不影响美观,也不耽搁晾晒行走。”谢茉一边吃着炖肉,一边侧脸望向自家这方院落,想象着各类情境中此种种菜方式的方便之处。
卫明诚说:“编筐装土容易抖落脏地,浇水时间长了编筐还会松散腐烂,回头我找些尼龙袋子垫里头。”
太好了!谢茉双眼蹭地放光。
她一开始没提防水的问题,便是因为不确定塑料纸布普及的时间,以及这个各方面物资紧俏的年月,用塑料布种菜是否会被人指摘诟病。
如今卫明诚提到使用尼龙袋子,谢茉恨不得弹自己一个脑瓜崩,怎么把尼龙袋子给忘了,装化肥的尼龙袋子虽编织得不够密实,防水效果一般,但隔个湿土足够了。
如今布票紧张,生活困苦的人家甚至会裁尼龙袋子做外罩衣裳,虽然聒噪粗糙,但好歹挡些风雨,不过谢茉并未亲见过,附近县社人们的日子倒也过得,想来自家用尼龙袋子来种菜,应不会引人侧目咋舌。
“好嘞。”谢茉笑眯眯地说,“那我明天的任务就是去集市上买种子,订编筐,订几个呢?”
卫明诚侧眸看向她。
谢茉无意识地咬着筷子,探头打量院子,不等卫明诚搭话,她已自言自语道:“把院子拾掇拾掇,放三个长一米五的编筐绰绰有余……那就订四个,就算剩下了还能搁到地窖归拢安置冬储菜。”